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秋冬交接之季，入夜即寒气袭骨、滴水成冰。不过，若坐在这炉火熊熊的房中，再加上暖酒一壶、佳肴满桌，那自然就是惬意得紧了。
“夜兄，兰珞再敬你！”我站起，为夜忍又注满一杯，“转眼之间夜艳妹子已走了有三日，望她一切顺利才好！”夜忍忙也站起致谢，执起酒杯，“不用为艳儿担心，她一向古灵精怪，应付得来的。”我苦笑，与他一同饮尽杯中醇酒，二人重又落座。“总是拖累你们兄妹，不知该如何为报？”“珞弟这就是见外了，”夜忍呵呵笑着，在口中放入一大块牛肉，“你我兄弟一场，可不许再如此说了！”
我笑着，顺手将两只酒杯重又添满。“是，兰珞不说便是。”“这就对了，”夜忍连连点头，“其实珞弟，为兄尚有一事不明。”“大哥请讲。”“为何你不将此事直接秉明圣上，却要如此暗中进行呢？”“这……”这其中的原由，其实也非三言两语便可说清。
“该当如何向王上开口呢，又怎能说是从龙九崇得来的消息？”“是啊，王上以为你已忘却前事，现在却提及与霁玉国主仍有私交，确乎不太妥当。”“所以兰珞才斗胆劳烦小艳妹子走这一趟，只为搜得铁证在手就好向王上交待了！”“原来如此，妙极！”夜忍性情中人，立时拍案叫绝。
“不过夜大哥，兰珞倒是……真有一事，对大哥心存愧疚！”我惴惴开口，语气不稳。“珞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兰珞长久来假托失忆，连大哥也信不过，大哥待我如此恩重，兰珞却对大哥视而不见……”夜忍抬手阻止了我后面的话，“珞弟什么也不用说，为兄虽是一介武夫，却还懂得些道理，既是此事须瞒过圣上，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为兄是不知道小艳这丫头如此莽撞的行事，若早知道了，必当好好给她一番教训！”“多谢夜大哥！”“倒是你以后还当更小心从事，朝中……朝中对你暗怀不满之人，实在太多了！”“兰珞知道。”
“天色已晚，为兄也不叨扰了，就此告辞！”“兰珞送大哥出门！”看来以后，我还得多多用心在拉拢关系之上，毕竟以后要为王上出力，只凭我一个实在势单力孤。
既已来到门口，也不如干脆出外走走。如此清冷之夜，白色的屋脊，莹蓝的街道，还有低低垂挂的皎洁的月，也不失为一副好景致。
夜的巷中，果然安静而沉寂……那是谁，独自蜷缩在角落？尽管酷寒已让他几乎僵硬，他仍徒劳的不断搓动着双手，自他口中上升的缕缕白气，恍若昭示着他的生气正渐渐被带走……我连忙上前，褪下外袍，“老丈！”
满是风霜的脸极缓慢迟钝地转向我，轻轻哼了一声以作回答。我将已覆上他身的外袍仔细掖好，冀望能给他多些暖意。他果然好些，稍稍缓过劲来，紧眯的双眼放松开来，略显诧异地瞪视着我。许是对生人的不信任感吧，我不介意地笑笑，“这儿就是比较冷，我刚来的时候也很不习惯！”见他怔怔的，我笑着继续，“老丈，你家里没人照顾你吗？这么冷的晚上，一个人在外面……”
老丈突的低下了头，欲言又止地支吾着“……唔……”莫非触到他的创痛……我略感后悔，“可能有些说不出口的事吧！当我没问好了，不过我看你这样恐怕挨不过这个冬天，最好还是去南方吧！”我摸至怀中，幸好还有些银两，“这些给你做盘缠……”他突地如遭雷击，大力地挥动手臂，坚决表示拒绝，我募地省悟，抱歉地笑了，“是我疏忽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老丈竟是有傲骨之人，晚辈无礼还望见谅。”夜已深沉，或该归去……我站起了身，“这衣袍相赠与老丈，却还望收下！晚辈另有他事，就此别过！”他仍欲站起拒绝，我忙轻轻将他按坐回原处，“晚辈年轻经冻，老丈您无处落脚，兼之年老体虚，比我需要得多了！还请千万莫再推辞。老丈若有心，到明年开春转暖之时，再还于我就是了。”他终于不再坚持，对着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我笑着向他鞠了一鞠，就此离去。
那老丈的脸，似曾相识呢！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恍恍惚惚地回想，仿佛……有些象记忆中父亲的模样，不过，年纪就差得太多，况且父亲他，一向是那般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我至今，也还记得他一次次向我挥动鞭子的狰狞面目，完全不顾我身下，早已是血流成河……
