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程——话痨
话痨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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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没有父母的督促了,他们的期望还在吧。
  我没有反应,或者说我不知道该对他的温言相劝作何反应。
  班主任叹了口气,仿佛对我的冥顽不灵无可奈何: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讲,学校会为你出些力的。至于缺课的事我先帮你瞒着,但再发生这种情况我不会纵容你,到时你面对的将是学校处分。
  上午下了课我先去了医院一次,小妹的状况可能是我最感安慰的事了,她还在挂点滴,我就给她喂饭,她挑食说不好吃,要我吃一口她吃一口,搞了很久才哄这个小捣蛋吃完饭。吃了饭她就困了,我等她睡着,她的手还紧紧抓着我。
  护工阿姨也是挺好的人,叫我放心走好了,我俯下身体摸摸妹妹肥肥的小脸,她就在梦里露出微笑,放松了握紧我的手。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我爬到天台上晒太阳。
  跪在矮墙前面,将下巴搁在墙头上,冬天正午的阳光像小孩子,既光亮又柔软,那么美好。
  骆飞。
  我回过头,看见欧阳颖站在我身后,全身沐浴在阳光里,像是右手执饭盒的雅典娜女神。
  谢谢,我吃过了。
  融合在光线里,欧阳颖也像阳光的一部分:也好,今天的菜放多盐了,真怕会齁死你。
  我伸出手:给我,我不信。
  别勉强。她这样说,自己的笑容里却露出勉强来。
  我站起来,自顾自的拿走她手里的饭盒:你才是,有什么话别勉强忍住。
  你的......你在哪里吃的饭?
  在医院,我妹刚做完手术,我打开盒盖,自豪的说,是很大的心脏手术,手术很成功,小家伙熬过来了。
  欧阳颖的手艺要比我好多了,哪里会咸:简直是美味嘛!
  你上周没来是在照顾妹妹?
  嗯,不过现在有请阿姨,不必担心了。
  欧阳颖忽然不说话。
  怎么了?难道考试没考好?我逗她。
  我抬起头,看见她捂着脸。
  盖上饭盒,心里有股子混浊的气,在我胸口流窜:你都知道了?
  人际传播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是新闻,不顾当事人心情的一个传知另一个,然后每个人都知道了。
  欧阳一点不像平时爽朗的样子,女孩子哭起来都是一个样,明华这样,谁知道她也这样。
  我有些不知所措,胡乱翻了一下口袋:抱歉,我这里没有纸巾。
  我从来也不带那个,我想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每见你一次,都觉得比上一次更糟糕......
  她抱住我,不是明华撒娇的时候从我臂下穿过抱住我的抱法,而是将我的手臂,将我整个儿都抱住。
  喂喂,别这样,我笨拙的用饭盒碰碰她,会被看到的。
  欧阳放开手,脸有些红。
  她挤出一个微笑,生硬的有些可爱:对不起。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上课铃响了,四周安静下来,安静的阳光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妹妹出院后,身体的状态就一点点好起来,起初几个月,我还会定时带她做检查,现在几乎不需要服药了。蹦蹦跳跳的小公主越发讨人喜爱,她在学校交了很多朋友,一回到家就拖着我把一天开心而琐碎的事情告诉我,她的小脸盘浮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红晕,那段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生活是一场已经过去的噩梦。
  在这个夏天,甄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报名之前,大家为他和他同级的学长开了送别会,明华在大家面前吻了甄伟,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甄伟脸红。
  这个大胆的举动和明华往日的谨慎含蓄大相径庭,也许她想让我看见她活得很好,没有这个连一个分手理由也无法给出的家伙,也能够活得很好。
  送别会到末了搞得挺煽情,很多他的好哥们儿和甄伟拥抱,一个学弟还哭了鼻子,但没人笑话他。甄伟确实有一种领导者的气质,平静的笑着对每个好兄弟敞开怀抱,开着适宜的玩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笑容可掬的在我耳边低声威胁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打明华的主意。
  我失笑给了他一拳,他是傻瓜吧,大概只有他一个还觉得我有机会,他看不到,明华眼里现在只有他一个。
  林子午在床沿上坐着,连续抽完了两根烟,我于是下了床,开始套牛仔裤。
  从我下床后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我,让我感觉不自然。
  ......小菲在同学家里庆生,我去接她。我笨拙的解释。
  林子午没有表示意见,也没有移动视线。
  我低下头:可以走么?
  空出让人觉得焦躁的时间空档,他忽然说:现在不会疼了吧?
  他的句子像询问,但语气是冰冷的判断。
  我自嘲的笑。
  这样的问题......
  仅仅又过去几个月,身体好像适应了这种违背自然和伦理的性交方式,乖巧的连流血也少了。
  是不是该庆幸?
  林子午从床上下来,站到我的身后。
  回床上。他理所应当的发号施令。
  我僵立在那里,握紧皮带:......明天我过来。
  你有资本谈条件?
  他的手附上我的手,滑过,按在皮带扣上。
  从他的力度,我知道他不可能退步。
  但小妹在等我。
  ......林先生,您见过我妹妹吧?那么小那么漂亮的小孩子......您是不是讨厌她?
