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嘉问：“三年前？”

　　“嗯，三年前有一天他也这么突然跑来，问他也不说，我又不想派什么密探查他，不过当时看起来还不至于半死不活，过了几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不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我记得天哥说过程大哥是5年前突然决定经商的？”

　　“嗯，我和云开从小关系就很好，7年前他18岁时出江湖，当时我16，尚在家中，虽没亲见，却也听过江湖上程少主的大名，5年前我出江湖时本想和他一起好好闯荡一番，一起待了三个多月，那几个月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后来突然说要经商，就真的抛下少主之位走了，武功也不好好练了，现在还是当年的水平。”

　　“程大哥可有婚娶？”小嘉突然问了毫不相干的话。

　　“没有。”

　　小嘉低头想想，之后说：“我大概猜到了。”

　　“嗯？”

　　小嘉俏皮一笑，悠悠念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注）

　　齐天杨一惊，说：“不能吧？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过他看上了哪家小姐？再说看上了就去求亲啊，凭他程少主人品家世什么人得不到？”

　　“就怕真是个求之不得的人呢！”

　　齐天杨低头思索，说：“也有可能。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俩这么熟，都没看出来，我眼力这么差吗？”

　　小嘉笑眯眯地说：“天哥眼力不差，天哥只是没见过而已。我二姐出嫁前，姐夫在二姐很坚决地说不要嫁给他时也是这个样子。”

　　“儿女之情就不是别人能插手的了，可是云开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你二姐和姐夫后来怎么办的？”

　　“后来啊，姐夫很伤心的走了之后，二姐也变得很奇怪，我和三哥受不了了，偷偷跑去告诉姐夫，姐夫很开心的跑回来赖在我家死缠着二姐不放，后来二姐就嫁给他了。”

　　“这样啊，你二姐是真的对你姐夫有情，才终成眷属，不知道云开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喜欢云开呢？”

　　小嘉耸了耸肩。

　　玉兔东升，程云开醒来，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非要与齐天杨一醉方休，齐天杨只好从酒窖里搬来几坛酒。程云开开始只是一直喝却不说话，齐天杨一碗一碗的陪也不说话，齐天杨不许小嘉多喝，于是小嘉在一边陪了几杯后就坐在那看着两人拼酒。

　　程云开脸上现出了八分醉意后抱着酒坛喃喃说了一句：“她赶我走！”已有几分醉意的齐天杨神色一凛，和小嘉对视一眼后，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程云开口齿不清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她赶我走，她哭着求我，要我别再去找她……他打她，他居然打她，她那么美丽柔弱的女子，他居然舍得打她，她是我放在心上疼的人哪，他怎么敢打她，还打了好几年了，而我，那么喜欢她的我，居然现在才知道，这么多年来还在替打她的人还赌债……我想杀了他带她走，她却拦我，说不想让我惹上官司，官司？谁怕啊？哪个江湖人没伤过人命？可我怕吓着她，她在哭，青青也在哭……他说打她是因为她不守妇道，还说青青是我女儿，是，我是对青青很好，那是因为青青是她女儿，如果青青真是我女儿，如果她肯放下她那该死的妇道，我早就带着她们母女俩远走高飞了，怎么会让她们留在他身边吃苦受罪……如果……如果我们相遇的早一点，如果她嫁的晚一点，她就是我的了……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她赶我走，说再不相见，再不相见啊……”程云开一边语无伦次的说，一边抱着酒坛哭，暗哑的哭声让人听了心痛。

　　齐天杨皱着眉看着醉倒的程云开，久久不语，看向小嘉，小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齐天杨叹了口气，嘱小嘉回去睡，起身把程云开搬回房间。

　　注：语出《诗经》《风?周南》中的《关雎》。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首。

　　Ch8

　　第二天中午时分，程云开头疼万分的醒来，齐天杨和小嘉还没想好怎么劝，就只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中秋节那天早晨，小嘉收到大哥的信，看了几行就欢呼起来，说：“我做舅舅了，二姐给我生了个外甥！”

