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入魔(下部)——皂鹰追黑雕
皂鹰追黑雕  发于:2009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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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后对着卫离上下打量许久,神色平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不信你会不知我是谁,以及我来这里的目的。”

  “呵呵,既然镜后如此直接,那我们也就免了诸多俗套吧。不管怎么说,过门是客,请入草堂一叙,可好?”卫离上前推开了大门,旋即一摆右臂,做出个主让客行的姿势,笑意晏晏看着镜后。只是他犀利的眼神却给人针芒在背的压迫感。

  感受到卫离目光中的挑衅,镜后整了整衣袖,恭谦有礼地笑了笑,然后气度雍容地迈出了莲步。在卫离等人尚未回来之前,镜后已经察觉到这宅子的周围有结界护卫,低等的妖兽根本无法靠近。不过这还难不倒她,所以她不费什么力气就跨进了院门。

  落座于客厅,卫尚安没料到镜后第一句话竟是对着自己说的。而且问的内容令他很是诧异。

  “你,灵台灯火的颜色怎么变了?是身体抱恙吗?”

  卫尚安仔细想了想,除了从天庭回来将珠子还给卫离后,立刻沉睡了三天三夜外,自己似乎一切如常,并未察觉身上有任何不妥。难道说是旁观者清?

  见卫尚安并不答话,镜后也没有继续追问。她将目光转向了卫离,道:“老实说,我派人暗中查访你们已有一段日子,来人回报说你俩同住一宅之内,以叔侄相称。我本就估计这些应该都是哄骗凡人的说辞,其目的就是想要掩盖什么秘密。今天看见你本人,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定──你果然不是凡人。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还有,你和焜烨是什么关系?”

  卫离听对方又是一个对自己身份极有的人,不由淡笑着摇了摇头,“镜后,我还以为你掌管天庭近千年,能和旁者有所不同,谁料也是不能免俗,可惜了。其实我的身份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不会是仙界的敌人。”

  “喔,这么说来,你不是魔界的人咯?”镜后视线紧逼着卫离,不肯错过脸上任何的变化,看架势似乎是要将他看个透彻才肯作罢。

  卫离早就习惯了被人如此打量,所以只是神情坦然地接着道:“至于焜烨,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他没关系。小安是小安,他是他。镜后,莫要忘记,千年前你弟弟焜烨正是在你面前魂消魄散的,此事可没人拿假象糊弄你。所以,别见到个相似的就过来认亲。亲戚这关系,除了有血统渊源外,更应该有别的感情来维持。这,可不是你想要就能拿得回去的。”

  卫离的话绵里藏针,辣劲十足,正戳在镜后心中最深的伤疤上。只见镜后的双颊飘过两片淡粉的红晕,脸上果然有些绷不住了。

  于是她忍不住垂首轻咳了几声,以缓和眼下的尴尬场面,同时不断思量着眼前的事态:很明显卫离知道当年那事的来龙去脉。这也难怪,既然他们和童墨熟稔,想必早已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切。

  不过卫离越是否认,镜后就越是相信,眼前这位英挺的青年男子的确和自己的弟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看从卫离那里套不到什么,镜后又转过脸来,问道:“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因为在天庭的相助,卫尚安对镜后有着些许好感,所以他看了看卫离,见对方没有反对便立刻点头应允,领着镜后来到了客厅外的前院里。

  镜后回身看了看,发现卫离已经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便压低了音量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卫尚安看了眼故作神秘的镜后,口气平淡道:“你指‘我是那位焜烨转世’这事吗?”

  “原来你知道,那为何在上次在天庭你要装出和我素不相识的样子?莫非你还在怪责姐姐当年的行为?”

  见镜后有些激动,卫尚安不由皱了皱眉,“我并不蠢,虽然从没有人和我正式谈论过我的前世,但从不少人的态度里,我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天庭一夜,原本有很多问题都令我费解。直到方才听你和卫离说的话,我才参透了其中的道理。想必你和那位在林中死掉的仙都认定了我是焜烨,才会对我百般保护吧。”

  “原来是这样。”闻得卫尚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旧怨,镜后心中窃喜,她上前用双掌握住了卫尚安的手道,“既然如此,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姐姐吗?”

