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阅关心地道:"多穿点,天气冷,别着凉。还有,路上当心,早点回来。"
凌子寒听得笑了起来,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凌毅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童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
凌子寒套上轻暖的毛衣和大衣,便出了门。
外面气温很低,简直是滴水成冰,他的身体很好,却并不觉得寒冷。
走出大门,他选择了最快的路线,先乘出租车到城市车站,然后乘坐昼夜运行的全封闭磁悬浮城市列车,到旧宫后再换乘出租车。
一路上,巨大的城市安静地沉睡着,只有璀璨的路灯光在车窗外闪过,高楼上的霓虹仍然闪烁不停。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人,都倚在高背软座上打瞌睡。
凌子寒坐在空旷的车厢里,看着沿途飞速闪过的城市景象,显得十分安静。
自从北京成功举办了2008年夏季奥运会时起,北京城就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张着。经过了40余年不遗余力的建设,这个城市已超过了东京,成为了远东规模最大、生活水平最高、物价最贵的城市。当然,它仍然沿袭了成为中国中央政府以来数百年的文化传统,并吸引了无数形形色色的文化人来到这里。
自从北京市政府在本世纪初南迁至南三环的中环广场后,便对城南地区进行了大力改造。短短的十余年间,这里便开始显现出整齐美观的现代化城市景象。
以旧宫为中心,周围的大片区域已经成为了著名的酒吧娱乐区。这时,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已经被拆了。相对于外国人和高级白领喜欢光顾的奥运村酒吧街,南边的旧宫更多地聚集了各种记者、画家、音乐家、落魄歌手、过气明星、模特、摄影师、作家、编剧、网络写手、策划人、设计师等等人物,当然还有许多身份暧昧不明的男男女女混迹其中。伴随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各种各样的音乐、美酒,这些人出没在黑夜里。在习惯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的心目中,这个地区犹如毒品,让人充满好奇,却又明确地感觉到危险。
旧宫的酒吧一条街是几年前才修起来的。这是一条泛着古风的青石板小街,两旁都是古色古香的小楼,所有的门口上方都挂着招牌,全是酒吧、咖啡厅、西餐厅、茶馆,其中,酒吧占了一大半。
凌子寒一报梵音酒吧的名字,出租车司机问都不问地址,便熟练地将他拉了过来。
凌子寒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热气和喧哗便迎面扑来。里面的装饰和音乐都有着浓郁的印度风格,给人奇异的感觉。
店堂不小,但光线很暗,只见到人影幢幢,不时有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年轻男女迎面而来。凌子寒一边灵巧地躲闪着那些已经站立不稳的人,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中间的吧台和角落上一个小小的表演圆台被橙黄的牛眼灯照射着。每张小桌上只放着一只红色的小蜡烛,人们围桌而坐,举杯畅饮,欢笑声、尖叫声、划拳声充斥着耳膜。热浪蒸腾,很多人都满头大汗,脱得只剩下一件最贴身的内衣或者衬衫。
这正是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很多年轻男女似乎都吸食过违禁药物,情绪极度亢奋,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盖过了音乐。凌子寒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可以好好地活着,却要如此放纵无羁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他一边小心地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终于在离门口很远的墙边看到了雷鸿飞,便走了过去。
这里相对来说比较独立一点,以沙发和木制垂帘与外界象征性地隔离了一下。
里面有很多人,大部分是男性,雷鸿飞手中提着一瓶杜松子酒,正在高谈阔论,逗得其他人笑声不绝。
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气质独特的年轻女子。她将长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髻,斜斜地插上一只景泰蓝的发簪,身上穿着一件碧青色丝缎小袄,显露出诱人的水蛇细腰,在橙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充满了强烈诱惑的冶艳的美。
此时,她正在吸烟,听着雷鸿飞的胡说八道,脸上满是轻淡的微笑,
凌子寒自然认得,她就是著名的《痕迹》杂志的主编郁晴,也是雷鸿飞的女朋友。
这是一本文化类杂志,仅用了短短的6年时间就发展成为国际知名的文化刊物。外界评论说,"它是另类文化的亮点,是个性人士的堡垒,坚定地捍卫着前卫、荒谬、反叛的文化领地"。郁晴遂成为那些有着叛逆情结的青少年的偶像,并被许多文化人封为斗士。
事实上,郁晴本身就带着非常特别的气质,她外貌美艳,头脑敏锐,言词尖刻,从不妥协,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之人,配雷鸿飞是绰绰有余了。
看到凌子寒出现,郁晴拿下嘴上的香烟,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凌子寒也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
雷鸿飞看见他,顿时大喜:"来来来,你迟到了,罚酒罚酒,起码三大杯。"
人们都跟着起哄:"对对对,罚酒三杯。"
有人立刻拿过一只大大的水杯,放到凌子寒面前。雷鸿飞将手中的酒瓶猛地倾倒,喷着浓香的酒液便咕咚咕咚地倒进杯中。他的手极不稳,酒顺着杯壁淋淋漓漓地洒了一桌。
"拜托,酒是让人喝的。"有人大叫。"哪有你这么浪费的?"
