袁小蝶瞪着他,"我也以为你自杀了七八百回,早就下地狱了呢!"
"和尚就快下地狱了。"求死和尚又转头去看盘子里的鸡腿了。
"你想吃就吃吧。你是怕破戒,还是没钱付帐啊?"白字书生问。
"我不吃。我要饿死。"
"饿死?"书生看着他,"难道你这又是在自杀?绝食?"
"没错。和尚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只要再饿上四天......"求死和尚对着鸡腿继续流口水。又转向袁小蝶。"反正你也活不成了。干脆我们一起去死好了。也好做个伴。"
"你自己去死吧。"袁小蝶白了他一眼。
求死和尚看着袁小蝶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位七少爷啊,袁小蝶?"
"哪个七少爷?"白字书生问。
"还有哪个?当然是闻家的那个了。"和尚道。
袁小蝶对书生解释道:"一剑飘雨就是闻家的七少爷。只不过世上还没人知道这个闻家是哪一家。干什么的。在哪里。"袁小蝶看着求死和尚,"和尚知道的还真不少。"
"天下还没有和尚不知道的事。"
"那你知道有什么办法才能打动一剑飘雨吗?"袁小蝶笑道。
"知道。"
"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你还说?"袁小蝶瞪他。
求死和尚却笑了起来。"有时候,没有办法就是有办法。"
"和尚,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别再打机锋了。听得我头都晕了。"白字书生捂着头。
求死和尚笑着说:"简单得很。叫袁小蝶打点粉,戴朵花,扮成女人。然后抛两个媚眼过去。再骗一剑说他其实是个女人。平时都是女扮男装。只要一剑飘雨还是个男人。他就--" 求死和尚的话还没说完,袁小蝶一只鸡腿就给他塞进嘴里。
"吃你的鸡腿吧!"
白字书生已经笑得喷酒了。
"你笑什么?"袁小蝶瞪他。
"别说。我倒还真想看看你扮成女人是什么样子。" 白字书生笑着看着他。
袁小蝶不理他们。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白字书生也站起来。
"去九连岛找闻家七少爷。"
"你不会真的去扮女人吧?"求死和尚和白字书生都张大了嘴。好像袁小蝶真的要去扮女人了似的。而他们刚才只是开玩笑。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袁小蝶停下,一回头,"他要是一定不肯来,我就把他抢来!"说毕,又转身,走出去。
求死和尚冷笑:"哪用得着抢?一剑飘雨一定会跟他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白字书生奇怪地问。
"书生没谈过恋爱。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啦。"
"难道和尚谈过?"白字书生学着袁小蝶的口气,问他。
求死和尚马上闭嘴,不说话了。
"咦?不对呀。"白字书生这会才发觉这话不对头,"这袁小蝶去找一剑飘雨,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啊?"
一剑飘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他神秘的生世之外,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没有人说得清楚。
飘雨飘雨,江南的细雨。很诗情画意的名子。但是这个人绝对没有一点诗情画意的感觉。甚至一点也不柔软。
他是剑客。一个剑客若要达到很高的境界,就一定要无情,无心,甚至还要无我。连自己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剑!只有剑。
一剑飘雨做到了。他已经付出了他二十多年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他还将付出他往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任何人想要做在某一方面取得伟大的成就,除了要有天生的才能,还一定付出全部的生命来投入其中。绝对没有半点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
而且你还必须要知道:就算你付出全部的生命投入,也未必会有回报。
这本身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所以也只有极少的人才能有很大的成就。
一剑飘雨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八月的九连岛开满了彩色的菊花。蝴蝶缭绕。
八月的九连岛飘满了火红的枫叶。层林尽染。
一个白衣人独立在枫林中。有风吹过,他的白衣在飘。他的手中有箫。箫声正幽幽。
自从古龙的西门吹雪之后,好像电视里绝大多数的名剑客,男主角都流行穿白衣服了。而且白衣如雪。
(那时候哪有电视?作者被一只脚踢飞~~~)
袁小蝶走到他的身后,静静地站着。他得等。等这个白衣人自己转过来。
天上有乌云压过来。山雨已欲来,冷风盈满袖。
"要下雨了。"过了很久,久到袁小蝶已经都要等不下去了。一剑飘雨终于停下吹箫,说了一句话。虽然他还是没有转过来。
"反正你又淋不到。"
"那你呢?"一剑飘雨转身,看着他。
"我淋惯了。"
"我可以送伞给你。你现在就走。"
"我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
"我有事找你帮忙。你还没点头,我怎么能走?"
"要是我不点头,你就不肯走?"一剑飘雨看着他。
"你就不能点头吗?"袁小蝶的语气都要哀求了。
"不能。"一剑飘雨面无表情。
"我求你也不行?"