  镜后的手心温热带汗,让卫尚安觉得很不自在,所以他飞快抽回了自己的手,退后了半步道:“镜后,我想方才卫离的话你也听见了。焜烨是焜烨,我是我。就算我是他的转世,那又如何?掐指细算,你也只不过是我上一世的姐姐。

  “虽然你是仙,这样事对你而言可能是稀松平常。但我却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在我眼里,我俩根本不该有重逢的一天,更谈不上相认。如果今日你正是为此而来,那就请回吧,恕我不能遂你心愿,抱歉。”

  “你……”镜后完全没料到卫尚安知道了自身的秘密后竟会如此平静,更想不到的是他一口拒绝了自己的要求,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因此,镜后有些木鸡般地看着卫尚安,好一会儿才返过神来。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变了模样,你愈发显得冷情冷性了。也罢,来之前我也猜到不会诸事顺心,权当大家给点时间互相考虑好了。那今天我就先走了。”

  镜后说完,便转身向大门方向走去,哪知刚跨出几步,她又被卫尚安叫住了。镜后以为能有峰回路转的变化,便立刻转过身来。不想见到的却是卫尚安欲言又止的表情。

  卫尚安抿唇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把话全都说开了,“你,以后还是别来这里了。虽然卫离表面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并不乐意见到仙界或者魔道的人,也不愿再有什么牵扯。如果能让我们过回以前的平淡日子,我会感激不尽。”

  当卫尚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将所有心里话都说完,镜后觉得自己头一次体会到了人间冬季的寒风是如此彻骨,能让人从心里感到丝丝冰冷。几乎是同一时刻,镜后猛然间明白了卫离说的“小安是小安,他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的确,眼前这人不再是自己的弟弟。当年,就和自己争执得再激烈,焜烨也不会说出这样令她心痛的话来。

  想通了这一层纠葛,镜后发现自己竟没有方才那样伤心。她放柔了表情,再度将卫尚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旋尔带着莫名轻松的心情,离开了宅子。

  送走了镜后,卫尚安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转回到了客厅。厅内空无一人,看样子卫离趁着他和镜后说话的时候,不知转到家中哪个角落去了。

  当卫尚安路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卫离脸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正举着刀对准了案板上一条鱼直运气。就在卫离手起刀落,将要把鱼一切为二的时候,卫尚安及时阻止了他。

  真要让卫离下了这一刀,鱼肚子的苦胆必破无疑!

  卫离不防菜刀被一把夺去,整个人差点栽倒在案板上。等他直起身来,立刻瞪着眼冲着卫尚安道:“小安你干嘛,没事跑过来打搅我做饭。躲开躲开,没看我正忙着!”

  卫尚安冷哼了一声,拿过鱼来三下五除二便开膛破肚去腮刮磷,里外都收拾了干净。然后他难得像是炫耀自己的成果般,有些得意地看向卫离。

  俗不知,这一眼,硬是将卫离的表情深深打入了卫尚安的魂魄里。很多年以后,当沧海桑田变迁,春花秋月轮换,白昼黑夜更迭,在卫尚安的心中,始终记得那一瞬卫离长身玉立于灶台边,唇边带笑,眼中却闪动着清澈晶莹的水雾,玉润冰洁不可方物。

  41

  不带丝毫生气的灰白岩石堆砌成高耸入云的峰峦,尖锐的棱角张牙舞爪地守卫在每一寸角落,随时准备着撕咬擅闯者的皮肉。阴郁的天空摇摇欲坠地挂在峰巅,看着像是断了主梁的房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

  从元日一直挂到除夕的朔风是这里的常客,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卷走散落在地面上的细小砂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风势稍有变化,整个乱石杂峰地区就会飘荡起鬼哭狼嚎般的怪声,闻者无不毛骨悚然,避之不及。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缘故,在这传说中的日落之处,别说是飞禽走兽,就连蒿草苔藓都找不到一分一厘。

