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陆凌零  发于:2009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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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坚持一会儿!"我同样大声地吼回去,生怕呼啸的风声淹没了自己的声音,"莫俟已经去求救了!"手中的人又往下滑了几分。我再次加力,感觉到更多的液体从另一只手上涌了出来。
安文,你谁也救不了。
你永远只会依靠别人。
你救不了你想保护的人。你救不了想保护你的人。你甚至救不了明明约定了"有生命威胁时可以不服从命令"的契约妖。
我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
右手猛然发力,用尽全力将霍崎向上抛去。即使如此,也只是让他的身体稍稍向上抛出了一点,而我整个人都因为反作用力向下滑去。
左手松开紧抓的羽毛,我大吼:"接住他!"
仲九抖了抖,似乎想改变飞行的方向,却因为外力的缘故分外艰难。我从他背上滑落下去,面朝天空,双手在胸前急速地划动。过快的动作带得鲜血在空中飞散,几乎能看出一路下降的带血的图案来。
双手并拢,猛然向上空越来越远的一人一鸟推出。一道炫目至极的光亮从我双手之中直射而出:"传!"
其实,我算是个没什么用的灵使。
虽然帮着老白也解决了不少案子,不过大多是最简单的和妖怪打交道的差事。
用得到的法术,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
说起来,我最擅长的法术,大概还是那个根本没什么实用价值的意念实体化吧。还不如莫俟的瞬移来得有用呢。
莫俟擅长的是空间法术,仲九擅长的是拳头和火焰。而空间法术,我会的不过是几个最简单的阵法,其中还包括那个人所教的、送妖怪们去异次元的开口。
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用血画出符阵、耗尽几乎全部灵力的空间传送术,能够把他们送出多远。能不能,送到安全距离之外。

第六章 鉴水湖(13)
手势再变,就着左手的血迹在空中画出另一个图案。
血源源不断地从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去,在周身如水流般勾勒出球体的形状。鲜红色的线条围绕圆心飞速旋转流动,将我整个人箍在球形的笼中。
身后灵力突展,透明的灵力粒子哗然聚集,以蝴蝶骨为根基,向空中延伸开去,渐渐展开巨大的双翅,包围着我的血之笼随即跟着扩大。有如真实生长着的翅膀一般,灵力的翅膀在背后扇动着,带我悬在半空,抵抗来自地表和风眼的双重引力。
到了现在,意念实体化也只能做到翅膀这一点用处了。最后我唯一可取的,也不过是那个人所说的,包含着巨大力量的血缘而已。
但是无论哪一个,都不能持久。失血过多,头脑已经开始一阵一阵地眩晕。方才的传送术耗尽了大半灵力,身后的灵力翅膀也在不断地晃动、减小。
如果,如果不能尽快找出源头,我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
我强打精神,一面尽力维持法术慢慢向地面降落,一面眯起眼睛,企图从那些围绕着风眼旋转的物体的运动轨迹之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视线顺着风力的旋转往下移去,一直落到地面之下,那个深深的洞穴之中。
一瞬间,数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信息在我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几乎来不及抓住踪迹。
不稳定的空间。建在阵点上的雕塑。雕塑下方的祭坛。原始信仰的部落。随着破坏而产生的巨大裂缝。
线索影影绰绰地连成一线,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无法真切抓住。
我咬牙,又向下降落了几分,更为接近先前所见的祭坛。现下,也只有孤注一掷,试一试了。
双手迅速开合,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图案。流出的血在旋转的气流中很快变得破碎,瞬间便消失不见。
正要划出最后一个符号,左手却猛然被一把攥住。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那边倒去,直接撞上了一个身体。我讶然地回头:"莫俟?!"
"你来干吗!"
"你疯了吗!"
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呼啸的风声在耳边掠过,必须要大声吼才能让对方听见。
莫俟长而柔顺的刘海被吹得凌乱不堪,狭长而锐利的眼眸从那之下显现出来。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因为大吼而近乎狰狞的面容:"......先跟我走!"
我手上发力,拉住他,同样大声地吼回去:"你才疯了!"
带上一个我,他的瞬移根本不可能走出这片旋风区!
他面容狰狞,吼回来:"总比你在这儿等死好!"
两人都不肯放松,一时隐隐僵住。我焦急无比,想要大声吼回去,却一时竟不知该从哪说起。
他为什么不明白?!空间法术这方面,他明明应该比我擅长!连我都能看出来,一切的根源或许是那个原始的祭坛,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毁了它,他为什么要半途阻止我!