"谁求我也不行。我要做的事情,根本不必别人来求我。"
"要是我要抢你呢?"袁小蝶看着他。他好像很想看看一剑飘雨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一剑飘雨没有反应。只淡淡问了句:"你要抢我?"
"我跟朋友说了。你要是一定不肯跟我走,我就把你抢走。"
一剑飘雨冷笑。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盯着袁小蝶的脸看。看得袁小蝶心里要发毛。
美女看还差不多。男人看,而且还是这个飘血的一剑飘雨,那可就不好了。一剑飘雨会不会一剑连他也给飘了?"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长多花。"
"我在想,你怎么不等伤好了再来?"一剑飘雨已经在往屋里走了。因为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袁小蝶忽然下意识地捂上胸口,苦笑:"我等不到伤好就会死了。"
一剑飘雨没理他。
袁小蝶跟着他进了屋子。"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朋友吧?你要死你也不管?"
屋子很干净。一尘不染。还充满了菊花的香气。
"我可以送口棺材给你。"一剑飘雨冷冷地。
袁小蝶没给他气死就是好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果然请不动你。"
"其实你可以请动我的。"一剑飘雨看着袁小蝶,眼中带着一丝淡薄的笑。
"真的?"袁小蝶又觉得有点希望了。
"三个条件。你可以任选一个。"
"你说。我听。"
一剑飘雨看着袁小蝶的手,说:"第一,我要你右手一根手指。"
这条没得商量。绝对没得商量。"开玩笑!这手指可是长在身上的骨肉尔。我用得着嘛?就为了......"
"第二,"一剑飘雨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剑刺人:"接我一剑。"
只这四个字,袁小蝶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不接!"斩钉截铁的语气。
他袁小蝶今年才二十二,还很年轻。他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好多朋友没有交过。还有好多女人没有泡过。他的生活还很有趣,还不想这么早就死。
就算不为这些原因,他还是怕死,怕得要死。
"最后一条呢?"
一剑飘雨的眼中又出现那种嘲笑的眼神,"我要你全部的头发。"
袁小蝶要是变成个大光头会是什么样子?一剑飘雨是不是觉得很有趣才开这样的条件?
袁小蝶要是真的变成了大光头又会怎么样?一定有很多男人会高兴。也一定有很多女人会伤心。而且可以肯定袁小蝶再也泡不到女人了。连已经泡到的女人也会不理他了。至少在他头发长出来之前是这样。
现在袁小蝶回到酒楼,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大吃一惊。
求死和尚一口米饭埂在了喉咙里。他之前吃得那么快都没哽到。这下却差点就真的哽死了。"袁小蝶?!你是袁小蝶?"
白字书生已经看着袁小蝶,呆了。"你的头发哪去了?"
"我们还是快去找晴空一鹤吧。"袁小蝶转了话。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好看。绝对很好看。
突然,"啪"的一声。四面的木格子墙掉了进来。同时掉进来的还有一群戴着鬼面具的杀手。
鬼面具是幽冥宫的杀手的标志。
"袁小蝶你去死吧!"六七把剑同时刺向袁小蝶。已经把他围在剑光之中。
剑光变化的速度很快。只凭这一点就可以肯定,用剑的人绝对是高手。不是高手又怎会被派来刺杀袁小蝶?
袁小蝶却没有动。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直到剑已经刺到他的衣服,他的右手才轻轻举起来。
一瞬间只见剑光乱闪,只听见剑断的声音。六七把剑已经全部断成了碎节。
蜻蜓点水,逢点必断!
这本来就是袁小蝶的独创绝技。只要他的手还能动,世上就没有他点不断,点不开的兵器。
"你们都去死吧!"那些杀手还想上。但是他们却又突然停了。
不仅他们停了,连袁小蝶,白字书生,求死和尚三个人也不禁看向门口。
门外有雨。雨中有雾。一个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水气弥漫,看不清他的脸。他的人也好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好像是刚从雨气中凝结出来。又好像是正要消散进水气中。
但是没有人会怀凝他是真实的。因为他周身的杀气冷而迫人。杀气已经杀人。
"你是什么人?"一个杀人问这个白衣人。但他的声音本来应该很大,但是说出来时却小了。
白衣人没有回答。人向前走,从水雾中走出来。
外面有雨。但他的衣服却没有湿。连一点湿气也没有。
他的手中有剑。一把黑色的长剑。象征着高贵,和寂寞。也和他的主人一样锋利。
"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你敢跟幽冥宫做对?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那些杀手本来是在质问,但是人却在向后退。
袁小蝶笑道:"他是闻家的七少爷。"
"他就是一剑飘雨?!"