"都甭管。"雷鸿飞含混地挥动着手。"我乐意。"
凌子寒含笑举起杯:"鸿飞,生日快乐。"接着便豪爽地一饮而尽。
第六章
雷鸿飞还要倒,酒瓶已经空了。他晃了晃瓶子,伸手大叫:"再来......一瓶,来一瓶......二锅头。"
坐在一旁的郁晴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倒在沙发上:"行了,闹够了吧?那是烈性酒,你当是白开水?"
"我高兴,不行啊?不行啊?"雷鸿飞一脸的无赖,边问边凑上前去,口中酒气直喷。
郁晴皱了皱眉,拿起桌上的水杯就要泼过去。
有朋友上前去将他拉开:"来,鸿飞,今儿你生日,咱划一拳。"
"好啊。"雷鸿飞立刻兴高采烈地与他吆喝着划起拳来。
这时,有人悄悄地在身后拉了凌子寒一把。
凌子寒回头一看,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笑容里满是阳光的味道,便笑了起来:"觉非,你也在啊。"
宁觉非笑着点头:"是啊,师傅的生日,我哪能不来呢?好些弟兄都请了假跑出来,为老大祝寿。来,凌大哥,在这儿坐吧。"
他向旁边挪了挪,硬挤出一点空当来。凌子寒便坐了下去。
音乐非常喧哗,宁觉非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道:"凌大哥,这酒很烈,你喝得太猛了,不好。"
凌子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烈酒犹如一团火般,从胃部直卷向他的全身。他对宁觉非笑了笑:"我没事,鸿飞高兴就好。"
宁觉非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过一盘熟牛肉,递到他面前:"来,吃点东西。"
"谢谢。"凌子寒接过碟子,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打量着围在桌边的那些人。
今天来的人有许多他都不认识,不过听他们的谈吐,凌子寒判断他们是雷鸿飞部队里的战友。这些年轻男人个个健壮魁伟,阳刚英武,性格却都大大咧咧,不等别人劝酒,自己已抢先喝得醉醺醺,令人啼笑皆非。
雷鸿飞一直十分高兴,和凌子寒频频碰杯,喝了很多酒,一直叫着:"兄弟,兄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凌子寒一向在烟酒上十分节制,今夜却一反常态,酒到杯干,并不推辞。不过,虽然喝了那么多烈性酒下去,他却依然面不改色,清醒如常,言行举止极有分寸,没有半点失态。
宁觉非对他的酒量颇有些惊讶:"凌大哥,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居然酒量这么好,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凌子寒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直在愉快地微笑,
直闹到黎明时分,他们才尽欢而散。
雷鸿飞早已醉倒在沙发上。郁晴皱紧了眉看着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立刻,几个年轻大汉争先恐后地对她拍胸脯保证:"嫂子,你放心,我们送你们回家。老大醉了没关系,我们帮你把他扛上楼去。小事一桩......"
郁晴只得好笑地答应着。雷鸿飞被他们一路拖拽着出门,嘴里仍在含含糊糊地嘀嘀咕咕。
凌子寒也笑,跟着走出酒吧。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刚走出路口,一溜最新式的雪豹军用吉普车就从旁边的停车场里冲出来,迅捷地向北驰去。
凌子寒看了看表,准备自己回家。宁觉非却一直跟在他旁边,关切地对他说:"凌大哥,你喝了太多酒,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吧。"
凌子寒温和地笑道:"不用麻烦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挺远的。你也赶快回去吧。"
"不。"宁觉非固执地说。"我应该照顾你的。"
凌子寒哑然失笑:"为什么?"
宁觉非认真地说:"是老大的吩咐。"
"是吗?"凌子寒的神情始终淡淡的,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什么时候吩咐的?"
宁觉非郑重地看着他:"我们上次出任务,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被敌人给包围了。老大在准备突围之前专门找到我,说我和另外几个战友都是新加入突击队的,老队员们会掩护我们先撤,如果我们活着回来,而他们壮烈了,别的都没什么,只要求我尽量好好照顾你。后来,师傅带着我们成功突围,大家都活着回来了,这事他也就没再提,不过,我知道他是惦记着你的。"
凌子寒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单纯的热情,不由得失笑:"那是你们工作上的事,你就这么随便往外说?"
