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乱 上——少玄衣
少玄衣  发于:2009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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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你呀,这里岔路多的很。」

  他回过头去向她笑笑,「那就有劳妳了……赶明儿我再来了襄阳,给妳带些好玩的玩意儿来好不好?」

  「当然好呀。」画眉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你什么时候再来襄阳呢?」

  这个问题,白玉堂自己也是不知道答案。

  「算了,反正你记得就好了,能不能碰上,就看……就看缘分吧。」

  「噗……」他禁不住笑出声,这小妮子不知为什么总喜欢学着大人说话,「那好,就看缘分。」

  两个人一路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转眼已行出三、四里的路程。

  「前面就是直通水边的大路,我要回去了,不然天黑时到不了的。」画眉指出路径给他看,随即便返身回去了,初时还有些不舍的样子,一步一回头的,末了依旧步履轻盈地如同雀儿般消失在山径上。

  西边的天空是日头将薄西山,往东看却是一片阴云沉沉的,连吹过来的风,也带着潮气─想来夜里只怕有一场豪雨。

  听的见河水的哗哗声,白玉堂又往方才出来的山谷那边望了望,咬咬牙,沿着路,径直往东去了。

  白玉堂满心怨气无处发泄,点落船头时就没在意力道,那船一阵左摇右晃的惊得老船工大叫:「客官小心!」

  才站稳,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钱袋子之前好像失落在河里头了,如此,这会儿─

  船资没了着落。

  若是襄阳城里自然可以找陷空岛门下的商号,可这山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客官怎么了?」老船工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禁奇怪。

  「我……身边没钱付你船资……」

  果然,才碰上这死猫,霉运就当头了!

  「客官不用着忙,我这船是靠打鱼做营生的,不过是回程时候顺道带人,没船资也不碍事的。」老船工倒是豪爽。

  「那就多谢你了。」白玉堂苦笑了一下,在船头坐定。

  长竿点开了船,小船顺水而下,微风迎面而来,倒也驱走一些潮热。

  之前在东方天边的阴云此刻已是漫天,天色也渐渐的暗了,夕阳的美景,今日只怕是看不到了。

  白玉堂又回头看了看─

  彷佛再世为人,在那山谷里头的事儿,难道是一场梦么?

  「客官……客官你是不是昨儿个那白兄弟救回来的人哪?」老船工突然问道。

  「呃?」

  「果然是了,我想怎么就这么眼熟呢……啧啧,廖大夫可真是了得……昨儿个白兄弟背客官你上我这船的时候,我还寻思他背个死人干嘛呢?谁想到今个就生龙活虎了……」

  见白玉堂面色古怪,老人才发觉自己失言,「哎哟……你看老朽这话说的……」

  「他背我回来的?」白玉堂皱了皱眉。是了,画眉也说是他救了自己。

  哼,反正只要是路边看见的,要死不活的,他是不论阿猫阿狗都会往回捡─要不以前开封府南厢怎么老是满员?

  「不过客官你也真是撞运,赶上廖大夫回到我们襄阳这地方……」

  「廖大夫……」白玉堂想到了,那是画眉的爹爹。

  说起来,还没见过那位老人家……果然,还是应该再留些时候的。

  「呃……之前我还载了廖大夫呢,客官你在山路上就没遇见他?」

  山路上?那么说那个老人……

  白玉堂想起之前在大路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老者,行色匆匆的模样,背着个药囊。那就是救命恩人了?

  白五爷此刻顿时生出些愧疚心来。

  那边,老船工还在絮絮叨叨着,「哎,这下错过,下回可能就见不着了。」

  「怎么说?」

  「廖大夫那一家子,他那小女儿和白兄弟从不在这里长住……大约是到各地去行医,我在这边打了四、五年鱼了,也就见他们总总的住了大半年,然后一两个月就走了……唉,客官小心!」

  老船工大叫是因为白玉堂突然跳了起来,小船又是一阵猛晃。

  「客官你这是怎么了?」

  「老丈,还麻烦你返回去……」

  「返回去?这可没法子,逆水的……我还得赶回家去哪……」

  老船工话音未落,白玉堂已然凭空跃起,几点水花,跃上岸去,把船上老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顾不得这许多,他立时展了轻功往来时的路上,飞快地朝山谷那边过去了。

  难怪,画眉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襄阳─他再来时,只怕就见不到了!

  见不到他……又得一连几年的见不着……或许一生一世的见不着!

  有些个情绪,比恼怒更能驱动人。

  去他的身边,哪怕……哪怕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无赖就无赖了,他倒看谁敢笑话他白玉堂!

  阴云里电光骤然亮了亮,一阵沉雷从天边远播过来─

  豪雨将至!

  第三章 

  之前若是找了人问卦,定然会说,他这几日有水难之相。

  先是溺水,如今又遇了这瓢泼大雨。

  此刻天色已暗,云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打湿了白玉堂一身的素锦白衣,这还不打紧,只是山路本就是泥石小道,如今浸了雨水,更是泥泞难行,黑暗中又难以辨别方向,纵是他锦毛鼠轻功了得,也只得缓缓而行。

  雨水落在脸上、眼上、脖子,反正全身都湿透了,也不在乎多淋些水。只是想到自己是为了谁来受这般的苦处,就觉得有说不出的气闷。

  再走过一个岔道,白玉堂突然为某些异样而警觉起来。

  大雨如注,风声若啸,只是这风雨里,不知怎的竟然带着一股血腥气!

