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迹————行行
行行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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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了半晌,突然似是记起了什么一般,起身去取灯盏,点燃。复回至榻前,伸出手去,便欲去解净莲的衣衫。抬眼间触到净莲疑惑的目光,却一低头,轻咬牙关,也不言语,径自去解开了。

他取过灯盏,就着光亮,便向着净莲袒呈的身上看去。却见光洁结实的躯体上尽布着一些青淤淡紫,似是咬痕,又有一些似是掐印。再翻过净莲,看他肩背部亦是如此。更下体伤处令他一阵心悸。
他怔怔地看着那些伤痕,心下明镜一般。那晚,不是这净莲,又能是谁,替他解了那春药之毒?!
他痴立于榻前,竟不觉那灯盏滑下,滚落于地,渐渐熄灭。房内,复又处于一片昏暗之中。

过了一歇,方听见玉清存幽幽说道:"子斐,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长叹了一声,复将净莲衣衫合上系好。取过被褥,轻覆于净莲身上。
并拾起灯盏,仍是点燃了,置于案上。之后,便自有些疲惫地坐于案旁椅上。他无语地看着净莲,却见净莲脸上一片安宁沉静,只深情地凝视着自己。他心底却尽是悲伤,并深深地震撼着。

良久,忽听玉清存缓缓地低声问道:"子斐,那晚救我,并为我解毒,是因为......佛家子弟,救人苦难么?"
此言一出,他清晰地看见净莲神色震动,眼底满是不能置信与急切,却苦于不能言语,无法动弹。
玉清存心中亦不知是何情绪,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这样的净莲,复接着问道:"那是......因为爱么?"
但见净莲此时一派欣慰之色,他神情恳切地望着玉清存。玉清存却心头伤痛,轻轻转开头,去看那跳跃闪亮的如豆火花。并轻声说道:"子斐知道清存早将你看做生命一般地爱着么?......那夜,闻知你其实却是个出家之人,清存只觉天地仿佛都已塌陷了一般。"
他眯眼虚看着灯火,心头掠过那日之后的种种,神色间迷茫而怅惘。但听他语调低沉,仿如喃喃自语般地接着道:"那夜之后,清存本想远离了一切,远离了你,想着或许时日可教我忘却了伤痛,亦忘却了你。......只是,一当再见到你,便所有誓念不复存在了。一心里,只念着你的嘱咐,你的好。......竟如飞蛾一般,明知不可能,明知前面便是烈焰焚身,却依然地向着你而去了......直到今日,你终究不肯舍了这寺庙......却又何必如此待我,更何必坏了自身清白,破了佛戒......清存一直参不透......到如今,亦无力再去参详了......"
说到此,他暗暗长叹了一声,回过眼来,看向净莲。却见净莲痴痴地直眼凝视着前方,神情迷惘而哀伤,竟眼中隐隐含泪。

见他如此,玉清存只觉心头伤痛更加着力翻涌起来,他便欲站起身走将过去,却又强自按捺住。狠着心肠继续说道:"清存此来,其实是来向子斐道别的。清存于这京城,得了业念,又绝了业念。更于此得了至爱,复又失了至爱。这里,再不是清存存身之地,若继续呆着,不如即刻死去。只偏生清存是个懦弱的人,这性命虽不甚爱惜,却就此抛弃了,也是颇难。"

他正欲再接着说下去,却见净莲闭上了眼睑,一行眼泪缓缓却不绝地滑落枕间,灯光下,面色灰白,竟如毫无生气一般。

自认识沈放以来,他总是含着笑意,或尔雅,或诙谐,说不出的超凡脱俗。此时的这般模样,却是几时见过?

玉清存霍然立起,带动着灯花摇曳欲灭。无边的暮色侵染了这天地房舍,这室内,越发地光色惨淡起来。
他心痛如锥刺,竟踉跄着扑跪至榻前。他,竟让这天下无双的人儿这样地伤心流泪了。

他抱住净莲,颤抖着吻去那泪痕,在净莲的颈侧痛苦地流泪道:"为什么?子斐,清存这一去,不是使得你少了旁骛,安心参佛么?我若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将会为你招来多少凶险,子斐,你会身败名裂的啊......你既不能与清存一起,又何不让清存就此离去呢?"