或许是因为太过焦急,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流失了太多的血,我刚要开口,忽而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等再恢复意识时,已经被莫俟紧紧揽住,而他的右手上有深蓝色的光团凝结。
"住手!"我声嘶力竭,挣扎着朝他的右手探去想要握住。
没有碰到。
但是莫俟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头顶。就在我们的头顶,一直盘旋着乌云和雷电、黑得有如世界末日的天空,忽而被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中间生生撕裂。
整个天空,被那道白光撕成两半,一瞬间似乎连身旁强烈的旋风也感觉不到。
觉得天地似乎都在摇晃,像是山崩,又像是海啸。但是都不是。那白光之中有什么破空而来,先是遥遥的影子,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整个天空的光华作它的背景,耀眼到几乎无法直视。
巨大而矫健的身体,在风中飞舞的长鬃,身体上覆盖着黑得闪亮的鳞片,每一片都大得可以整个覆盖住我的脸。
一条龙。
从黑暗的天空中,朝着绝境中的我们,破光而来。
有如神降。
直到极近的地方,才看见龙身之上,还有一个人。
全身都着着黑色的衣服,几乎和黑色的蛟龙融为一体,黑发因为极速的飞行而飘拂在身后。他迅速地比划着什么,而后忽然有巨大的白光从他手中升起,将天空的光芒生生盖了过去。那白光慢慢扩大成一个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的光团,然后一瞬间解体成八个小球,咻地朝八方飞去,在空中划出长长的白色轨迹。
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也到了我们面前。
骊龙巨大的头颅停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微微低垂,呼出的气息几乎可以扑到我们身上。那个人便站在龙头之上,一手握住犄角,稍欠身朝我们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那姿势极其高贵,近乎命令。
我眯起眼。背景的光芒实在太过强烈,将这人整个的轮廓融了进去,一瞬间几乎有救世主的错觉。
莫俟却没有迟疑,干净利落地拖着我跳上了龙头。巨龙长啸一声,龙尾在身后一甩,掉转身子又往高空飞去。

第六章 鉴水湖(14)
莫俟一手抓住龙角,一手覆在我的手上。血流渐渐止住,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他的掌心流入伤口,疼痛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骊龙向着越来越高的地方飞去。风在耳边呼啸,我们的头发都被扯得向后乱舞。而那个立在我们身前,只留下黑色背影的人更甚,扬起的风衣下摆几乎飞扑到我的脸上。
暴乱的空间磁场似乎正在渐渐平息,却仍未完全消弭。这一会儿的时间,我们已经飞离了漩涡中心。低头往下看去,印着阴暗天空的水面形成一颗巨大的长歪了的芸豆形象,载着我们的骊龙正盘旋在鉴水湖上空,在翻滚的乌云中穿越而行。
那人立在龙头,左脚在右脚后微微并拢,姿势闲适不羁,仿佛不是身处狂风大作的高空,而是万人瞩目的舞台。双手向两边挥出,手腕抬高,各自展开一个角度,如同天生的贵族一般优雅,却带着指点千军万马的恢宏。只这一个动作,就可明白他和我,远远,远远,不是一个等级。
呼啸的风声将他的咏唱断断续续地送入耳中,声音不算低沉却带着磁性,词句被那样的嗓音诵咏过便像赋予了魔力:
"......以守护者之名义......赐予吾等......在天,洪荒在地......四时混沌,八方......"
那样的程度,我绝对,做不到。
灵力的充沛暂且不提,没有几千、几万次的练习,如何能将那样冗长的咒语与巨大力量的使用、结合得一丝不差?
曾经我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用得到这样的法术的一天。而此刻,莫俟仍未痊愈的手覆在我伤可见骨的手上,粗糙的疤痕在手背上摩擦着。我反手握住他,攥得紧紧,低下头去。
伴随着咒语吟咏到末尾,身下的骊龙也伴随着一声长啸,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雷声,将那一声长啸将将掩盖过去。
云从龙,风从虎。雷电骤起,八方战栗。
处于雷电中心,耳畔唯有接连响起的轰鸣,似乎惊天动地,却隔了一层保护壁一般的屏障,显得遥远。白色的光降临在四周,放眼望去,竟似一片苍茫。
什么被彻底摧毁,什么被重新引回秩序。
霎时,重云散去,风清天明。
在旁人可以看得到之前,骊龙已经迅速而悄然地降临在山林之中。巨大的身躯却分外灵活,避开丛丛的树木,在一小片林间空地上停下。
前面那人先一步跳了下去,步履轻快,风衣飞在身后好像黑色的翅膀。莫俟拉着我的手也双双跳了下去。骊龙摆了一摆头,周身闪出黑色光华,倏地化成了一道光飞入那人怀中。定睛看时,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条缠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腕上,头尾相接,赫然是一个黑色的龙形手镯。
那人摆一摆手,将我的视线拉回。转过身,一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理得整齐,看着我的眼神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张狂和高高在上。
没有了风,木樨香很快在这片小小的空地上蔓延开来。
莫俟松开手,按照契约妖的礼数往后退了半步。我抿了抿唇,扯起一个笑容:"没想到会劳您大驾,感激不尽。......南少当家。"
"安文......先生。"说后两个字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勉强加上那个敬称,"虽然我对那位大人选择你的理由并不了解,但是身为同行,我想我还是有义务提醒你一句:灵使的责任,是消除灾难,不是把灾难带给普通人。我衷心地希望今天的情况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皱了皱眉。虽然这一次的确是我无能,可他的话也未免太不中听。
"多谢提点。只是有一件事,南少当家怕是弄错了。我既然是那位大人选择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至少不会故意做出伤害普通人这种事,来给他脸上抹黑。"
"哦?"说话的人终于转过身正眼看我,嘴角也随即上扬起一个讽刺的角度来,"没记错的话,我到时你正准备毁了羌黎族的祭坛吧?"
