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雨只得躺回榻上,「谢皇上。」
「朕听闻你为保护太子受了重伤?」
孟千雨闻言,只是恭敬地淡道,「回皇上,微臣受的只是一点小伤,传言夸大了......」
「雨...」狄陵一急想插嘴,却被曜麟帝伸手阻止,道,「虽说你以身挡剑救了太子一命实该属大功一件,惟朕却无法嘉勉你。」
听见曜麟帝语气中的严重之色,孟千雨不解道,「皇上的意思是......」
曜麟帝面色转缓,淡淡续道,「狄陵将来还需要你的辅佐,...听好了,以後,非但要保护太子,也不能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皇上......」孟千雨心中一阵感触,说不出话。
「听见了麽?」
「谨遵圣旨!」
曜麟帝满意地微点了下头,转向伫立一旁垂首不语的狄陵和一脸焦急的狄兰道,「陵儿、兰儿。」
两人同时答道,「儿臣在。」
「孟卿看来已经无碍,你们也回宫休息吧。」
狄兰没有多言,再望了眼孟千雨即躬身离去,而狄陵闻言却是一惊,叫道,「父皇...!」
正欲反驳,曜麟帝已沉声打断他道,「这是命令。」
话已及此,狄陵只得无奈地道,「...是,父皇。」
「孟卿,这一阵子你就安心把伤尽快养好,太子身边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处理。」曜麟帝对他说完,领著众人转身而去。
「恭送皇上。」
狄陵临走之前趁势到了孟千雨榻边,不放心地道,「千雨,有什麽事就唤我,我一定立刻赶来。」
孟千雨微微笑道,「我会的。」
「狄陵!」曜麟帝的叫唤自门外传来。
「就来了!」狄陵大声应著,又再不舍地握了下他的手,才转身随曜麟帝一同离去。
待众人皆好不容易离开後,一阵疲惫感蓦地席上孟千雨的脑海,他再度沉沉睡去。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五》
时光如梭,转眼已过去一个多月。
孟千雨的伤势也因当时适当的处理和细心的调养复原神速,原本深长的恐怖剑痕业已差不多痊愈,只馀下一道鲜红伤疤爬在肩上。
孟千雨伸手抚上仍缠著纱布的肩头,想起几日前,御医为他换药时对他说的话.........
御医说,
当时的创口虽长,但并没有伤及经脉骨络,尤其他又非是习武之人,没有後遗症等的疑虑,只待创口愈合後便可完全恢复。
......唯一的疑虑,只是那道剑痕,怕是要跟他一辈子了............
搬过张藤椅坐在窗边,孟千雨放下手中的书卷按了按发酸的眼睛。
早晨冰冷的空气之中,夹藏著积雪清新无染的乾净气息,无风,随著稀薄的雾气流入屋内,营造出一种迷梦般的幻境情景。窗外暖暖的冬阳自敞开的窗棂洒在身上,少了几分夏日的炎烈,却多了几许寒天的沧柔,暖洋洋的......有种引人入梦的魔力。
他闭上眼,静静地去感受那无声中难得的平和,彷佛静止了时间。
.........恍惚间,彷佛有道轻柔的温度轻轻落在了唇边,有如鸿毛般若有若无地滑过,本是静寂的空气里,不知何时似添入了一抹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
用力闭上。
又睁开。
便再也舍不得闭上。
颤动著唇,似有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真的因我的吻而醒过来了呢......」
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因笑而微眯的眼眸中带著戏谑,轻声道。
......一瞬间,在晨光的映照下,他感觉这一切就算是梦境里的幻影他也愿意相信。
「...是......你?」
一开口,又是那句老话。
难道这已注定要成为他们每次见面的开场白了麽?