却觉得那泪水再吻不完,他急得抬起头来,看着净莲,失措地看着他脸上绝望而遗恨的表情。

蓦然,净莲睁开眼来,急切地望住玉清存,眼底尽是恳求之意。

玉清存心头混乱,他从未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沈放。即便已是个光头和尚了,这昏光之下,怎样看去,都是当日的沈放模样。

可是,如何还能继续待下去?他这一走,才是他二人间最好的了结方式。从此后,各自虽是内心痛苦,终可得一份表面安宁的生活。
他无法想象,某日两人的私恋之情大曝于世时,净莲会有怎样的命运。即使是稍加设想,便会令他不寒而栗。
是时候了,当去矣。

玉清存这样想着,便掩面站起,背转身去,满面泪水地哑声说道:"子斐,清存告辞了。忘了清存吧,只当是一个业孽,从此解脱开去罢。"
他顿在那里,片刻后,便决然地向那门外行去。

却在推门,反身关门之间,看一阵夜风吹向屋内,灯花猛烈地摇动着,那榻上静卧着的净莲,眼睁睁地看过来,看去竟是那般地孤单,绝望而凄凉。

他忽然再也止不住地心疼,这一别,天涯苍茫,此生只怕再难相见了。可他,却是那般地爱着这房中的人。
他的心激烈地敲打着胸腔,尽是无法遏止的悲伤与激情。他就这样万般犹豫地立在门外,失神一般。混乱的脑中却猛然涌起一个大胆而不顾一切的念头。

"......乃是宫中秘制,必得交合方可解得......"那一夜他已全然记不清了,但看那净莲身上的伤痕,中了药的他是如何的疯狂,却是可以想见的。净莲为他,竟如自残一般地不爱惜自己。
那么,此刻就让他玉清存,来好好地回爱他一番吧。就算是最后的疯狂,亦可留给余生一个蜜想,再了无遗憾。

净莲见他复又转回来了,以为他已改变心意,不觉欣喜若狂。在那昏黄温暖的灯光之下,他看去,竟是不自知地动人心魄。
玉清存不觉气息浊重,他抬手轻轻揭去净莲身上的薄被,蹲下身来,带着朝圣般的虔诚,与积蓄了满腔的爱意,捧住净莲的面庞,细致而热烈地吻那清俊的五官。却渐渐腾出一只手,缓慢而深重地抚上净莲的身子,所到之处,衣衫尽解。

净莲心中一怔,却在瞬间明白。他挣扎着,努力地要大睁着双眼,却见玉清存根本不与他对视,不由绝望已极,心知再无可挽回了。但见他满目悲伤,含恨不已。却为何明明一切就快结束了,偏这时玉清存来了,他却无法起身开口。
他正不住地悲哀着,却忽然一阵悸动自下身传来,竟如火一般,立时便燎遍了全身,似要燃尽了他才罢休。却是玉清存一路吻去,含住了那里。

那案上的火苗似已扑将过来。他无法阻止玉清存,亦无法抑止自己身体的反应。
那样强烈的快感,使得他再也无法思考,即便此时全身丝毫不能动弹,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令人晕眩的冲击。似置身于山间温泉,浑身暖洋洋地,只懒懒地感受着水波的漾动,幸福而甜美。

玉清存抬起头来,眼中红丝缕缕,亦不知是伤心来的,还是欲望所致。他看着净莲周身肌肤红晕满布,看着净莲胸腹急剧起伏,看着他眼神沉迷而茫然,听他喉咙深处隐约发出轻叹似的呻吟来。不觉又一阵激情涌动。
他立起身来,见净莲躺在那里,那长年练武的躯体,修长结实,那般地健美,充满情欲,处处散发出属于年轻男子的诱惑。只那眼神却略略黯淡,无奈而饱含柔情地看着自己,别有一份绝望之美来。他再也忍不住,亦自卸去衣衫,俯下身去。
热烈的亲吻,激情的拥抱,犹如不竭的浪潮,执着而疯狂地冲向山崖。
要怎么样,才能释放胸中已胀痛的柔情。要怎样,才能与最心爱的人真切而紧密地纠缠,发出至为满足的叹息。
灭顶的狂乱中,玉清存渐渐坐向那里。他深吸住一口气,见身下的沈放亦已眼色昏乱,额间身上,汗水涔涔,青松般的气息如潮水般漫溢开来。这一刻,他只想放声哭泣。
这幸福,如何便这般地令人怀伤。c
这上天,竟为何不让他两人就此合做了一体。
或者,就让这短暂的相聚,漫长至无限,亦是好的吧。