我怔了一怔,他话中有话,让我觉得似乎不应该接下去。而且......他居然能够毫不迟疑地叫出那个原始部族的名字?
即使是最细微的表情,想来也逃不过他那样的人的眼睛。南家的少当家南骕,随即朝我一笑,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我现在真的要怀疑那位大人选择你的理由了。看起来,你似乎连灵使最基本的知识都不了解。"

第六章 鉴水湖(15)
我的身体微微僵硬,稍稍向后倾斜,不期然地感到温热的气息从身后迫近,似乎是无言的支持。该是莫俟,这种场合他不方便以契约妖的身份开口,只能一直保持着沉默。
南骕挑起秀丽的眉毛,站姿仿佛是橱窗里展示那一身黑色服装的模特,有意无意地转着手腕上的骊龙手镯。--他十四岁便封印骊龙为妖使的事,在灵使圈内可谓人尽皆知。相较之下,我至今只有两个契约妖,无怪初见面时他会拿来揶揄。
"既然如此,我想有必要给你普及一下最基本的常识。"他以一种混杂着轻蔑、高傲、怜悯的口气说道,刚才吟唱咒语的磁性嗓音用在这里,也一样表达得恰到好处。
"在南家所辖的范围内,每一个灵使,在正式开始学习和正式获得职位之前,都要被传授关于羌黎族的历史。为的是一直提醒他们,手中握有的灵力是一柄双刃的利器,若是过度使用,最终只会导致无可挽回的毁灭,如同,那个掌握了超乎时代的操纵自然的力量,最后却因此而自我灭亡的羌黎族。"
"羌黎族的法术中,最令人惊叹的便是空间阵法,但也因为阵法的滥用,导致其居住地的空间失去自我平衡和稳定的能力,最终成为他们灭绝的原因之一。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各地的灵使疲于奔命,为的不过是修补他们遗留下来的缺口。而你打算破坏的那一个,就是漏网之鱼。"
"你以为那是空间裂口的根源?--猜猜看,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阻止你,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南骕微笑着,似乎嘲讽他人让他觉得分外愉快。刚才和他辩驳的冲动已经过去,我几乎是木然地听着他的教训,这时候也不过是应景地答一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已经摇摇欲坠的空间平衡再度被破坏,附近的整个地区或许都会被空间漩涡吞噬。"他优雅地转身,手轻抬,像是在虚空中搭着什么一样。我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他的手臂上,真的停着一个什么,似乎是一只有着长尾的小兽。
"本应是用修复法术的地方,就不该用破坏的力量,希望下次,你能够记住这一点。"
地上的影子迅速扩大,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我抬头时,他已经和那影子一样,从空气中消失不见。
刚才一直在他面前强撑着的那股气突然消失,我一下疲惫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幸好身后的莫俟及时伸手扶住。我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转身走了两步,从树丛的间隙向远处望去。
我们降落的地点,隔湖和原先的山岭遥遥相望。那边的情景,好像是飓风之后又遭遇了雷击和山崩一样,满目疮痍。建筑也好,什么祭坛也好,通通都被破坏得一点不见。
南骕虽说教训我不该用破坏的力量,可他自己却同时使用了两种:修复了不稳定的空间,同时,彻底地擦去了羌黎族在这个地区存在过的痕迹。
或许,也只有他那样的力量才能够嚣张如此。换成我,光是完成其中一个任务便足以焦头烂额。
忽而累到不想动弹的地步,连去找仲九和霍崎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他们还活着,却没心思去关心他们受伤没有,霍崎那个家伙有没有醒来。
鉴水湖的失踪事件,是因为不稳定的空间;不稳定的空间,是因为古早的遗族羌黎,和再度破坏了平衡的急功近利的工程。仲九和我一样,都只看到了后一个原因,结果便无意地恶化了情势,险些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莫俟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抱歉。"
我转身往回走,觉得整个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你是最不需要道歉的一个。"
"不......"他难得也有犹豫的时候,迟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并不知道有羌黎族的存在......那个雕塑的事情,是我告诉仲九的。"
......所以他才会跑去毁了那雕塑,为了挣回先前没能派得上用场的那口气?
我已经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疲惫地开口:"你要是能找到他,就告诉他一声: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还有,让那个霍崎也一起回去,他要研究的东西已经彻底被毁掉了。"
而我自己,现在只想好好地、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等我睡够了再说吧。

第六章 鉴水湖(完)
我随意披了件厚一点的衣服,站在玄关往脚上套鞋。客厅里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莫俟偏过头来,笑意盈盈:"又出去?"
"哎哎,没办法,总要去交了差才算完事的。"打开门走出去,我又探了个头回来,冲莫俟叫道,"要是看见仲九那小子就跟他说:他要再不出现我就直接解除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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