白字书生冷冷道:"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杀气?"
有几个杀手的腿已经软了。
一剑飘雨忽然说:"走。你们都走。"
"要是我们不走呢?"一个杀手道。
"我就送你们走。去地狱。"
"反正我们失手,回去也只有死。还不如跟你拼了!"话还未说完,这个杀手的剑已经飞出。直刺一剑飘雨的胸前。
其他几个杀手也配合他,从四面同时出击。
反正他们也活不成了。不如拼命,也许还有生机。另外还有一点原因,就是他们都是用剑高手。他们觉得他们联手是有希望打得赢一剑飘雨的。
拼命的人是很可怕的。
只可惜,他们选错了拼命的对象。选了最不该选的对手。
一剑飘雨。一剑既出,血雨腥风。
一剑飘雨一声冷笑,剑光已从他的手中流出。如闪电生威,龙神卷云。速度却比闪点更快。也比龙神更可怕。
一股血直接喷到了袁小蝶的脚下。一个人已经倒下。他的咽喉已经断了。
"阿弥托佛,阿弥托佛,阿弥托佛......"求死和尚闭上眼睛不停地念经。
白字书生却在看着,很仔细地看着。他的眼中竟然已经有泪。
看杀人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种痛苦。但是他不原意转过头。就算他不看,杀人的事仍然在发生。谁也逃避不了。所以他要看,还要看得仔细。
若是不看,又怎么对得住死者?
袁小蝶也在看。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的眼中也已有了一种很悲哀的感情。
他是不是在后悔?后悔不该找一剑飘雨来?
一剑,一条人命。人命究竟算什么?
"你是不是想哭?"一剑飘雨在看着袁小蝶。他的脚下已经躺了七八个死人。但是他从来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剩下的杀手已经穿窗子穿墙跑了。他也没有看过他们一眼。
"我想。"袁小蝶的眼睛却在看着死人。额发垂在眼睛上。
他当然有头发。他不可能真的剃成个大光头。一剑飘雨也不会真的把他剃成个大光头。
"那你为什么不哭?"
"我没有眼泪。"浪子若是有泪,岂不是早已哭死了?
"你也是个无情的人。"一剑飘雨冷冷道。
袁小蝶道:"我有情。"
"你的情在哪里?"
"在我的心里。"袁小蝶按上自己的胸口,看着一剑飘雨,"无情的人是你。"
一剑飘雨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无情?"
"难道你有情?"
"我当然有。"
"你的情又在哪里?"
一剑飘雨看着手中的剑。剑上还有血滴下来。
袁小蝶冷笑:"你对剑有情,却对人无情。"
"剑不会背叛人。而人却经常背信弃义。"一剑飘雨一仰头。冷风吹起他的头发。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水气却更重了。甚至已经弥漫进来。
"世上总有杀不尽的该杀之人。遇上这样的人,杀!"一剑飘雨冷冷道。
"谁是该杀之人?"白字书生站了起来。他显然很生气,而且已经无法忍耐。"谁决定他们该不该杀?谁又有权力杀他们?"
一剑飘雨道:"我。"
"你凭什么?"
"凭我的剑。"
白字书生说不出话了。他也不能否认一剑飘雨的剑。所以他无话可说。
"人命在你的眼里算什么?"良久,他才坐下去,叹气道。
一剑飘雨没有回答。他的人已经走了出去。
外面雨雾迷茫。他的背影却比雾更迷茫。仿佛从远古时代起就已是这样的迷茫。一直延续到如今。
雨也虚幻。人也虚幻。谁能说他是个人?谁又能说他不是个人?
白字书生忽然问袁小蝶:"这个人的剑法是不是已经天下无敌?"
"还没有。"袁小蝶摇头。
"难道他还不算无敌?"
"他的剑法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何以见得?"
"如果他的剑法真的已经随心所欲,他的杀气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但是,现在他还无法控制他的杀气。"袁小蝶叹了口气,"一个人的剑如果已经通神,他又何必再执着于剑。一剑飘雨越是执着,就越是说明了一点。"
"哪一点?"书生问。
求死和尚说:"当然是说明他遇到瓶颈了。看他杀气那么重,这个瓶颈可真是不小啊。"
"世上有人能打败他吗?"书生问。
"有两个。"袁小蝶道。
"哪两个?"
袁小蝶念道:"海上有仙山,虚无缥缈间。"
"你说的是南海神仙岛岛主月满天?"白字书生挑眉。
求死和尚点着头:"的确的确。也只有那位月光满天的神仙岛主有这个本事了。"
"那还有一个呢?"
袁小蝶只是笑。
求死和尚道:"另一个就是袁小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