　　齐天杨想到程云开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就说：“好事啊，刚好今天中秋，我们去金陵城里逛庙会吧，顺便给你小外甥买见面礼。云开，一起去吧。”见程云开一副提不起兴致的表情，向小嘉使了个眼色。

　　小嘉会意的跑到程云开身边拽着他的袖子，使出撒娇磨人的功夫终于吵得他同意。

　　三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闲逛。小嘉在一个摊子上拿起面具，想想说“再大点才能玩”就放下，到另一个摊子上拿起面人，想想又说“还是要再大点才能玩”又放下。

　　齐天杨笑着说：“小嘉，你外甥刚出生，你应该买个拨浪鼓之类的东西才对。”

　　逛了一圈，小嘉终于在一个小摊子前站定，摊子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虎头鞋，虎头帽，小老虎枕头一大堆小婴儿用的东西。小嘉很开心的挑个不停，还时不时拿起来给齐天杨看。

　　摊主是个年岁很大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看两个人的样子，笑眯眯地说：“老婆子手艺很好的，刚出生的小孩身子嫩，你看老婆子做的这些东西，线头都缝在里面，是硌不着孩子的。其实孩子出生了，应该穿娘做的东西，娘才是最体贴细心的，孩子也能体会到娘的情，但是这么多样式哪是刚嫁人的新媳妇儿会做的，所以啊，就买了回去照着做吧，做不出来再用老婆子的。”说着就拿起一件小孩的衣裳往小嘉手中塞。

　　“真的，天哥你看，外面都没有线头呢！”小嘉说着把衣裳递到齐天杨面前。

　　“确实细致，要不就买这个吧。”

　　“好呀，不过，婆婆，这袖子怎么这么长，小孩胳膊这么长吗？”小嘉看到那件衣裳比例有点不对，问到。

　　“怎么能？孩子小时候啊，愿意乱动，孩子小，指甲薄，皮肤又嫩，不小心挠到自己啊，小脸抓的一道一道的，孩子疼得直哭，当娘的也心疼得哭，这袖子长些啊，就把手都包进去了，孩子怎么动都不会伤着自己。这个啊，就不是你这种刚嫁人的新媳妇能知道的了。”老婆婆笑眯眯的点着小嘉的鼻子。

　　小嘉刚现出了然的神情，却听到老婆婆最后一句话，立刻变了脸，说：“婆婆，你说什么？”

　　老婆婆说：“老婆子看出来了，你们啊，一定是刚成亲，想出来给孩子买东西的不是？”又对齐天杨说：“自个儿媳妇儿漂亮，也不用怕她被人调戏就让她穿男装啊，你这么俊的相公在身边跟着，哪个登徒子敢哪？”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小嘉急急解释。

　　“呵呵，新媳妇都害羞，行，老婆子不说。”老婆婆一副很体贴的神情。

　　小嘉百口莫辩，齐天杨哈哈大笑，说：“婆婆，这衣服我们要了，你看还有什么是刚出生的小孩用的上的，我们都要了。”说着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摊子上。

　　“哎哟，这么多，老婆子不能要，相公有钱也不能浪费啊，去给自个儿媳妇儿买支花儿带，这么漂亮怎么能总穿男装，她漂亮你看着也乐呵不是。”老婆婆说着把银锭子往齐天杨手中塞。

　　小嘉见她始终是误会，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齐天杨笑着说：“婆婆，你就收着吧，回家给孙子买点东西，这摊子上能用得上的东西，我们每样都要一个。”

　　“那……那老婆子就谢谢这位相公了。小娘子好福气，嫁了这么好的相公，长得一表人才，出手还大方。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是能出息成这样，老婆子也跟着沾光不是……”老婆婆边包东西边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