突然，感觉背后有人迅速靠近，我正欲回头，身子已被人从后向前死死扣住，甫出口的呼喊则被一只男人的手封死，“呜……”刹那有噩梦般的回忆，划过我脑海，我冷汗涔涔。
“守了这么多天，你才让我们有一点空子可以钻，你也还真是厉害呢！”不怀好意的狞笑，应该不止一人，他们知道我是谁，而且是冲着我来的。“哎呀，近看更是好看哩！”一只手摸上了我的脸，但随即被“啪”地打掉，“他可不是一般人，少起歪心，免得惹祸上身。就照大人吩咐的，给他点教训就成，记着别弄出外伤！”“唉，看得吃不得……”“别罗嗦，弄妥了好赶紧走人！”
我怒目圆睁，死死瞪住唯一一个站在我对面的男人，他们很狡猾，一身夜行衣，脸上也罩着面具，就连说话声音也故意压低放粗。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朝中对你暗怀不满之人，实在太多了”，是因为这吧？
果然，对面的这个男人，眼中带着嘲弄的笑意，对着我开口，“别瞪我，我们不过是替人办事，有人呢，想替我们来给你捎句话，他说你最好放聪明些，不要太得意忘形，在谁面前都是这么一副轻狂样！”见我似乎也有话要说，他一抬手示意我身后的男人放开我的口。
“如果我不听，那又怎么样？”有了说话的自由，我劈头便是冷冷的反问。“那就……”身后男人的双手从我的腰间移至腋下，将我的肩牢牢架住，“只好对不住了！”说话间已出手，对准我的下腹狠狠地一击。
“我的手都打得有些疼了，呵呵！美人儿，现在你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我忍住一阵头晕目眩，冷笑着嘲讽，“这样挠……痒似的算得……什么？”“果然是好轻狂！怨不得某些人看不过你了，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好好招呼招呼也就对不住你了！”他狞笑一声，往手心啐了一口，毫不犹豫在我下腹处连击几拳。
“行了行了，耽搁太久总是不妙！”“没想到样子象个娘们，连挨了我几拳也不吭一声，倒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忠告阁下一句吧，识时务者为俊杰，犯不着为了点自个的脾气，就把人全都得罪光。这次我们兄弟自然是不会多为难你，不过下次，要想再有这般好运气……嘿嘿，任你是王上身边的红人也未必有用哩……”留下这样几句金玉良言，二人就此将瘫倒在地的我抛下，转瞬走得无影无踪。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勉勉强强地爬起，稍稍打理一下自己后，就撑着墙往王府走去。
“王爷，你怎么了？”开门的是小四，我若无其事般的微笑，“摔了一交而已……”“对了，王爷，王上来了，而且等了好久，我看他，好像很不太高兴的样子！”瞬间，心头掠过极不好的预感。
26
“上哪里去了吗？”王上从椅中站起，向我一步一步挨近，唇边是冰冷的笑意，“没想到朕会来，所以待到这么晚？”我忍下腹中翻腾的痛楚，强迫自己立定，平静地与王上对视。
“见过王上！……深夜到访礼数不周，实是惶恐之至……”开口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一项沉重的负担，但面对如此的情况，我实在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小心应付。“方才……”
“唉，你怎么深夜出门也穿得这样单薄……”王上打断我的话，温柔地用手指捻起我的衣衫一角，恍如叹息般出声，“还都被夜雾打得这样湿……”颈项处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我呆住了，“王上……”
“还不给王爷拿干衣进来！”毫无征兆的一声大喝，令我难以抑制掠过全身的震颤，而王上，却向我微笑着，柔声加了一句，“不赶紧将这湿衣换下可是会染上风寒的……”自己实在太多心了，我顿起羞惭，点头不语。
“放在那，退下吧！”我惊异于王对待下人如此傲然的态度，他似乎从不曾这样啊。“来，把这湿衣褪下吧！”可他对待我时，却又如此温柔，我不禁陶陶然，任由他一把拉开我的衣襟。
不行，若是被看到小腹可能的伤痕……“谢过王上，不过这个，……臣自己来就可！”我蓦然醒觉，逃也似离开王上身边，急急自行更换干衣，可心中却开始慢慢划过一道异样的暖流，让身体的痛也象随这冰冻的心，一同消融、殆尽……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诱人呢！”这脑中充满的甜蜜的晕眩感，令我无法很快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嗯……”直到下一瞬间，刚换上的衣衫又被从后撩起，指尖在我暴露于外的脊背上游走的触感，才令我瞬间全身绷紧，所有的思绪完全拉回。