  “该死,这什么鬼地方,连条路也没有!”辰帝用力扯过再度被岩棱勾破的衣摆,咬牙切齿地抱怨道。虽然从仙庭的一本禁书上得知,虞渊是片不毛之地,但他真没预料到,这里连个一人宽的小径都没有。

  而且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踏入这方土地的那一刻,体内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根本不能腾空而行。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如同个毫无本事的凡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峦海深处走去。

  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座挡道的灰岩山,辰帝踩着快凸出的石块想要翻过山头,不料脚下摇晃了几下后,只听“咕隆隆”连续数声外加惨叫,他又一次和几块根基不稳的岩石从山巅附近掉落到山脚。

  “唔……”辰帝用力按住了传来剧烈疼痛的肩膀,靠着深深的呼吸来抚平心中的挫败感和肉体上的创伤。要是时光倒流一个月,辰帝绝对会因为这样的伤口而趁机撒娇,以博得那人溺爱的表情。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不同,能让他感到温暖的那人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脑海中铭刻的笑容变成了永恒的记忆,而令自己痛彻心扉的罪魁祸首仍逍遥自在地存活于天地之间。偏偏自己的母亲还下了死命令,但凡是仙界的人都不能去打搅对方,更妄谈“报仇”二字……

  历历在目的过往像是烧红的铁钉,一根根径直插入辰帝的心头,带出一股皮肉烧黑的焦臭味。辰帝用力吞咽下诸般种种,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擦了擦额头的血汗,硬是将自己的下唇咬下一块皮肉,第三次向着山峰进发。

  等到辰帝颤抖着小腿站在山顶一方不大的平地上时,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损不堪。原本净亮的青蓝色被染得斑驳陆离,黄的土黑的泥红的血,点点都是旅途的艰辛。

  辰帝手打凉棚向下方鸟瞰,只见群峰环抱的中间有个深不见底的山谷,看着约莫比整个仙庭的宫殿还要大些。大量的热气从漆黑的谷中冒出,将远处的景物蒸腾成了摇摆不定的虚像。

  正当辰帝努力搜寻着此行的标的物时,就听头顶上隆隆作响。虽不是打雷的动静,却也震得他心神慌乱,眼眊耳聩,腿上发软后差一点栽下山来。慌忙稳住身形,辰帝抬头望去,刹那间一个红彤彤的巨大火球从他头顶飞过。猎猎狂风遒,辰帝的衣袖和下摆如翻飞的蝶舞,有种快要脱身而去的错觉。

  火球夹带着热量和劲风,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山谷内。在一阵地动山摇之后,辰帝发现火球的亮度逐渐暗了下来,周围原本升腾而起的热气也随着这一变化而减弱。直到火球化成了一个中心还隐隐发红的巨硕蛋黄,四周的景物也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辰帝见到这个火球就确定自己的确没找错地方。他向着火球西面仔细搜索,果然在约莫三丈远的地方见到了一点闪闪发亮的光点。那光点明灭不定,银白色的焯辉和火球强而刺目的红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到这豆萤火,辰帝欣喜若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了山峰,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这光点旁仔细查看。发亮的是半颗雪白无暇的明珠,珠子嵌在石头内,类似文字的花纹篆刻于明珠周围,组成了施咒的阵法。即便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所有的花纹依旧清晰如新。

  辰帝伸出手指,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石头上的凹缝。与此同时,酸楚混合着喜悦冲进了双眼,旋尔化作咸涩的水滴,洇入石面,“老师,我终于能帮你报仇了。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喃喃自语了片刻,辰帝单手平摊成掌,覆到了明珠上。然后闭目凝神运气,把全身的灵力几乎都汇集到了掌心上。一时间白色的气团从手中冉冉冒出,将明珠的光泽全部吞噬。只是,除此之外,明珠就再也没有其他变化。