山外,亘古的长空,一派墨蓝,无月。零落的星辰,倒使得这夜空更为幽暗。周遭再无别响,似都屏息着,不去惊动那药房深处的春华。
室内的灯火早已熄灭。至为热烈的喘息为浓暗掩住。这山间的夜晚似亦随之率动起来。
一阵风来,微云暗了群星,竟自簌簌落起了细雨来。

这一番新雨过后,但不知明朝,可否长相执手,共赴晴明。

闲居

春天,大新朝治下,青城。
春水柔波,堤岸新柳。这一日晴光潋滟,遥山烟翠,但万里长空碧彻,一行白鹭斜飞。
柳丝垂处,泊有一舟。舟上坐有一人,一身青衣,神情悠然而恬淡,正自垂钓。

"先生,先生。"忽然柳丝一动,钻出一个小脑袋,却是个七八岁的小童,相貌清秀。只见他笑嘻嘻地夸入小舟,一屁股坐到青衣人身畔,惊走了正在咬钩的鱼儿。青衣人看着水面上一阵波纹渐渐荡开,无奈地转头笑看着那小童。
"修儿,又来调皮了。怎么,今日布置的作业俱都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抄字五十遍,诵读经文一篇。全完成了,要不,先生这就去检查?"那小童笑得促狭,他知道先生上完课后,最是可亲。先生午后爱来河边垂钓,这是他一日间最大的休闲时光,但这时,是决计不会放弃了去检查他作业的。
"嗯--若是做得不好,明晨可是要受罚的。"青衣人微笑着摸了摸小童的脑袋,笑容有些宠溺。
明晨,不是还有一个晚上么?到时再去用功吧。小童乌黑的眼珠转了转,随口应了,并回了先生一个无比纯净的笑容。

这青衣人容貌端雅,十分俊美。虽是一身平常的装束,却也见得人物风流,气质出尘。却正是当年的玉清存。

自那夜离开光泰寺,他改名方独,一路往东南方向行来。他虽然忍痛离开了净莲,但那夜净莲恳求而绝望的眼神,久久挥之不散。令他最初的数月不住地心境低落。每经一地,亦不敢多做停留,只想远远地走开。
如此半年,终于在这个江南小城留驻下来。

这地方名曰青城,其实不过是个不大的村镇。这里四面环山,地处僻远,民风淳厚。因重山遮蔽,道路险难,与外界甚少联系。
于玉清存而言,却是个理想的长居之地。
他在这里每日以教书为生。这里生活虽是简朴,向学之气却是风行。村人对读书人十分尊敬,对这个外乡来的方先生更是敬仰。这方独容貌美丽,博学优雅,为人又十分和气,遇有出不起学资的,亦不嫌弃,那些村人无以为报,乃平日里不时送些柴米等物以谢。日子过得清闲而恬静。
对诸多往事,亦渐渐不再多思。终究,是自己选择来的,既离了,就只得过这般离的日子罢。

学生中,这小童颜修,聪敏伶俐,最是可造。只是这孩子天真烂漫,尚不知勤学向上,令他父母伤透了脑筋,几年来,不知求请了多少先生来教授,皆不能改。半年前玉清存来此教学,这颜修竟独独对他倍有好感,但是方先生所教,必不会懒怠以对,倒是让颜家大大地松了口气。

此时颜修正眨巴着大眼睛,缠着玉清存不停地问这问那。

"先生,山外是什么样的?我娘老是说,天下最厉害的就是皇帝,读书读好了就能与皇帝一起,那是做人最大的福气。先生见过皇帝么?是个什么样?是不是像东街的张叔那样?我可最怕他了,老追着打我屁股。"颜修说着噘了噘小嘴,很委屈很不满意的模样。