「是我......」男人含笑,捉过他放在膝上、书卷下的手贴在脸上,以动作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幻境。
「你还活著...!」自掌心传来的温度,炙热得似会灼人,他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男人再也忍不住地将他紧拥入怀,似欲将他揉入体内却又深怕触痛他的伤处,压抑地道,「...那才是我该说的话吧!我好怕...好怕我会再也看不到你......!」
「我不是说过了,」他轻轻推开男人,让他看见他眼中的坚决,
「...『你才杀不死我』。」
「对,太困难了。」男人笑著道,眼中却是浓浓哀色,「因为在杀了你之前我得先杀死我自己。」
唇落,交缠不舍的唇舌间,两人都彷佛不顾一切的渴求心中思念的纾解。
『情』
竟是那样难熬的东西。
无力地倚在男人胸前,他低声,却缓慢地微喘道,「『燕飞』......你是来杀太子的麽?」
「......是。」男人拥著他,也没有隐瞒,同样低声地答道。
「我不会让你......让任何人伤害他的。」他极低的语气中,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决自信。
眼前.........
明明是幅深情难舍的画面,言语中,却尽是杀戮。
男人嗅著他发间淡淡的诱人香气,轻笑道,「你是在跟我宣战?」
他微顿,叹了口气道,「你不能放弃麽...?」
「杀手是不做回头买卖的。」男人平静地道,像在说著别人的事,「放弃已接下的买卖等若宣判了自己的死期。」
「............」他沉默,只是听著男人平稳的心跳,不让男人看见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男人拥紧了他,道,「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叫我放弃?」
他抬起头,轻触了下他的唇,深深望进男人眼里一字一字地道,「...我相信你不会死的。」
男人震动了,倏然发现自己或许此生都将再也逃不开这双似能看透一切的澄澈眼眸。微微一笑,低头再狠狠吻住那双令他又爱又恨的唇瓣,似欲报复般,姿意掠夺。
孟千雨柔顺地伸出舌,任男人狂暴地嚐尽他口中的甜蜜,然後毅然地推开他。
「你走吧,早朝快结束了,以後别再来了。」c
男人不舍地放开他,起身淡淡道,「我会再来的。」
「我不会等你。」孟千雨清澈的眼没有犹豫的直视男人,似笑非笑。
在他走到门口时突然道,「你愿意放弃麽?」
男人推开门,不敢再回头,「我会考虑。」
随即迈步踏出这房中的梦境。
「燕飞!」
男人回过头,对上了那双秋水似的眼眸。
而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追出去,「『孟千雨』......我的名字。」
男人微微颔首,再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晨光之中。
「千雨!」
他循声转头,望见狄陵自廊边快步走来。
「怎站在门口?莫非是在等我?」狄陵步至他身旁开玩笑地道。
孟千雨笑了笑,道,「在想点事......」
「不要太操心了,小心会缩短寿命。」狄陵叹了口气道,望著他的脸皱起眉,「你的脸色不太好,伤口还痛吗?」
「不、早不痛了......」他摇摇头,进屋捧起刚理完的书文再出来,道,
「走吧,太子殿下,今天才正要开始呢。」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六》
京城十里外的小镇上,一道高颀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这镇上唯一的小酒楼中。
一身净素的青衣镶著白边,绸缎的质地和从上到下的行头,皆充分显现出他的出现和这处堪称「穷乡僻壤」的小镇有多麽的不搭调。
惟来人却丝毫无视於周遭众人投来的惊异目光,迳自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停在其中的一张桌旁,闷哼道,「喂!小子,成天喝酒会短命噢。」
桌旁的男人一声不吭,置若罔闻地将杯中酒灌入喉中,才总算回头给了他一个勉强算是苦笑的表情道,「那你该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了。」