  正当辰帝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打开这个结界的时候,只闻得耳边传来细微的“劈啪”声。听见动静辰帝连忙收回灵力,低头细看。他惊奇地发现明珠已经碎成了几块。原本刻于石头上的纹路如同被石头吸收了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比方才火球撞入山谷更为剧烈的晃动传遍了虞渊地区。众多山石从高处砸落,激荡起刺鼻的尘土和飞屑。大地裂开了数道纵横交错的大豁口,似乎是想把整个人间吞没。辰帝已经无法站立在地面上,他双膝跪倒,四肢着地看着周遭的惊天巨变。

  突然从地低下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几座连绵的山峰像是羸弱的杂草,被人从地下连根拔除。倒下的山石大都跌入了豁口内,但却听不到石头落地的回响。

  须臾,几团浓重的黑雾从乱石碎岩中迅速喷出,在升腾到半空后汇集到了一处。随着黑雾的体积越来越大,从其中央传来低沉而又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竟然还能出世。这真是苍天有眼啊!舍源,你压在我头上三万多年,令我生不如死,这笔账我们该好好算算了!”

  辰帝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那图黑气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被第一代辰帝和武君联手禁锢的煞妖,也是迄今为止唯一有能力横扫仙、魔、人三界的煞妖“玄寿”。

  辰帝直起身,拉了拉身上残破的长袍,仰头大声道:“玄寿,我知道你已经被困在这里三万八千六百多年,再过一万年左右你就会彻底消失于世。倘若没有外力的帮助,仅凭你自己是不可能从此地逃出去的。而今天正是我打破结界将你放了出来,算起来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论情论理你都该答谢于我。”

  玄寿从黑雾中伸出个硕大无比的狗头,晃了晃两根斜插入云的犄角,斜眼打量辰帝一番,旋即嘿嘿笑道:“小子,你想我怎么答谢你?”

  “很简单,你只要帮我去杀了一个凡人就行。”

  “凡人?”玄寿再度看了看辰帝,“你看着应该是天上的吧,怎么会连个小小的凡人都摆不平?”

  辰帝被玄寿问得有口难言,他握紧了拳头抑制住心中的翻腾的恨意和不甘,沉声道:“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将那人碎尸万段就行。还是说,你被关了这么些年,连个凡人都不敢杀了?”

  “哈哈哈哈!”玄寿再度仰天大笑,“娃娃,你不用使什么激将法。虽然我喜欢仗势欺人,从不管他人死活,但我绝对是个恩怨分明的妖怪。既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人情我一定回还。来来来,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来瞧瞧你的仇人究竟是谁!”

  听玄寿愿意出手相助,辰帝当然不会拒绝。可就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玄寿视线的一霎那,辰帝觉得脑子里像是被插入了一把钢刀,疼痛欲裂。他“啊”地呼喊了一声,顾不得手臂受伤,双手抱头跪到了地上。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辰帝已经痛得在地上打滚,玄寿这才收回视线,淡淡道:“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你就安心去死吧!”

  “什么?”还没等辰帝明白玄寿言下之意,他立刻觉得体内的灵力以飞瀑直落的速度急速泻出了体外。再看玄寿则是张开了嘴,将从他身上冒出的白雾全都吸食了过去。随着灵力的流逝,辰帝的身体越来越干瘪,很快就瘫倒在地。就在他油尽灯枯之前,辰帝硬是从唇间挤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这么……”

  可惜没能挺到玄寿回答,辰帝就变成了一堆白骨。只有从挂在尸骨外的衣衫上,还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身份。

  玄寿吧砸几下双唇,阴阴笑道:“蠢娃娃,我都说了我喜欢恩怨分明。今日之恩我自会报答。但你似乎忘记了一件大事,你的祖先正是令我受尽折磨的元凶之一,既然你送上门来,我岂有放过之理?是不是啊,辰帝大人?”

  玄寿有恃无恐的笑声咥咥然直入云霄,震得整个天空都颤了三颤。天界和人间终在避开了三万八千六百多年后,陷入了没有尽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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