　　告别了老婆婆，齐天杨忍不住放声大笑，气得小嘉在旁边直跺脚。

　　突然小嘉急急的说：“天哥，程大哥呢？”

　　“刚刚还在。”齐天杨也急了。

　　两人四下环顾，远远看到程云开走进了鸡鸣寺，忙跟了过去。

　　香火缭绕的鸡鸣寺中，程云开虔诚的跪在佛像前祈祷。两人见状走上前去跪在他旁边一起祈祷。

　　暮色四合，三人打马回庄。

　　晚上，三人陪齐宇宏吃完饭后，坐在园中凉亭赏月吃月饼。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程云开突然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赏月吃月饼。唉，她相公对她那么不好，她只要没挨打就行了。”

　　小嘉接口道：“程大哥，她是不是也喜欢你？”

　　“小嘉！”齐天杨出口喝止，怕程云开更加伤心。

　　“呵呵，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三年前，青青出生，我很伤心，心爱的女人给别的男人生小孩呢，喝醉了，不小心说出来，她很吃惊，赶我走，那时我难过了好几天，跑到这儿躲着，后来想：其实只要她幸福就好，跑去告诉她说我不在意她是不是别人的妻子，我只要能看到她就行了，她对我冷淡了很久后才渐渐给我笑脸，真的，她每次见到我时都笑得很开心。”

　　程云开看了看二人，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说：“你们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我也憋了这么久了，今天就全说出来吧。5年前，我游历时，从山贼手中救出独自回娘家省亲的她。她是那么美丽，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穿着一条翠绿色的裙子，头上插着金步摇，美的好像天上的仙女。在她盈盈下拜之后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想我就喜欢上了她，很老套的故事是不是？”

　　“这种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以身相许吧，可她不能，她已经嫁人了，还大我两岁，我送她回家后一直想忘了她，可是一连好几个月夜夜梦到她，‘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注），呵呵，那阵子我真的不舍得踩路边的绿草呢。”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动过杀了她丈夫娶她过门的念头，可我怕万一她知道了害怕，而且我爹也不可能允许我娶一个寡妇进门，我只有放弃程门少主的地位，才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他丈夫在苏州开一家小店铺，我跑去经商，和她丈夫来往，希望能经常看到她。那时我总到她家去，吃她做的饭，即使叫她‘嫂夫人’也常常开心的傻笑。青青出生后，他丈夫开始喝酒赌钱，对她也越来越不好，后来甚至输掉了家里的铺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又怕她被人逼债，就偷偷替她丈夫还债，她知道了，劝我不要管，我没听，更隐密的还债。”

　　“前几天我才知道，她丈夫觉得我俩有奸情，甚至认为青青是我女儿，我愿意替他还债就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于是更加变本加厉。枉我说过要在她身边保护她，谁知却是我把她害得这么惨。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虽然她从没说过，她是那么纯洁善良的女子，她不肯不明不白地跟我走就是因为她不想我遭人非议。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说罢呆呆的望着月亮出神，点点泪光在眼中闪烁。

　　两人听罢沉默良久，突然，小嘉出声：“程大哥，不管多么困难，如果真心就要去争取。”

　　“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争取？”齐天杨皱眉说。

　　“是啊，我现在能怎么办？不能去杀了她丈夫，而且那混账肯定想要我继续替他还债而不肯休妻，她是不可能恢复自由身的。”程云开对月长叹。

　　小嘉又说：“程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和离’？”

　　“没有。”程云开不感兴趣的继续望着月亮，齐天杨也疑惑的望着小嘉。

　　“和离是律法上承认的，大概意思是如果夫妻两个人过的不好，可以分开，不是休妻，也不是休夫，就是婚约作废的意思。只要当地府尹认为两人真的过的不好就行了。”小嘉笑眯眯的望着程云开解释。

　　程云开转过头来大睁着眼睛盯着小嘉一动不动。

　　“真的？”齐天杨问。

　　“嗯，当年姐夫追求姐姐时说：如果将来我对不起你，你就去找府尹要求和离。不信可以去衙门翻法典啊！”