  林子午放开皮带。
  骆飞,他抓住我的下巴,扭转到一侧,面对他的脸。
  林子午侧着身体,俯视着我,高高在上,漂亮而冷硬的轮廓,水晶吊灯的柔软灯光依然无法磨平他脸上的棱角。
  我为你妹妹准备了手术,他眯起眼睛,她哥哥的身体如果不是拿来交易,在其他任何场合都没有用处,更不能救她。
  我感觉身上的什么地方剧烈颤动了一下。
  那些事实让你难过了?他注视着我。
  我不想和他反复徘徊在这点上:我知道您不喜欢她,可是--
  我不喜欢妨碍我的一切东西。他扼要而霸道的截断我的话。
  已经没有任何必要继续这无意义的对话,林子午丧失了耐心。
  对不起,我明白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我对着他,解开皮带扣。
  没事吧?林叔开着车,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
  他是故意的,用野蛮的方式交媾,然后射在我身体里,时间一长,就开始痛。
  我看了看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
  这里停车。
  可是--
  请停车。
  我打开车门,往住宅区里跑。
  已经接近十点,庆生会早早结束,除了妹妹所有来庆祝的小孩都被父母接走了。
  那家的男女主人没有怪我,把已经睡着了的妹妹抱给我。
  我叫醒睁不开眼睛的小妹,让她趴到我背上,她在我背上继续她的梦。
  夜里的住宅区很安静,仅仅有清白的路灯,模糊的照亮着眼前的路。
  妹妹时断时续在我身上发出甜蜜的梦呓。
  ......蛋糕,大蛋糕......哥哥......小菲,蛋糕......在一起......
  
  12
  林子午曾在旅馆说过他会要他叔叔看清楚,谁才是掌控者。
  我对此兴趣缺缺,只是出于直感的,认为林子午的状态并不好。他们谁赢谁输,骆飞的生活都不会再回复以往,所以我虽然厌恶,确实鲜少想要报复谁。
  但问题不是和我无干的家族内斗,而是林子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从他的精神暂时稳定之后,他不再对我讲述自己的事。清醒的林子午是难以撼动的商业奇才,不需要倾诉,更不会在执行自己的意思前,把决定透露给不相干的人。
  我和他之间只有指令和性,我是不相干的人。
  本来这样,就可以了。
  怀疑他旧疾复发的不只我一个,林叔来找我,看样子很忧虑。
  他说林子午最近的情绪不稳定,问我他是否不定时地注射镇定剂。
  我说我不知道。
  林叔不忘了打量我。
  显然我保存完好。
  简直天方夜谭,跳过花钱买来的容器,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压抑丑陋而狂躁的情绪?如果他是如此宽仁的人,就没有最初的约定。
  他的公司撑不了太久。
  满屋子的烟,烟气里未灭的情欲,隐隐约约漾出叫人懒洋洋的腥味。
  林子午就在这暧昧不清的烟雾里,预言末日降临。
  我坐起来,和他一样靠着床板,维持半米的距离,看新制造出的烟雾在空中沐浴暗淡灯光,折射出阴影无异的光线。
  等这件事了结,和我去外头走走。
  林子午知道我在看他,但没有回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吞云吐雾,微昂着头,生硬的光在他的眼睛和鼻翼下留下形状不同的黑暗。
  ......带上你妹妹。
  我和你去。我打断他。
  林子午抬起嘴角:作为哥哥的顾虑是否过头?
  虽然我藏不住自己警惕的眼神,我也想不出他会不利自己出钱医治的孩子。
  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他的嘴角附近带着有弧度黑影,林子午转过身,眼睛在背光的黑暗中放出红色的光,他哥哥靠陪男人睡觉赚钱?
  我看着黑夜里灼痛眼睛的火光。
  他伸出手,确认所有物一样触碰我的脸,从额头,到嘴唇。
  烫热的温度在下降,红光也逐渐消隐。
  不争辩,但不是顺从......这次也准备沉默到底?
  ......全部。我说。
  嗯?
