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鹰————一世芳华
一世芳华  发于:2009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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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大漠之鹰的巢,是他们的家。不是丁情的。
那么丁情的家又在哪里?他何时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商队起程的时候,他牵着白马,带着小华,站在了卓鹰的面前。
他不必开口,卓鹰已明白。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定会走的。"他只在叹息,既没有挽留,也没有对丁情表现出愤怒。
他淡淡地问:"你还是要去流浪?"
"是的。"
"要去哪里?"
"西方蓝云母峰。"丁情道,"你告诉我的那座蓝云母峰。"
卓鹰没有再问什么,没有离别的伤感,也没有要送给他水和粮食。
一个人的慷慨施与,有时候对另一个人反而是一种污辱。
他冷漠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再见有很多种意思,其中一种就是希望再也不要见。卓鹰是不是也再不想看见他?
他的心是不是真的如他的外表那么冷酷无情?
无论如何,丁情已决心要走了。
他要去遥远的蓝云母峰,要去拜访那位绝世而独立的剑客。
那天晚上,他们居然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小块绿洲!
耀眼的,光鲜的绿色,象征了生命的强韧和美丽。丁情几乎忍不住想像马一样咬几口这样的绿色。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绿色远比世间其它任何一种色彩更能令人感动。
他喝了很多水,然后就好像喝的是凶辣的烧刀子一样地醉了。
"你一定想不到,那座圣峰是个多么神奇的地方。在那里,有很多凶猛的鹰群,飞起来的时候,就好像童话中才有的妖魔。那里的积雪万年不化,白得比卓鹰的白袍还要白......"他眼中的神情,就好像真的已经看到了他所描述的场景。
他当然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景。这都是卓鹰曾经向他描述过的。
小华静静地看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绝不插话。
于是丁情更醉,忽然击掌低唱起一首悲歌:
"儿须成名,酒须醉,酒须醉......"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唱着。那种苍凉的意境和友人的情怀,仿佛也随着歌声弥慢了天地间。
友情也许不是世间最珍贵的感情,却绝对是最难得到的感情。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求不得一个可以让自己为他去拼命,为他去死的朋友。
走过这块绿洲,前方就又是无边的沙漠。
他们又迷路了,一迷就是半个月。从绿洲装来的水袋又将要喝光。
最后半袋水他们已经喝了三天。现在还剩下最后垫底的一点。他们谁也不舍得,也不敢把这点水喝光。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
这样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生活,小华已经忍受不了了。
一个多月,他们进入沙漠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的艰难困苦,是她一生也未曾受过的痛苦。
她本是娇贵的千金小姐,有钱人家的掌上明珠。
她只能哭泣,夜夜偎依在丁情的怀里落泪。
丁情问她:"在想什么?"
"江南。"她悲伤地说,"我在想江南。"
丁情更紧地拥住她,低低地说:"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相信我,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天黑的时候,他们在沙漠里救了一个人。一个穿黄土色布衣,瘦得像根柴火,脸上两条刀疤交叉,鼻子也被削掉了半个的男人。
这个人躺在火烧般的烈日下,半个身体已经被风沙掩埋。
这个人的生命也像是烈火中的冰,洪水里的火,马上就要融化熄灭。
他的身躯已经像烤干了的兔子,但他的眼睛却还睁得很大,眼珠几乎要凸出来。
这双眼珠正在盯着丁情,盯着他手中的水袋。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贪婪。
在生存受到饥渴的威胁,而且这种威胁已经到达极限的时候,一个人和一头野兽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如果这个人还能跳得起来,一定会像野兽一样扑向丁情。
其实他无需扑过去,丁情已经把水袋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眼中的神情立刻变得狂喜而惊讶。狂喜是因为有个人把最后的水给了他。而水就是命。有了水他就有了命。
惊讶是因为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这个人简直就好像是个白痴。
他当然看得出来,丁情也同样饥渴,饥渴得要命。丁情也同样需要这点水。
水就是生命。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死了就再没有第二条。
他绝不相信有人会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别人。
"你把水给了他,我们怎么办啊?"小华几乎要哭了出来。
丁情没有回答。
这个人毫不犹豫地喝光了袋中的水。然后他就坐了起来,看着丁情。
既没有道谢,也没有感动,他眼中的神情就像地面的黄沙一样干硬,无情。
他忽然问丁情:"你是谁?"
丁情道:"是个过路的人。"
这人道:"你已经没有水了?"
"没有了。"
"刚才是你最后一点水?"
"是的。"丁情的回答很平静。
这人问:"你为什么要把水给我?"