"哪有?我可没有随便乱说。"宁觉非顿时急了。"师傅说告诉你是没关系的,别人我可从没说过,包括我爷爷和老爸老妈。"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都会这么有原则地违反原则。"凌子寒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没开车来,你送我回去吧。"
宁觉非开心地说:"太好了,凌大哥,我的车在那边。"说着,他忍不住拔腿跑了过去,打开车门,进去打火,开暖气。
凌子寒稳稳地走过去,坐上了车。
宁觉非小心地启动,随即开了出去。
凌子寒轻声说:"回梅苑。"
宁觉非连忙答道:"是。"
凌子寒笑道:"放松点,我不是你的长官,不用这么讲规矩。"
宁觉非一怔,随即笑了,身姿果然轻松下来,不过仍然很专心地看着路。
一缕晨曦出现在天际,巨大的城市渐渐苏醒。他们的车驶上高速公路,不远处的磁悬浮轨道上不时有城市列车呼啸而过。远远近近的高楼里已有不少窗户都亮起了灯光。安静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了人影。一些卖早餐的店铺已经开门,热气腾腾的烟雾升起在空气中。
凌子寒看着了这一切,喃喃地说:"美丽的城市。"
宁觉非没听清,顺口问道:"什么?"
"哦,没什么。"凌子寒回过神来。"对了,觉非,你多大了?"
"21。"宁觉非略有些腼腆。"至今一事无成,我爷爷一见我就开骂。"
"骂什么?"凌子寒奇道。"21岁还年轻得很嘛,你已经很不错了。宁老将军还是那么大火气啊?他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宁觉非无奈地说。"80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腰板笔直,红光满面,见到我老爸就骂他没出息,见到我就骂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有什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挑剔我敬礼姿势不标准,站姿有问题,等等等等,多了去了。反正打小我就受他老人家的折磨,我和我老爸都习惯了,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凌子寒听得差点笑出声来:"你爷爷倒是跟鸿飞他爹差不多。雷伯伯每次一见鸿飞,就是习惯性地把眼一瞪,总要挑剔两句才罢休。我看他也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厚脸皮。"
宁觉非哈哈大笑:"一定是。"
谈笑之间,宁觉非将车开到了梅苑大门口,凌子寒说:"就在这儿停吧,不用进去了,手续太麻烦。"
"好。"宁觉非便依言停到了路边。
凌子寒想了想,轻声说:"你们以后出任务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你多看着你师傅。他现在已经是大队长了,可喜欢冲锋在前的毛病只怕还是改不了,你多提醒他一些。"
宁觉非笑容可掬地道:"凌大哥,我也喜欢冲锋在前,这事只怕我管不了啊。"
凌子寒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便打开门下了车。
宁觉非摇下车窗,一直看着他绕过车头,往大门走去。
忽然,凌子寒转过头来,对他笑道:"觉非,谢谢你,再见。"
宁觉非连忙对他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下次再见。"
凌子寒开朗地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便消失在大门里面。
宁觉非总觉得他的笑容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东西,不由得歪着头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神经过敏?"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便将之抛在脑后,开车离去。
第七章
凌子寒洒脱地走进家门,顺手将大衣脱下,换了拖鞋。
童阅坐在客厅里正在喝咖啡,一见他便笑道:"才回来?"
凌子寒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起这么早?"
"惦记着你,睡不着。"童阅也不虚词掩饰。"子寒,我有话想跟你说。"
凌子寒想了想,温和地道:"那来我房间吧。"
童阅边跟他往楼上走边关切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凌子寒笑道。"我喝杯热茶就可以,屋里有。"
童阅不再多说,跟着他来到了他的房间。
天色微明,宽大的玻璃窗外已经看得见霜雪层层压住的梅林,风景十分美丽,仿若世外桃源。
童阅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又喝了一口咖啡。
凌子寒自己去饮水机那泡了杯浓茶,便走过去坐到窗台上,微笑着说:"童叔叔,有什么话就说吧,是不是你答应跟我爸结婚了?"
童阅的脸微微一红:"你这孩子,自己的事不操心,总去管别人的闲事,真是的。"
"这哪是闲事?"凌子寒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这是我父亲的终生大事啊。他要错过了你,再到哪里去找像你这么好的人?"
童阅更加不好意思了:"子寒,别这么说,我也没那么好,你父亲才是真正的精英。"
"精英是精英,但并不见得能让他爱的人幸福。"凌子寒转头看向窗外,轻描淡写地说。"童叔叔,我这一去,倒也没什么,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对我来说,不过如此。可我父亲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实在是太孤单,我不放心。所以,童叔叔,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顾他。我父亲是典型的那种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人,说起来真是配不上你,不过,也只好托付给你了。你跟我父亲在一起也有好些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过他不说,我也就不提。他一直没让你搬到家来住,大概是顾及我的感受吧,怕我不会接受你。其实我哪里会有那种想法?他能有新的感情,新的寄托,我只会为他高兴。以前,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他提起,可现在要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童叔叔,你就搬进来吧。"
童阅心里非常难过,却不知该怎么提起,只得胡乱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凌子寒微笑。"那时候我都15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