「哼哼......三个月来音讯全无,竟是窝在这种地方喝闷酒。」东方朔夸张地叹口气道,「你的雇主在著急了。」
燕飞不语,沉默了半晌,蓦然开口道,「朔,这个买卖我不想接了。」
「什...?!」东方朔愕然,向来天塌不惊的他一时间竟惊得说不出话来,「......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很清醒。」相较於东方朔的惊愕,燕飞只是神色漠然地淡淡道,「雇主那边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东方朔皱眉地望了他半晌,难得严肃地缓缓道,「飞,尽管我不是做那行的,但里头的规矩大概也略知一二.........『回头买卖』虽然不是全没有,但接了这麽长时间才推掉就是大忌。雇主肯付钜金找更高明的杀手,就是恨不得碍眼的目标能早一刻消失在这世上;虽说你这次的目标不但非比寻常,又已拖了近半年,此刻才说不接,恐怕.........」
燕飞一举杯,将酒倒入喉中,「我会告诉他是在下能力不足,无法胜任。」
「...最好他们会相信。」东方朔无奈地苦笑道,「据在下所知,要说在这世上真有你燕飞杀不掉的家伙在,大概也就是上天注定只能寿终正寝的了。」
「多谢抬举。」燕飞学他苦笑道。
「不过现在放弃的话,雇主兴许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吧。」东方朔提起酒壶斟著酒道。
燕飞闻言,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正像这种买卖,就算办好了也一样一身麻烦,没什麽大不了的。」
「也是。」东方朔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你师父的『疾杀令』,你打算如何?」
「............」燕飞沉默,淡然道,「不用担心,总有法子的。」
东方朔望著他再叹了口气,站起身无奈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他实在太清楚燕飞了,若是他已决定的事,就是拿刀在他身上捅十个八个窟窿也绝不会改变。
燕飞只能抱歉一笑,「恐怕会拖累你。」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拖累,帐我可会记清的哪。」东方朔邪邪一笑,「加上利息。」
说著,摇起折扇朝楼梯走去,临到楼边,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驻足,却没有回头,唤道,
「飞。」
「嗯?」
「......不要陷得太深,趁还能抽身前考虑清楚吧。」
东方朔的嗓音很低,听来漠然的语气中,隐隐夹藏著的是为唯一知交的忧虑。
燕飞无奈反笑道,「很遗憾......」
「已经来不及了吗?」
「已经来不及了......」
「......我早料到你会这麽说。」他转过身,一脸明了地耸耸肩道,「先告诉你,最近我碰上了个难缠的小家伙,大概会有一阵子都抽不开身,所以若没什麽大是就别拿些琐事来烦我......」
他说著顿了顿,微眯起眼,「...也就是说,要是有什麽麻烦可以随时来找我,看在你我十载的交情份上,赴汤蹈火虽然有些困难,但应付江湖上的家伙们倒是绰绰有馀。」
知其言中之意,燕飞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能有他这个朋友,想来自己前辈子该不是个恶人
......积了不少阴德。
「谢了。」
「不会。」
太多的话语,已在眼神交会间无声传递。
东方朔微微一笑,不再回头,转眼消失在了梯楼之间。
『朋友』啊.........
燕飞心中再无迷惑,举杯饮尽壶中最後一盅酒,举步踏向那看不见未来的明天。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七》
京城。
早朝。
腾龙殿。
远远望去,只见殿上一个大臣正在禀报要事,曜麟帝高倨龙座之上听著大臣之言,面色凝重。
「......近年厘越王在桓郡的封地声势日渐壮大,前几月还听闻有外族亲使曾造访亲王府一段不短的时日,若放任他如次下去,恐会对玄暘的安定有所影响......」
曜麟帝朗眉微蹙,虽非怒,惟那帝王的威严已是震摄群臣,缓道,「厘越亲王在北方的活动朕是知道的,只是念在他是已逝皇后的胞兄朕才始终睁只眼、闭只眼......但若他真有异心,本王也不会再任由他胡作非为。」
「关於这点,还请皇上三思。」
