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上)——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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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们又将触手伸向了军权,慕风林在慕家里算是个心机深厚之人,继任兵部尚书几年,手下门生不少都成外放的官员。最近他又怂恿不少的贵族门阀将年轻子弟送入军中,特别是帝都各处军中供职,引来一片贵族子弟参军的呼声,保家卫国自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我和胤琅都清楚,私下里也商量过这事,参军是假,慢慢的分化军权才是真吧。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几次屈指可数的议事,我和他两人都僵持着。默默地见面,默默地相对,然后默默地擦肩而过。

    就像今日,他被那些贵族子弟弄得难以脱身,示意要我去陪他看那些少年们射猎,我依旧用老借口推托掉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我一眼,我亦无语。

    我驾着马走回檐下,还未下马,便有内侍上接过缰绳,堂下的人寥寥无几,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杯,还未来得及喝,一阵劲风掠过,几片枯叶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心里一股烦躁无端而起,我将茶碗放到桌上,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今年秋天的云菊开得格外灿烂,一枝枝抽尽了骨干里的精髓,轰轰烈烈。橙色的天菊上,飞起了天菊雀,血色的尾羽张开有如一朵风中的天菊。

    阳光微暖,不多时我便有些疲倦,连日里的随驾,羽林军的调配,再加上还有快马加鞭从帝都里送来的奏折,都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丛默涵毕竟是两朝老臣,处理政事自然让人放心,朝内一切事务均由快马每日呈报,胤琅亲自定夺。

    "将军,皇上回来了......"耳边有人提醒道,我一下子争开眼,看到胤琅笑意盈盈的向檐下走过来,一身黑色戎装风尘沾染。身边围着一群衣饰武器华美的贵族少年。

    "臣参见皇上。"我躬身行礼,他微微点头,坐下接过宫女奉上的清酒,缓缓移到唇边。

    "皇上,"一个绿袍少年疾步走出,跪下朗声道:"臣射中了苍隼,皇上,您说过要奖赏臣的!"

    胤琅微微一笑,手指拂过弓弦,却不开口,好一会儿才看像那名少年,道:"朕只是说过,如果射中了天菊雀,才赏你们的。"

    廊檐下的十来个少年武士,个个鸦雀无声。豹子一样的闪烁眼神,不住打量着打量着满枝满树的娇艳天菊。

    "天罗雀那么小,射中了算什么,怎么能和苍隼相提并论!"少年分辨道,眉目里多有不解。

    胤琅轻笑了一声,将弓递给了我,重新捧起了酒杯,说道:"何卿家,你来说说,朕为何要射中了天菊雀才赏他们的?"

    我拿起弓,看到他眼眸里的一丝狡黠,我收回目光摆弄了几番,道:"征服苍隼的人,固然是勇猛顽强,可是这天罗雀却考较了武士的灵巧和智谋。在战场上,勇猛果敢固然重要,可计谋和灵巧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只凭蛮干,不懂得随机应变和谋划策略,"我故意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那后果是什么,谁也清楚吧。"

    少年们脸上身色变了几分,我轻笑不语。

    这些在温柔乡里长大的贵族子弟,整天嚷嚷着要上阵杀敌,为国立功,分明是把这安宁的猎场当作了献血四溅的沙场。可他们谁又能知道,刀尖不长眼,敌人不会因为他们的出身和他们的父辈而刀下留情,战场上的铁则只有一条:你死我活。

    "口说无凭......"一个蓝衣少年半晌之后开口,眉眼只见满是不服,我再度一笑,未等他说完,几步走下台阶,顺手从一人箭囊里抽出一只白羽箭,搭箭上弦,弓如满月。单眼瞄了一下,"嗖"的一声,桃红飞溅。落地一看,箭杆上齐齐地穿上了三只白荧荧的天菊雀。

    众人尴尬不已,胤琅却不紧不慢的拍起了手,笑道,"倘若你们何时有了何将军的这一番本事,朕自然会让你们去军中供职。大澜的将来中就是要靠你们的,不过,也得先练好了一身的武艺,那才好上阵杀敌。"

    少年们低头,喏喏称是,胤琅一挥手,便全部退下了。待到少年们的身影消失,我把弓随手扔给内侍,坐下自顾自的开始喝茶。

    "以轩?"

    ......

    "以轩,以轩。"

    ......

    知道装聋作哑也避不过,我把茶杯重重的放到了身旁的矮几上,有些恼怒的说:"皇上要找人演戏给他们看,大可以找别人,臣没这个天分,愧不敢当!"

    "你既然知道朕是在演戏,那你必然也知道朕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当然知道!"

