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恋爱谘询————阿素[下]
阿素[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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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熬到了中午,因为实在不放心,又跑到校园各处找那只猴子。但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下午上化学课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还差点被盐酸烧到手。我心想:或许那只猴子是贪玩,所以跑去那里逍遥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那个名为导师的人类,倒是带来令我在意的讯息。T市在秋季结束前会有一次长达一礼拜的长假,大部分学生用来温书用,以准备接下来的大考。而那个人类说,攸关学生未来的升学会谈会在那之前。
「请双亲至少要来一个人,爸爸或妈妈都可以,当然最好是全部一块来。」
我想起了John,这样的会谈我果然还是得仰赖他。我想向他道歉,有很多事情想向他坦白,但是友人从昨天开始又找不到人,好像故意在躲我什麽。他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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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今天一路低调,以免又被那个人类给盯上。钟一打我就悄悄冲出教室,从学校的後门溜了出去,我本来想马上去找友人,但刚出校门就被叫住了。
「喂,你是不是忘记了什麽?」
我身体微微一僵,慢慢回过头来。是班上那群男同学,其中一个人戴著毛帽站在前头,上次用橡皮筋弹我的就是他。
「有什麽事吗?」我我往後退了两步,靠在学校的外墙上,他们看起来来势汹汹:
「『有什麽事吗?』」他们模仿我的语调,自得其乐地笑成一团,带头那个人类扬了扬手上的纸,对我扬起下巴:「你还真健忘啊!真不愧是学校有名的翘课大王。两天前的约定,你这麽快就忘了?」
我看著那张纸,这才想起开学典礼那天的事,好像是叫我到後门的巷子里一趟。他又继续说:「你昨天没来,我还以为你吓得躲起来了,害我们好失望。没想到你今天还有脸来学校,真是令我们惊喜不已。喂,怪胎,你还真会取悦人类啊!」
我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想要干嘛,浅浅吸了口气。「我做了什麽吗?」
「做了什麽?」那人类挑了挑眉。
「我说,我做了什麽让你们不高兴的事,或是什麽地方得罪了你们,所以你们才这麽看我不顺眼?」
没想到他们竟然笑了,还笑得很大声,好像我的问题是什麽天大的笑话一样。那个戴毛线帽的男的盯著我,微微扬起下唇:
「小子,你觉得你很特别,对吧?」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麽特别。」
「你有!你就是觉得自己很特别,怪胎,你瞧不起我们这些天天乖乖上学的人对吧?你瞧不起我们这些每天念书,为了成绩和升学努力的人对吧?你一面在旁边冷眼看著,一面在心里偷偷嘲笑,这就是你的想法,我有没有说错?啊?」
「我并没有......」
我才说到一半,眼前黑影晃过,然後是剧痛,我才醒觉自己被揍了。因为那拳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闪避,那个男的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我往後一摔,整个人抵在墙上。周围的人纷纷叫好,有人喊著:「Oscar,揍扁他!」我被那个男的抓住了头发:
「怪胎,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种人,我们每天努力的活著,在压力和期望下拼命求生存,而你们呢?整天动著歪脑筋,想著要怎样才能跟大家不同。我从二年级就开始注意你了,我和你同班过,还当过班长──我想你大概不记得吧?像你这种人,自以为翘课很潇洒、很帅气,结果我们班从来没有全勤过,就因为你一个人,你知道吗?」
我望著他,这张脸对我来说确实很陌生:
「上学期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教训你,本来以为你那麽久没来上课,大概留级留定了,没想到开学那天,竟然又看到你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学校里,而且还考进了这班!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肮脏手法,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那麽佼幸!」
这回换他闷哼了一声,因为我用膝盖顶了他肚子。我对他虚晃了一拳,威胁他往後退,老实说John教过我简单的打架技巧,他说男孩子多多少少总会遇到这种事,John就非常擅长这些,我小时候,就曾经看过他把一个跟我搭讪的怪叔叔揍飞出去。
那些人看到头头被打,很快朝我全涌了过来。我觉得我应该以逃走为第一优先,毕竟他们人多示众,但我的大计马上就被打乱了:
「喂,不要轻举妄动会比较好啊,怪胎。」