待众人语闭,满头白发苍苍的左相刘晔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欲置人民於安乐,首要便是国家的安定,对贵为皇亲的厘越王轻动干戈始终是非良策,若要排除厘越王的蠢动,实是另有他法......」
刘相说著,抬头望向曜麟帝顿了顿。曜麟帝虽已料知他接下来的说话,却仍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刘相表情不变,苍老的嗓音,沉缓却不给人拖泥带水的感觉,没有直接回答,反转头望向身後立於群臣之列的孟千雨,语带考验地道,「其实无论是若欲拉拢外族国卿,有一最直接而又简单的方法......」
孟千雨心中一动,续道,「联姻?」
刘相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微笑道,「正是。」
「今年的秋狩上,厘越王曾对七公主赞许有加,老臣近听闻厘越王的第一世子文武兼备,长得更是一表人才,若是能与七公主结下姻亲,岂非正是良缘一段?」
曜麟帝皱眉地道,「七公主还年少,结亲似是早了点。」
刘相一躬身,徐徐说道,「七公主殿下方正及开,正是适婚之年......老臣深知皇上爱女心切,但还望皇上深思。」
曜麟帝蹙眉沉吟不语,半晌,才起身淡淡道,「朕会尊重七公主的决定。」
刘相及众多大臣一起躬身,「臣等恭候佳音。」
「退朝。」
「太子殿下!」在殿外等候多时,见狄陵好不容易才从御书房出来,孟千雨即迎上前躬身唤道。
「孟尚书。」狄陵悄悄一扯他的衣袖朝东宫走去低声道,「我们到那边再说。」
□□□自□由□自□在□□□
坐在古树下,炎热的夏日被树影遮去大半,晴天朗日下,虫鸣鸟叫不绝於耳,惟树下的两人却反常的沉默凝重。
「刘相提及联姻,没想到会指兰儿。」孟千雨眉锋微蹙,望向狄陵道,「皇上的意思呢?」
「父皇说,要看兰儿的意思。」狄陵同样眉心打结,想起方才在狱书房的情景,复诵般地道。
孟千雨望著蓝天,想起狄兰的笑靥不由得有些难过,「......以兰儿的性情,在那边一定不会快乐......」
狄陵抬头,「你说她会答应?父皇在兰儿及开时,说过会让她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但她总为了别人想得太多,心中却没有自己。」孟千雨的目光有些凄迷,低声道。
「就像你一样。」狄陵望向他。
不自觉地避开那螫人的视线,孟千雨别过脸,「...我是个自私的人。」
「不,你不是。」狄陵淡然而坚决地说道。
沉默在空气之间蔓延,两人都沉溺在各自复杂的思绪里,沉重难言。
许久,孟千雨才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去看看兰儿吧。」
狄陵随他站起身,「我也...」
「不了,」孟千雨按住他的肩,无声再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吧。」
狄陵望著他,却连苦笑都办不到。
「希望她能够为自己任性一次就好。」
千秋烟雨情《章·三十八》
站在『月兰阁』之外,孟千雨难得的有些焦躁。
「孟大人,公主殿下说她这一个月谁也不见,请大人恕罪。」
他眉锋微蹙,「你通报了吗?」
阻拦的宫女有些为难,「...因为公主吩咐了,不论谁来都不能打扰,就算是孟大人也......」
「不可能,兰公主一定会见我。」孟千雨一声得罪,侧身绕过了宫女就大步朝内个走去。
「千雨哥...!」
孟千雨才欲推门,已伸出的手却因门後的一声叫唤而停在空中,他不由得有些著急,「兰儿!你没事吧?」
「不!千雨哥,别开门......兰而现在还不能见你......」门後的人儿平静地道,微语气中极力隐藏的微微颤抖却泄漏出内心真正的情绪。
孟千雨听出了语气中的压抑,更是心焦地道,「兰儿,快开门,有甚麽事可以和我说,若是关於婚嫁之事......我和你五哥都可以帮你拒绝的!」
房中传来一阵沉默,须臾,狄兰已有些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地传出道,
「...赐婚的事,我已经答应了。」
孟千雨心内一阵抽痛,「兰儿......」
「没事的,我很好......帮兰儿转告五哥不用担心。」被门扉隔开了的嗓音听来开朗,续道,「赐婚多好呀,不然像兰儿这般粗枝大叶、性情又不好的女子,还担心会乏人问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