  全部这一切,我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我说得很费力,为了发出一些音节牙齿歇斯底里的相互摩擦,几乎咬开嘴唇......林子午不知道,当他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并不需要纯粹只是当作消遣的回答,我不完全是想闭上嘴,而是声音本身在不堪的现实面前,落荒而逃了。
  去年夏天的车祸里,妈妈是当场伤重去世的,爸爸则于第二天午夜相继辞世,我想在周年的时候带妹妹去看他们。我不清楚其他人如何处理这些事,自我懂事以来,这是第一次了解到死亡的含义,在那之前甚至没有参加过任何葬礼,我要在墓地附近住上一夜,至少在周年的时候好好探望他们,告诉他们小妹的病痊愈了,告诉他们我会照顾妹妹,我们会永远想念他们。
  去祭拜父母之前,我没有让林子午知道,反正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假使他生气,也等我回来之后再发作好了。
  先去殡仪馆接了骨灰,然后和妹妹一同前往郊区的墓地。
  那天天很热,但小妹出奇的安静,没有吵着要冷饮,紧紧抱着四方形沉重的木盒子,乖乖的和我一起排队买票。
  我在区间的空调大巴上和林叔打了电话,告诉了行程,叫他转告林子午。随后就关了手机,在回去之前不再打开。
  墓地旁的花店里,小妹亲自选了白色的花束,还有妈妈最喜欢的黄玫瑰,非常漂亮。躺在妹妹怀里,显得有些巨大。
  下葬仪式什么我也不了解,只是听着工作人员的提示,扯线木偶一般的指挥进行。整个过程简单的简陋。
  我想爸爸和妈妈能原谅我,用他们一直以来无私的慈爱,原谅我。
  妹妹自始至终没有哭,落葬之后就严肃的把花束放在碑前,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小心翼翼,仿佛担心花束落下的动静太大,会惊扰到冰凉石板下父母的长眠。
  我和妹妹坐了很久,断断续续对爸妈说了一些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小妹一直都不说话,直愣愣看着碑上的照片,额头被太阳晒的汗津津的,但这汗水也是沉寂的,到后来我也说不出话了。
  中午的太阳变得更毒辣,我怕小妹吃不消要带她走。一直乖巧的跪在碑前的妹妹突然发急,死扣住石碑如何也不放手。我在她耳边小声的安慰,想把她抱起来,小妹像变了个孩子一样朝我瞪眼,我一拉她,她就用另只手攥成小拳头捶我。我被她吓到了,硬掰开她的手指,妹妹抽风一样大叫起来,把手臂放在嘴里咬,我手忙脚乱的用手指撬开她的嘴巴,拿开手臂,她张口就咬住了我的脖子。
  我惟恐她伤到自己,只能被动的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望着山坡下一望无际沉默的墓林。
  别害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别害怕。
  我语无伦次的在小妹耳边反复絮叨着一句话,巨大的惶恐却占据了我整个思维。
  脚下的山坡泛出白光。
  没有人,哪儿也没有人。
  妹妹闹了一阵后精疲力竭的睡在我怀里,醒来之后忘了墓地的事,我带她看过附近的中医,说是悲伤过度,偶发性的癔症。晚上找了一家小旅馆过夜,妹妹睡在我边上,睡得很不好,她在梦里面哭泣。
  很悲伤的小孩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胸口。
  第二天我不敢再带她去墓地,独自换过父母碑前的花束,和小妹上了返程车。
  在公寓楼下看到那辆X5,还是有些意外,被妹妹察觉了情绪,她有些不安,不过大概以为是父母落葬的缘故,用小小的手握我的手指,好像在安慰我。
  我抱着妹妹坐了一会儿,又难过,又觉得宽慰。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安顿好妹妹,我下楼,林子午还在,我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里盛满烟雾,林子午的脸就在烟雾里模糊,好像处身另一个世界。
  在我犹豫开口之前,我听见车载音箱难得播着音乐,带有迷幻感的慢摇滚,音量很低,仿佛是烟雾的一部分,烟雾飘到耳际,声音即传来。
  林子午兀自抽着烟,没有看我。
  ......对不起。我斟酌着用词,然而似乎没有合适的。
  对不起什么?
  我在烟雾中看不见林子午嘴唇的动作,如同与空气对答。
  他关掉了音乐:钱够么?
  嗯,一切从简,勉强够用了。
  林子午发出了然了的单音,转动钥匙,发动马达。
  可以不去么?我抓住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关掉了马达。
  不舒服?
  ......不是。
  我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今天去过墓地......明天的话,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
  他微扬语气重复我的话,摁熄了烟,用左手抚摸我的脖子上浅浅的伤口。
  钱是哪里来的?
  我已经习惯他带着上帝式嘲讽的明知故问:以前你每次给我的钱,还有生活费的结余。
  那可不多啊,他淡淡地说,手指插入我的头发里,你手头应该没剩下什么了。
  足够我活到明天晚上。
  我仰起头躲过他的手,去扳车门把手。
  烟刺的眼睛疼而疲惫,我有些没耐心,继续扮演他顺从的狗。
  门锁了。
  下车也可以,交易终止。
  他打开了车门锁,我握着把手。
  也没有僵持太久,形势很明朗。
  我偃旗息鼓,系上安全带,缩进座位里。
  很疲倦。
  上一晚没睡好,我竟然在满车的烟雾缭绕里睡过去了。
  我做了梦,梦中见到了自己的葬礼。
  我的身体躺在阳光很好的室内,周围有人哭泣,有妹妹,有欧阳,有甄伟,好像还有明华和一些熟悉的脸,但我自己不是很悲伤。
  当然活着没什么不好,无论生活如何艰难,至少可以品尝欧阳颖的饭盒,可以和甄伟一起打球,可以看见我最珍贵的天使对我微笑,那抵得上我全部的努力......不过觉得,睡上长长的一觉会不错,不用小心翼翼的权衡生存和羞耻。
  葬礼进行的末尾,爸爸和妈妈也来了,但他们看见我后,安详地表情却变得愤怒,他们说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因为我没有穿衣服。
  我在林子午的床上醒来,看来被他从车库抱上来的。
  像是在做噩梦。林子午简单的解释他推醒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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