    突然意识到自己言语里多了不敬,我收住口,他眉毛一挑,没有说话,一股寂静悄然流转。

    天似穹庐,万里苍茫,骄阳在这山峦叠嶂,碧水萦回的地方,也缺乏了威力,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给整个猎场上平添了几丝温情。

    "先帝给朕留下的大澜,已经不是高祖当年的大澜了,"他开口,"你也看得到,现在的大澜,变成了门阀贵族的乐园,朕想要改变,却困难重重。"

    "拔掉这些门阀,非一朝一夕之力。"

    他点头,"你知道,太妃还是皇后时,国舅爷用了何等手腕,才造就了慕家现在的势力。经过这么些年,慕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让朕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我点头,没有说话。

    "你走后的第二年,朕为了稳住慕家,不得不娶了慕家的女人,其实朕是很不情愿的。"他幽幽的长叹了一声,"别人都说,朕钦点慕贵妃夜夜侍候,谁又能知道,朕面对一个厌恶的女人,心里的苦呢?"

    我转过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眸子。他摇了摇头,泛起一丝苦笑,"朕娶了慕贵妃已经四年,却还没有子嗣,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也是个厉害角色,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连一点错处都没法挑出,就连太后也被她哄得开开心心。倘若她怀了朕的儿子,朕就真的没有办法控制慕家了,所以朕只好用了些不入流的法子,让她不能生育。朕登基五年,却依然一无所出,皇嗣是个大问题,没有皇嗣,诸侯王那里就不安稳,有了皇嗣,帝都就不安稳。"

    "治理后宫,应该是皇后娘娘的职责吧?"

    "皇后今年才十七,性情温柔,哪里是她的对手。现在的局面,只能是后宫里的哪个女人也不能有儿子。"胤琅抬起头,眼眸里升腾起一股水汽,继而笑笑。我看得出来,那是一种痛苦的笑。

    "以轩,你带兵在外,苦;可朕,当这皇帝,也苦啊。"

    到了晚上,营地里是一片的欢声笑语,到处是人头蹿动。

    中间的篝火热热闹闹的燃烧了起来,烤肉香混杂着酒香飘荡在繁星密布的夜空下。随行的人们依序入座,问候客套喧声不绝。一阵暖意迎面扑上我的脸。

    一时钟音琴韵,磬声瑟调,荡漾流泻。舞伎扭地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带起一阵阵微风,莲步轻轻快速的移动,更是仪态万方。

    胤琅还未到,随行官员们先自饮酒谈笑,问候客套喧声不绝。

    "何将军,您这是第几次来斯林苑了?"身旁的有些头一次随行的官员笑着问到。

    我想了想,说道:"第三次吧,你们也知道,虽说这狩猎一年一次,但我一直带兵在外,也只陪先帝来过两次。"

    他们点头应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名羽林跑了过来,单脚跪地,抱拳致敬道:"将军!"

    我立即起身,冲那二人笑了笑,道一声"得罪",便跟了过去。

    遥遥的将琴瑟喧嚣抛了身后,满目的树丛浸了秋风,漫出一片萧索凉意。

    "消息回来了吗?"

    年轻的羽林点头回道:"信鸽刚到,是从云从方向来的。"

    我低声"嗯"了一下。

    云从在大漠东部,正对斯林苑,盘踞着鲜狄的赤楝王。赤楝部的骑兵是出了名的快,一天半夜就可到达斯林苑,防卫大事,自然要加倍小心,我叮嘱秘密潜伏在赤楝部的斥候,军情定要一日一报。

    借着月光展开了纸条。斥候报告说,这几次赤楝王部的活动稍稍有些增加,但由于忌惮虎豹骑,却也是没有大的动作。

    眼光一转,旁边的羽林立即端上烧得正旺的火盆,我随手将纸条扔了进去,火苗一闪而逝。我道:"今天的防卫调度可都妥当?"

    羽林朗声答道:"回将军话,一切都妥当。守卫军士每晚分六班,一旦到时间,便有替换,不会出现漏洞。"

    我点头,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眼却看到一个内侍急急的在月光下小跑了过来,到了近前行礼道:"将军,皇上驾到,没有看到您,便命小的来寻。还请将军即刻随小的回去。"

    吐了口气,我平淡地说:"有劳公公了。"

    影影丛丛全是一片一片的老林,月光下的草原本应该是发亮的银白,现在却因为大大小小的篝火而染上了跳跃的红色。美酒的气息远远的就能闻到,烤肉香气亦随风飘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行军打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走到近前,抬眼望去,场中的空地上,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在飞快的旋转。她衣袖轻扬,和着音乐舞得正欢。首饰丁丁当当响个不停,抖肩,软手,碎步......软得和抽了骨头一样,腕上踝上的银铃随着款摆娇躯清灵作响,举手投足都有说不尽的美好,道不完的风情。