“你今晚，一直都待在夜忍那里吗？”双手从后环绕住我的腰，气息吐露在我敏感的脖根，就仿佛故意要点燃我身上的火，“王上……”“朕都看到了，看到你和夜忍说笑着出门，虽然他上了马，你没有，但是过了没多久，你也跟着走了。故意分开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吧？”他变本加厉，开始咬啮我的耳珠，“朕不断地告诉自己，是朕想得太多了，你不会这样的，所以朕耐着性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可是你呢，你让朕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而且还是这种衣衫不整的样子，你说，你要朕怎么想你？”我怔怔地站着，开不了口，“你还是说吧，你这样子，有多少次了？”
瞬间，我想哭想笑想怨想恨，无数念头百转千折……最后，还是归于平静。我缓缓回头，轻轻地笑，“今天还只是第一次，不过以后，也许会有很多次就也未可知了……”“你……”我看到了王上颤抖的指尖，不觉好笑，他为什么气，哪里竟轮得到他如此生气？
我轻易挣脱了王上的手，走到床前毫不在乎般的躺倒，“只是王上，这么关心臣的……私事，当真令臣诧异……”“你真的，真的……？”好疲倦，好痛……我闭紧了眼睛，“臣已经说完，王上请回吧……”
“说完什么，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吗？”手指被紧紧抓住，仿佛整个心都快被揉碎，我睁开眼，“恕臣愚钝，还待王上明示。”“你，你永远都是这样把朕放在手心耍着玩，朕在你面前，哪里还有半点九五至尊的颜面！”是他执起了我的手，也是他突然又这样狠狠甩开，到底是谁在把谁耍着玩。
“朕越来越觉得，把你带回来，根本就是做错了……”背对着我的王上，看起来如此落寞，“也许，龙九崇比朕更适合你……”我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你不反驳，就是默认？”王倏地又转身面对我，“该反驳……什么，该承认……什么？”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以为朕真的相信你，已把前尘旧事全部都忘却了吗？”王轻轻地冷笑，我则回以释然的微笑，“原来你也并不相信……”王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果然是装的！既然如此，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若在此待得不舒服，朕差人送你回霁玉便是。”
“在哪里都一样，”我的声音虽轻缓，却异常的坚定，“呆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被谁拥抱，都一样，兰珞从来……都不在乎……”“你说什么？”王的双眉已微轩，“兰珞的意思是，无论哪个男人，对兰珞来说，都是一样的，龙九崇，或是夜忍，或是王上……，如果你们想要拥抱我的话，我都不会拒绝……”我想，你希望我说的，就是这话吧，而这个，也确实是事实。
“啪”，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响亮、更疼痛的一记耳光，我的头被打偏向了一边。“兰珞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我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地继续说。“你，你……”“如果你受不了……这样的我，那也没办法。”“好……好……，那朕……不如现在就满足你……”王上的声音因为疯狂而颤抖。
巨大的阴影压上来，将我牢牢按在床上，好痛苦……无法呼吸……身子象弓一样弹起，喉头猛地涌出一股腥甜，沿嘴角滑下……