丁情道:"因为你比我更需要这点水。"
这人的表情似乎在奇怪,问:"我们认识?"
丁情道:"不认识。"
"我就算渴死在这里,你也可以当成没看见。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丁情叹息,道:"如果你已经死了,我绝不会多看你一眼。如果你是条狗,我还会把你剥了吃。但是你还没死,也不是狗,我就不能不管你。"
这人在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人,问:"为什么?"
丁情道:"因为我不是禽兽,我是人。"
禽兽可以不在乎同类的生死,可是人不能。
丁情始终认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和禽兽都是有分别的。
人有人性,有良知和同情心,这是禽兽绝对无法相比的。
这个人盯着丁情看了很久,才说:"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人。你一定不是沙漠里长大的人。"
丁情点头。他只能点头,因为他已经连说话都觉得很吃力了。
他听见这个人在问他:"你想不想死?我可以让你不死,让我们都不死。"
"你有法子?"
"我找得到去部落的路。你们可以跟着我走,我把你们一起带去。"
于是,三个人,一匹马,出发了。
后来,丁情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班宁尔那,是沙漠中一个小部落的商人。
这个小部落就建筑在一块绿洲上。等到把绿洲的地下水用到枯竭后,再迁移到另一块绿洲上去。
班宁尔那明明自己已经可以走路,却偏偏不肯走。
他说:"既然你有马,我为什么还要走路?"
他要骑白燕!
他觉得别人只有靠他,才能找到部落,才能找到水源,才能活下去。所以他可以放肆地发号司令。
事实上,丁情的确也只有依靠他。因为他不属于沙漠,他不懂沙漠。
他们走了两天。
两天后白燕倒下了。这天下无双的名马已驮不动任何人,甚至也已驮不动它自己的身躯。
丁情紧紧地抱着白燕的脖子,叫道:"起来!你怎么可以倒下?你还没有找到老婆,你怎么可以死?"
话中已充满了痛苦和悲凉。他不只是在对白燕说,他也是在告戒自己。如果不给自己走下去的勇气,他早已比马更先倒下。
白燕长啸一声,啸声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壮。它竟然站了起来。
班宁尔那还想跨上马背,就被一只手拧住衣领拉过去。
丁情的目光悲愤而尖锐,狠狠地盯着他,说:"要么你走路,要么我们一起死?"
班宁尔那一怔,又道:"可是我走不动。"
丁情道:"走不动就爬,爬不动就在这等死!"
班宁尔那道:"我是人,它只不过是匹马。难道马的命比人的命还重要?"
丁情道:"它不是马。"
"不是马是什么?"
"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竟然拿匹马当朋友?"班宁尔那看着他。
丁情道:"朋友并不一定是人。这个世上有很多明明是人的人,都不配叫人。甚至还有人连畜生都不如。"他拍拍白燕的脸,道:"它虽然是畜生,却比很多不是人的人要忠诚得多。"
班宁尔那只有走路,但他的眼中和心中都已多了一抹怨恨和残忍。他觉得丁情污辱了他。
又走了一天,在他们再也支持不住,已将绝望,要全部倒下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缕炊烟。
比高塔更笔直,比战旗更让人振奋的炊烟,在夕阳下的千里大漠冉冉升起。
那一刻,丁情已忍不住要热泪夺眶而出。小华已经失声痛哭起来,扑进了他的怀中。
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生存?没有经历过生死体验的人,怎能体会这种在极度绝望中突然看见希望出现的狂喜和悲伤?
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们总算已渡过了死亡。
此刻对他们而言,能够活下去,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墨】
第九章,友情变质。
有炊烟,前方就一定有人。
炊烟一缕一缕地多了起来。现在已是傍晚,正是人们生火煮晚饭的时间。
部落一定就在前方。
他们虽然还看不见部落的影子,心里却都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但是就在这时候,班宁尔那竟突然扑向了丁情!
他本来一直是一副气息恹恹,好像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但是这时候,他却突然变得如猎豹般敏捷,如猛虎般凶残。前两天他骑马一定比别人少耗了很多体力。所以这时候,他的速度和力气都比丁情好得多。
丁情几乎连反抗的动作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他扑在沙土上,死死地压住。
小华吓得尖叫出声。
丁情睁大了眼,问他:"你干什么?疯了吗?"
"我没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班宁而那冷冷道,"你真以为我是个商人?"
他不是商人,至少不是普通的商人。哪个商人能有他这样厉害的武功和手段?