    我刚要走回原位,却被胤琅唤至身边,他盯着舞姬,眼皮也没抬,嘴里淡淡的道:"哪儿也别去,坐在这里。"

    我亦面无表情,拿起酒杯,大口大口的烈酒灌入口中,入胃带来一阵阵的灼热,顺手拿个刀子一片片切羊腿上的薰肉,送入口中。

    面前的女子跳得愈发的热情,美眸里的情丝阵阵似水,如蛛丝般妖娆,妩媚娇俏的眼波始终在胤琅身上打转。

    他转过头来,似乎无意地问道:"何卿家,你带兵打仗,走南闯北,见识颇多,看着她的舞技可好?"

    我笑,继而道:"臣是一介武人,这风月之事,知道的不多,臣也不善言辞,说的对和不对也不知道,恐让皇上失望。"他眯起眼睛,嘴角抿了抿,说,"何卿家过于自谦了吧,朕可还记得,尊夫人也是你在风月之地认识的呢。"说罢他扬起下巴,"朕说得对不对,嗯?"

    我略微起了怒意,正要回答,却一舞已经终了,全场欢声雷动,周围的人群纷纷的拍手鼓掌,大声喝彩。

    舞姬款款走近,跪下道:"奴婢献丑完毕,不知陛下可满意?"

    她声音又甜又腻,满头的青丝倾泻下来,随着夜风轻轻的飘动。胤琅斜靠于椅背,眼神飘忽,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开口道:"你跳得不错,顾盼生辉,姿态万方,朕看得都有些入迷了。"

    舞姬抬起头,似乎惊诧了一下,随即媚笑道:"陛下喜欢,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婢愿意终生为皇上而舞,长侍陛下的左右。"

    他看向跪在脚下的舞姬,嘴角溢出一个不明就里的微笑。"是吗?长侍朕的左右?你就不怕耽误了你的青春?"

    "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此生最大的福分。"她跪倒,"还请皇上准了奴婢这个请求,今后奴婢定会尽心尽力,让皇上开心。"

    胤琅哈哈大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好的笑话一般,酒杯洒出了些许酒,他拂去水珠,看向舞姬。

    舞姬不知所措,只能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半晌,胤琅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慢慢的道:"何卿家,朕坐得有些乏了,酒也喝多了,想去吹吹风,你陪朕去骑会马吧。"

    骑着"风追"走远了,欢笑声渐渐在身后隐去,火光也隐在了树林之后。抬眼,胤琅的马却跑得飞快,我一扬鞭,"风追"便撒开四蹄追了上去。

    风呼呼的从耳边掠过,鞭子扫得树枝沙沙作响,不多时我便看到了胤琅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皇上,天黑看不清楚路,您小心点......皇上!"

    我的叫声他应该能听到,而他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或者减缓的迹象。

    知道他的倔脾气又发作了,我咬牙挥鞭,"风追"霎时间跑得飞快,一眨眼我就和他并肩而行。

    清亮的月光下,他略嫌苍白的肤色皎然生辉,面容越发英挺,睫毛若帘,微颤间洒下几许淡影,嘴唇却紧紧地咬住。

    又唤了他几声,他依然充耳不闻,还不停的扬鞭打马。路面颠簸起来,树丛也渐渐由稀疏转为高大繁茂,我转头看向前方,眼前路的本就不好走,再加上还是夜晚,万一出个意外......

    再怎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风追"嘶鸣着超过了他的坐骑,我瞬间拉紧缰绳,策马回身将他猛地拦住,他赶紧抓紧马缰,马前蹄高高扬起,落下来不住的刨着土,喘着粗气。

    "皇上,不能再往前了!"

    他的呼吸粗重,两道呼吸声一起一伏,在寂静的夜里遥遥相对。

    "朕让你来陪朕骑马,不是让你来管着朕,你只管跟在朕身后就好。至于去哪里不去哪里,朕才能决定,还轮不到你插嘴。"

    "保护皇上乃是臣的职责所在,臣不能看着皇上遇到危险。只要皇上即刻回到行宫,臣甘愿受皇上责罚!"

    他眼底升腾起一股恼怒,扬手。

    "啪--"

    我只听到空气被剧烈的划开的声响,下意识的侧身躲避,"风追"也后退了几步,却看到胤琅的坐骑如闪电般的冲了出去。

    我大惊失色,再次扬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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