“来人！……来人！”只听见暴怒的声音，如雷一般在耳侧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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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开了呢？”站在梅树下，清丽如梅的大哥，听到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向我露出宠溺的微笑，“很美吧？”“是……”我喃喃的应着，却不知该如何向大哥描述。大哥笑得更灿烂，伸手将我拉到他身边，轻轻摩娑着我的脸颊，“那梅花，想必恰如我珞弟这般清俊吧！”为什么大哥总爱如此地夸赞我呢？心儿怦怦跳着，我脸红过耳，“兰珞怎能与这冰清玉洁的白梅相提并论？只有大哥的绝代风华，才能与之相衬！”大哥笑着摇头，又揽我入怀，轻轻叹息，“珞弟呵！”我一动不敢动，只是把头靠近大哥的胸膛，倾听着那稳定的心跳，看那一旁雪般晶莹的满树繁花。
“大哥问你，你愿不愿帮轩云一同治理国家，了我心头大愿？”……“轩云生性鲁莽，兼之耳活心软，他一个人，我实在不能放心。幸好有你心思玲珑，外柔内刚，辅佐轩云我不作他选。”……我当然愿意照大哥您说的那样，好好辅佐王上，可是，太难了……，大哥，兰珞如此下作之人，不配，真的，这一切早已注定……倒不如，就此选择追随大哥于地下……
梅树下的大哥，眉心微蹙，只是静静呆立。因为我这样说，大哥生气了吗？“珞弟，大哥知道，是王上不信任你，才令你如此伤心……可是大哥还是想说，望你万不要因此而消沉，不管如何，现今的天粲非常需要你……”是了，时值多事之秋，我如何能在此事态不明之际，就丢下王上离去？最起码，也要待一切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所以，所以……
一旦心中决定已下，原本轻飘飘的身子，便缓缓自空中沉下。好奇怪……唇上，传来了柔软温暖的触感，跟着有软滑灵巧的软物探入口腔，逮住我的舌缠绕吸吮，同时将温热的液体送入喉中，有点苦呵……
“兰，兰……”然后听见了那身旁的人，大声而急切的呼唤。是谁？谁会对我这样的温柔？我正惊异，却在下一秒发觉指尖又被人握起，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掌心。从心底到身体都瞬间闪过一阵悸动，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的视线对上的，却是王上幽黑深邃的双眼，“王！”喉间仍有倦怠般的疼痛，让我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别勉强说话了！”我意外地读出那眼中的担忧和歉疚，接着，我更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就躺在王的臂弯之中，“你……刚刚才从鬼门关被拉回来……”难道说，王上他，一直待在这里？不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我下意识地别转了脸，“……多谢。”
“先……喝点水吧。”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而且同样是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将我继续固定在他的怀里。“臣可以……自己来。”我的声音透露出自己明显的不确定，可是又实在不习惯王如此的亲近。但王上却紧蹙双眉，全不理会一般执拗地将一旁的茶水递在我的手里。“嗯……”我只得急急将水灌入口中，以缓解这一刻的尴尬，也稳定自己纷乱不已的心绪。
“喝完了？”“呵……”我有一瞬间的茫然，怔怔地任由王上从我手中将茶杯取走。“方才，是朕错怪了你吧？”王上的声音低沉而落寞，“为什么不解释？你就这么不信任朕？”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为王上的这些话。“王……是怎么知道的？”王放松了手，我立即远离他的怀抱，“你根本就是故意说那些话气我，事实上，朕才不过碰你一下，你就因为受不了而吐血了不是吗？”是他误会了，但也好，我并不想之前的那件事被王上知道，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个……”我语气平淡，“不错，是王上多心了。事实上，兰珞固然是素行不良，但夜将军的为人王上应当很清楚，此事终须得两相情愿才可，如何能牵连得上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