  辨明这血腥气来源的方向竟是那木屋所在的山谷,他当下发力疾行,顾不得路滑难走,一径向山谷中奔去。

  转过山坳,木屋已目视可见,天边一道雷电闪过,将雨景映的通明,只见那小小的院落中,赫然有两人正对峙而立。

  背对着自己的,只消看背影也知道是那个人了,而他的对面,是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眼下他无心挂念这些,只是屏息看着「那个人」与蒙面人之间的对峙。

  突然间又是雷霆一击,蒙面人趁势而起,长剑映着电光,直直向对手的门面削来。

  看似刚猛的手法,却藏了阴柔后劲─是高手!白玉堂不禁全身一凛。

  画眉说……他失去了记忆,那么他的武功呢?是不是也忘记了?

  蒙面人的剑快,但是「那个人」的闪躲之势更快,一个侧身,已避开剑势。

  险境化解,白玉堂却暗叫不妙。

  果然,长剑斜斜擦过「那个人」胸前,蒙面人腕上生力,长剑一抖,登时抽上对手胸口,凌厉剑气硬生生将他一连打退数步。

  见此情景白玉堂心中未及细想,抽画影出鞘,往那方激战正酣的两人中插入。

  蒙面人正想进一步赶杀对手,冷不防凭空里杀出个程咬金来,画影映着电光,如白练入谷,白玉堂左封、右刺、中削,一连三招,招招杀手,竟然是以性命相搏。

  蒙面人大惊之下不免手忙脚乱,接下前两招后慢了一步,右肩至左胁被画影利刃撕出一道裂口。

  白玉堂冷哼了一声,抖动画影急欲再开杀戮,对方却无心恋战,一个凌空鹞子后翻,显然想弃阵而去。

  今时之锦毛鼠岂容他作此打算,起身跃进同时更长舒手臂,想要抓下他的蒙布来。

  「嘶─」此时雨势渐缓,衣帛撕裂之声更显清晰。

  只是慢了一步,不是抓下蒙布而是抓住了蒙面人的衣袖,撕开一个裂口,又被他用力一挣,挣下了半只袖子。

  蒙面人怨毒的目光在电闪中一现而过,随即他几点之下,身子已经掠过几丈开外。

  好轻功!白玉堂暗忖,只怕不在当年的「燕子飞」之下……

  这一分神,便失了追敌的先机,转瞬间,那蒙面人已投入山林中去了。

  待要再追,冷不防有人伸手过来抓住他的肩头,「兄台,穷寇莫追。」

  他回过头去,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那人清瘦苍白的脸上,俊朗眉目间依稀可见担忧神色。

  白玉堂恍惚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拉着自己,说道─

  「白兄,穷寇莫追。」

  字只是差了一个字,其间的情意,却不知差了几万里去。

  雨势缓了,风雨中的血腥味又浓了些,白玉堂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人,赫然就是之前在山路上擦肩而过的老者,胸口一滩血迹,张口瞠目,气息全无,显然一剑穿心,已然死了多时。

  老船工口中的廖大夫,猫儿的救命恩人,画眉的爹爹……

  虽然不曾交换一言,这老者的死,却让他有种莫名的悲戚之情。

  「白……白大哥……」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两人同时向那边望去,只见画眉扶着门,左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中衣。

  才喊了一声,她便晕了过去。

  「画眉!」

  那人跑了过去,白玉堂则看着眼前惨状纹丝未动,心下里疑惑。

  这山野里的年长大夫,全无心机的女孩儿,还有脑子空空如也、说病不病的臭猫一只。如同桃花源中人的三人,如何惹来了高手追杀?

  莫不是……猫儿的旧敌来寻仇?

  静静看着那人抱起画眉进屋里去,白玉堂不禁苦笑。

  看来,他与那个人,一时也断不开那羁绊去了。

  这场雨又下了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时,才渐渐的小了。

  清晨,雨势已歇,青山如同被洗过一遍,处处透露出翠意来,晨曦微光,百鸟啼鸣,一派清爽祥和的景象。又有谁能想到,昨夜里这彷佛凡尘不染的山谷,已经遭了一番血腥的劫难?

  院落里有了个新坟,白玉堂看着那人掘土,埋尸,起坟,末了又捡了块木头拿着柴刀削起来。

  「你将廖大夫埋了……不想知道那杀人的凶徒是谁么?」他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问道。

  蓝衣人看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昨夜多谢兄台援手……」

  又来了,每逢这猫儿有什么话不想说时,便顾左右而言其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白玉堂不悦地哼了一声。

  「画眉怎么样了?」他也掉转话题,「血止住了么?」

  「血是止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人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已没有了昨日让白玉堂恼火万状的戒备,但仍是犹豫了片刻才说道:「那孩子本是体弱,一直由廖大叔细心调养,可是昨日受了伤又遭逢突变,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恐怕……」

  「恐怕怎么了?」

  「引发了什么旧疾。」

  英挺的剑眉纠结了起来,看的白玉堂心也一般揪了起来。

  笨猫,有闲担心别人也不担心自己么……昨夜你也受了伤吧?