颜修口中的张叔是东街上的一个屠户,长相粗豪,确有几分威猛的样子。颜修老爱捣乱,每每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某次他竟然偷偷打开栅栏,将张屠户家养的几头小猪仔追得满地跑,有两只还因此掉到了池塘里。那次挨了顿好打,吓得颜修好长时间不敢去东街。

想到君成清朗英俊的模样,若是知道村野孩童将他想象成张屠户,不知会怎么想。玉清存不由失笑起来。
"皇帝么......很好看,很有本事。"玉清存含笑地道。
"很好看?有先生好看么?"颜修甚是好奇地问。
"嗯,比我好看多了。"玉清存笑得甚是温和。一阵春风拂来,水光在他脸上荡漾不定,显得他的面庞清澈而娴静。

比先生好看多了?颜修严肃地垂着小脑袋,心里有些不信。方先生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人了,就像......仙人,嗯,就像仙人一般。他小小的心里肯定地想道。

"先生见过皇帝?那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是他太厉害了么?"颜修问到这里,想起张屠户生气时可怕的样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呃--"玉清存沉吟着,想着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先生一定很不喜欢他。"颜修扬起小脑袋,得意地笑起来。
玉清存一愕。却听见他继续说道:"因为--我就不喜欢张叔。"说着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玉清存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

颜修看着玉清存舒展的笑容,只觉得这样的先生简直好看之极,不觉就呆呆地傻看起来。
玉清存忽然不见他说话,便笑着摸了一下那小脑袋,道:"怎么了?"
颜修正欲回他,却听岸边传来一阵急唤。"先生!方先生!"跑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
玉清存与颜修一齐看去,但见那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道:"方先生,刚刚王大人传话过来,叫先生今晚去他府上赴宴。"

他说的王大人是青城的县令王守诚,此人甚是推崇玉清存,曾起意请玉清存到他衙中任职,在玉清存坚持婉拒之下,方才作罢。只每每邀他一起小聚,于公事上常相请教,玉清存亦是坦诚相待。今日却是因了新任的府尹大人下来例行督察,便设了个接风宴,并邀了些当地俊彦作陪。

玉清存跨进王守诚的府中,但见张灯结彩,人影穿梭。这王守诚这回排场弄得倒挺大。玉清存微微一笑,便继续向内行去。到得厅堂,众人尚未入席,正自闲话。
玉清存一踏入,众人的目光一齐转来,皆为他出众的气质惊叹莫名。但见玉清存一身雪白的长衣,眸色清亮,唇边一抹淡然的笑容,端如月华一般地明澹沉静。

众皆愣怔中,王守诚满面笑容地迎将出来,将玉清存引至端坐正中的一人跟前,道:"方先生,这位是府尹刘大人。--刘大人,这位就是下官适才提到的方独方先生。方先生博学端雅,是青城一带少见的高才啊。"
玉清存含笑揖了一礼。那刘大人却似被强烈的光华耀了眼般,但见他傻在当地,直楞楞地看着玉清存。王守诚轻咳了两声,那刘大人方回过神来。却起身上前,抓过玉清存的手,笑道:"免礼免礼。方独,好,好名字。好......好样貌。"并轻轻地,抚弄般地捏了捏玉清存的手。眼中垂涎之意甚为明显。
玉清存不意这府尹如此恶俗,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一边就不禁向那王守诚看去。王守诚显然亦是意料之外,见玉清存看来,便有些面色尴尬,赶忙传令即刻开席。

一场酒席甚是无趣,那刘大人有些纠缠不休,玉清存勉为其难地应付了几句,便托辞早早地离去了。

待至家中,随意看了些书,正打算就寝时,那王守诚竟然来了。
王守诚一进门,便叹了口气,道:"方先生,今夜守诚思虑不周,惭愧之至。却不料酒宴散后,那刘大人一定命守诚明日前来与他作伐,......他......竟是看中方先生了......唉......"说到此,摇头不已,一脸的痛恨无奈。
玉清存呆了半晌,心知此地不可再留了。略思索了一番,便转到案旁,提笔写了一笺,封好,交于王守诚手中,道:"这半年多来,蒙王大人诸多照拂,方独心下感激不已。今日之事,方独只好明日一早便自起身辞去。只怕此事会遗祸大人,方独此笺可于危难之时呈启皇上,到时自然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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