　　“我这就去！”程云开一跃而起。

　　齐天杨一把拉住他，说：“这么晚了，明天再去，衙门又跑不了。”又回头对小嘉说：“你确定？”

　　“我十分确定！”小嘉很肯定地说。

　　程云开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坐不住，突然大笑起来，说：“太好了，阿天，去搬几坛酒来，我们不醉不归！”

　　“伤心也喝酒，开心也喝酒，你掉在酒缸里淹死算了。”齐天杨虽然嘴里不满，却也笑眯眯的走向酒窖。

　　“呵呵，我哪舍得淹死啊？我还要去救她呢！”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酒不好喝。”小嘉喝了一口后撅着嘴说。

　　“小鬼，这可是阿天买来后又藏了很久的女儿红！不过阿天你也舍得，我之前要喝你都一直不给呢！”程云开心情好了，恢复了平时爱玩爱闹的样子。

　　“今天高兴嘛！女儿红就该高兴的时候喝，虽然今天没人出嫁，不过如果云开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酒就喝的没错！”齐天杨也为好友高兴。

　　小嘉也说：“程大哥的名字真好，云开，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哈哈，好！谢谢你们！干杯！”

　　又喝了一口，小嘉说：“嗯，这酒太烈，我二姐酿的竹叶饮才好喝，不辣，有竹叶的清香，还有一点点甜。”

　　“呵呵，果然是小鬼喝的酒。”程云开捏小嘉的脸。

　　小嘉忙说：“真的很好喝，我下次带来给你们尝尝！”又看看齐天杨有些低落的说：“天哥，我大哥来信不只告诉我我外甥出生了，还催我回去。”

　　齐天杨听了一惊，说：“他不许你在这住了吗？我写信给他让你留下吧。”

　　小嘉听后开心一笑，说：“我大哥很宠我的，我要是想留他一定会同意的，不过得回去和他磨一磨，再说，我也想回去看看我外甥。”

　　“那过几天我送你吧！”齐天杨只能同意。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路。”

　　程云开看着眼前的两人，心想：两个傻子，平时都是挺聪明的人，看得穿别人的情怎么就是看不穿自己的情呢，当局者迷啊！不过感情这东西，尤其是这种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还是历练一下的好啊，旁人就不要多嘴了。

　　注：语出唐?牛希济《生查子》。原文为：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大意是丈夫要出远门，妻子不舍，哭了一夜，临别时说：记得我身上这条绿色罗裙，走到哪里都要怜惜那里绿色的芳草，就像怜惜我一样。

　　Ch9

　　小嘉依依不舍的向站在枫叶山庄门口的齐天杨挥手告别，和程云开一起骑马上路，程云开去苏州，小嘉一路回到杭州。

　　“大哥，三哥，我回来了！”小嘉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迎了出来，把小嘉抱在怀中说：“终于回来了。大哥火气有点大，你小心。”

　　小嘉抬头看看抱着自己的年轻公子说：“三哥，怎么办啊？”

　　三哥笑笑说：“怎么办？你不是最会撒娇吗？”

　　两人说话间走进大堂。

　　大堂正中威严坐着一个神情冷峻的高大男子，正是小嘉的大哥，见二人走进来，说：“你还知道回来？”

　　小嘉忙跑到大哥身边，拽着他的袖子，说：“想大哥了，所以就回来了。”

　　“想我？事情办完了还不回来，还说想我？不知道待的越久就越危险吗？我看你是玩得太开心乐不思蜀了吧？”

　　小嘉蹭到大哥腿上，环抱着大哥脖子，把头靠在大哥胸前，说：“小嘉是想多探听点情报给大哥分忧么！”

　　小嘉如此撒娇，谁就不忍责怪他，无奈地说：“就一张嘴会说，累了吧，老三，交待冬梅把小嘉房间收拾一下，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