  但只是心里头这么想想,白五爷自然不会说出口来。

  突然心念一转,「不如你们随我去襄阳?」这话脱口而出,白玉堂自己也是一愣,见那人定定地看向自己,不免又随手拉了几个说词来,「凶徒不知道会不会去而复返,你们在这里也不安全,画眉……还是找个大夫瞧瞧的好。」

  「不必了。」

  「为什么?」怒气又隐隐有些上来。

  「这样只怕会拖累兄台……自相识以来,我等三人便辗转各地,在下虽然未曾细问,但也猜测画眉与她爹爹只怕是为了躲避什么事端才这般流落,那凶徒既然能找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在襄阳城里恐怕消息走的更快……」

  说着说着,蓝衣人突然停下了话语,微微皱起眉来望着白玉堂,眉目间的疑惑那样清晰的浮了上来,似乎是在莫名自己为何会将这些话说与面前这个人听。

  死猫,只怕比诸葛孔明还谨慎些─白玉堂暗骂,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兴致。

  「那么……就随我去个地方,又安全又隐秘,我还认得一个好大夫,一定能医好了画眉。」

  去哪儿?还用问么,自然是陷空岛了。

  安全─四面环水,只消停了船,连只鸟儿也飞不过的。

  隐秘─通天窟关只猫,应该是隐秘了吧?

  好大夫─谁不知道卢大娘子医术通神?

  「别回绝我,这是为了画眉。」连反驳的理由都预先说了,白玉堂不禁暗自得意。

  你说五爷怎么就这么机灵呢?想那猫儿左右为难的模样就觉得痛快了。

  刚想大笑三声,蓝衣人的下一句话接的害他差点咬了舌头。

  「与兄台萍水相逢,却得如此仗义相助,白某没齿难忘。」

  这话让白玉堂有了片刻的失神,随即纵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白某……萍水相逢……哈哈哈哈……」扶着栏杆,他笑得弯腰,连泪似乎都笑出来了。

  「兄台笑什么?」蓝衣人面色有些不悦。

  「我笑什么……」抹去眼角的泪,白玉堂直起腰来,「你我是萍水相逢?你……白某?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那人正要发作,他却身形早动,欺近那人身前,「你给白爷听好了,你我不是萍水相逢,你也不是白某。你姓展不姓白,单名一个昭字,表字雄飞。是万岁亲封的御猫,你我是……」

  他突然顿住了。

  他们是什么?朋友?知己?还是……

  「是旧识。」他这么说,苦笑着低下了头。

  那人定定看着他,半晌,皱了皱眉,吐出一句:「有何凭据?」

  臭猫儿,不愧吃过衙门里的猫儿饭,名姓都忘了,做事要有凭据这话倒不曾忘。

  嘴角掠过一笑,拿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在那人面前晃了晃,「你也有吧?那上头是只耗子,这玉佩能撬开,你那块里头一面阳刻了『戊子年上元佳节为贺』,一面是个阴刻的『堂』字,对不对?」

  蓝衣人的眼底掠过些许波动,一言不发。

  白玉堂不用他回答,答案他是早知的,这是他亲自嘱咐玉号老板做的暗记,他又怎会不知道?

  「白玉为堂,展昭,我是白玉堂。」

  看着眼前人的清俊容颜,他轻轻说道,彷佛怕话说的重了……

  这人,又如烟云般消散不见。

  展昭,我是白玉堂。

  古怪,当真是有些古怪。

  陷空岛的主人卢方,看着自家庄子四下里的家丁那些个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下满是两个字:古怪。

  而这古怪又从何而起?

  那应该是一天前─呃,明白些说,是从自家好五弟回来的那一刻开始。

  白玉堂回来时四鼠并没有接着,只是听家丁回报说五爷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客人,他们刚想去听涛居瞧瞧,那家丁就加了一句「五爷说了就请大夫人过去,其它人一概不见」,末了就脸色又青又白、魂不守舍地喃哝着小的什么也不知道,逃似的退了出去。

  留下四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五弟今番又搞的什么名堂,末了不约而同地大叹了口气。

  就是老五还禁得起折腾,他们早禁不起折腾了。

  最后还是卢大娘子说不去看看,叹也叹不出个结果来,果断地拿上药箱去了听涛居。

  大约是有人受伤了吧?大伙儿心里都是这么个念头。

  问题是─谁受伤了?

  卢大娘子这一去,就是一整夜。

  「当家的……」

  卢大娘子一声唤让卢方差些翻了手里的茶盅,抬眼望去看到自家娘子正迈进花厅里来,「娘子……」他急切地望着妻子,只见她面色红白不定,也是一副神游的模样,不禁益发焦躁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

  「当家的……」卢大娘子恍恍然地拿过丈夫手里的茶盅,「你掐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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