"我们虽然看见了炊烟,可是你知道吗,到部落的这段距离还有多远?"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一天。我们至少还要走一天才能到。"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已经走不了一天路了。如果没有水的话。"他的眼神充满了残忍,眼球中密布着血丝,道:"我想喝你的血。"
丁情已怔住,已觉得胃在抽搐。他想吐。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给你做最大的法式,超度你早点投胎的。"
丁情忍不住道:"而且我若死了,你还可以带走我的剑和我的女人。"
班宁尔那笑道:"你那是把好剑,一定能值不少钱。你的马要不是太瘦,我真想连它一起带走。至于你的女人嘛,"他抬头盯着小华看,眼睛里又立刻像是冒了火。
小华立刻吓得后退,脸色像纸一样惨白。
"像这样的小女人,每个男人都想玩玩的。"他的脸上带着狞笑,道。
丁情道:"想不到你也是个畜生。你为什么要给我们带路?"
班宁尔那道:"那是我一时良心发现,后来一想才觉得划不来。幸好我良心发现的时候并不多。"
丁情并不会束手待毙,他还要全力反抗一回。
但是他还不及反抗,右手腕就突然挨了一刀,正割在动脉上。
鲜血立即像泉水般涌出来。
班宁尔那的眼中射出野兽般嗜血的光,一口咬在他的伤口上。
丁情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还能听见小华的声音在呼喊,然后他就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冷,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连天空中烈火般刺眼的阳光也感觉不到了。
太阳已落下。
大地无情,本来如烤炉般酷热的大地,很快又变得如腊冬般寒冷。
丁情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冻的地狱,生命和灵魂都已被冻结。冻结的终结,就是死亡。
他好像还听见了小华的哀呼求救,看见了那个畜生撕裂了她的衣裳。
其实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他只是在梦中辗转挣扎,一身冷汗淋漓。
等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卓鹰。
黎明已从天边的黄沙处升起。晓风吹拂着卓鹰的白袍,看起来就好像刚从天边飞来的幽灵。
丁情没有想卓鹰怎么会来的。这个人任何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感到吃惊。
他只对他笑了笑,说:"想不到这么快又看见你了。"
卓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漠的脸上全无表情,忽然冷笑道:"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卓鹰的声音里带着讥诮:"你现在已经真的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
丁情没有解释。
他能怎么解释?告诉别人他被一个自己拯救的人背叛,杀人越货?
卓鹰却问道:"你的剑呢?你的名马和女人呢?"
"被人抢了。"丁情还躺在地上,表情已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道:"不笑怎样?难道你想看我哭?"
卓鹰道:"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抢你东西的人。"
"不知道。"
"他当然不是真正的商人。他的名字也不叫班宁尔那。他的真名叫铁面冷血赵判官,而且和你一样,来自南方。"
铁面冷血的名号丁情是听过的。传闻这个人心黑手辣,六亲不认。
现在他已经见识过了。
"他怎么会到沙漠来的?"
"因为有个人看中了他。"
"谁?"
"薛人凤。"
丁情明白了。被六扇门中的名捕薛人凤薛老爷子看中的人,现在绝大多数不是死了,就是蹲了大狱。
卓鹰道:"七年前,他被薛人凤追捕,逃进沙漠,更名改姓,靠劫杀过往商人生活。这几年来,枉送在他手上的人命已经有上百条。"
他冷冷地看着丁情,道:"你居然救了这样的人!当然会有现在的下场。"
丁情只能默然。
卓鹰又叹了口气,说:"但是你也没有错。当时你并不知道他是铁面冷血。"
丁情忽然道:"不!就算我当时知道他是谁,我还是会救他。"
卓鹰问:"为什么?"
丁情道:"因为我不能干让自己心中不安的事。我只知道,当然我若不救他,我这一生都不能心安。"
卓鹰的冷眼中已露出了温暖之意。因为丁情没有让他失望,没有做见不得人,让自己良知不安,也让朋友蒙羞的事。
丁情现在却很不安:"他去了前方的部落。"
卓鹰问他:"你是不是想去杀了他?"
"我不想。"丁情在叹息,在悲伤,"我真的不想。但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不能让他再害人。"
"为什么?"卓鹰看着他。
"你救过人吗?"丁情也在看着他,"如果你也曾经救过人,曾经亲眼看见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因为你的努力而活了过来。你就会明白,你已不忍心再杀死这个人。"
卓鹰眼中露出深思的表情,轻声问:"但是你看上去已经快要死了,你还能杀人吗?"
"谁说我要死了?"丁情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人也虚弱地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他还能站起来,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正气?勇气?还是男儿的血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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