我疑惑地向他看去,那个男的把手上某个东西举高,看起来像个小铁笼。他把盖在上面的布掀开,果然就是David的小猴子。我冷冷看著他们。
「果然是你们......」我才说几个字,我後面的人就一拳朝我打来。我本能地想躲开,但是那个戴毛线帽的少年却放下了笼子,把某样东西高高举在上面,我瞪大了眼睛,那是液体一样的东西,好像是今天下午化学课用的盐酸,他竟然往猕猴身上洒。
「住手!别这样!」
我大为震惊,本能地就想冲过去。但是站在我旁边的人踢了我一脚,我被踢中小腿,痛得跪了下来,小猴子在笼子里直叫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宁死不屈!」
「我们做个约定好了,现在开始,你只要反击一次,我就倒一次盐酸。你既然这麽关心猴子的安危,应该不想看到他受伤吧!」
他边说又边倒了一些,那是未经稀释的实验用盐酸,足以把猕猴的毛烧掉一大块。他又是一拳打在我背上,我完全不敢乱动,只是瞪著这些人类。
「喂,他还真的就不反抗了耶,这个白痴!」我听见他们的笑骂。
拳脚像落雨一样打在我身上,我却在想另一件事。这是我的错吗?照刚才那个人类的说法,我对於同类的疏离,反而造成别人的困扰。
我曾经听John说过,人是群居的动物,就因为是群居,所以每个人都不自由,我的行为牵动著别人,我的任性也牵动著别人,我以为我自己怎麽样都行,别人为何要多管閒事。但事实上我已经惹到了别人。
那个男的一脚踹在我胸口,我整个人半趴在地上,没办法去算全身上下有多少伤。还好骨头没断,因为我不想再进医院,他们把我踹到大马路上,一只脚踩在我的手上。
「唔......」我痛得喘个不停,半开著眼睛仰视著他们,我想这次至少会断根手指,否则他们不会放过我。但是脚还没踩下来,我就听见了惨叫声。
「呜哇啊啊啊啊──!」
我看见一片血光,好像有什麽东西扑了过来。但我额角被打得流血,鲜血遮住了视线,直到那个黑影掠到我身边,我才终於看清楚了:
「......Johnny?」
是我的灰狼。虽然他出现在这里,我已经不惊讶了,但他似乎没听见我在叫他,即使我不懂狼的情绪表现方式,也感受得到他正在生气,而且是暴怒。他朝那些男的低声长啸,咧开森然的獠牙,前脚伏低,冷冷地瞪视那些人类。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是狼!那真的是狼!天呀,我还以为是狗......这个怪胎竟然带著狼!」
「快点逃!快去告诉老师!」带头的那个少年也十分惊慌,转身跟在落荒而逃的同伴後。但是就像John说的,人类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动物,Johnny只轻轻一扑,就压在那男的背上,然後对准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Johnny!快住手!」
虽然这些人也有错,但灰狼的样子简直就想杀了这些男同学,我顾不得满身是伤,冲过去抱住了他,企图把他们分开,但是Johnny已经失去理智,紧咬著猎物不放。再这样下去,这男的就算不死手臂也废定了:
「Johnny,求求你住手!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绝不能伤害人类──虽然是很久以前的约定,虽然是个不公平的约定,但我的话似乎终於唤醒灰狼的意识,他松了口,我紧紧抱住他的头颈,和他一起滚倒在人行道上。他的口里全是血腥味,混著唾液染了我一手。我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们是如此不同的生物,我第一次这麽深刻地感受到。
「你们在做什麽?!」
现场乱成一团,人行道那端传来男人的喝声。我抬头一看,好像是学校的工友,David也在其中,他第一个跑了过来。
「Johnny,你先走,快点!」我催促著他。要是被人发现他在这里,又伤了人,後果不堪设想。Johnny也终於冷静了一点,他看著鼻青脸肿的我:「在下......」我不等他说完,把他往後一推,又低声说了句「快走」,然後便奔向受伤的男同学。
「有人受伤了,快叫人来帮忙!」我大叫著。那些工友看来很惊讶,有人还去叫了教职员,我托著委顿在地上的少年,他的手臂伤得不轻,血肉模糊得一片,我几乎不敢直视。十六年前的那个夜里,John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吗?
 
「喂,有学生受伤了!去叫救护车!」
「谁去保健室拿担架来!」
其他的同学几乎都吓得跑光了。我忍著满身的疼痛,直到目送那个男的被送上担架,才发觉有人正盯著我看,抬头才发现是David:「你、你还好吗?」他担忧地问我,我很快想到那只猴子,赶忙跑过去打开了铁笼。
「David先生,你的猴子......」我心疼地抱著那只小猕猴,他的毛几乎被烧掉一半,伏在我怀里一动也不动。我知道他被吓得不轻:
「呜............」
「没事了......你没事了。」我轻声对他说。
「他们很粗暴的抓我!把我监禁到笼子里!」他大哭著。
「我知道......现在都没事了。」
「他们还拿很烫的蜡烛滴我!用皮鞭打我!」
「嗯,是他们不好。」
「他们堵住我的嘴,撕开我的衣服,我的扣子飞出去,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还摸我的脸,说:『长得很不错嘛,真是个尤物!』,我一直叫著『不要不要放开我!』,但是他却把我压倒在地上,把我的双手用领带绑在头上,然後舔了舔嘴唇说:『你叫啊,你再叫啊,你越叫我越兴奋......』......呜......我好怕......」
「......不,我想他们应该不至於会对你做这种事。」
猕猴把头埋在我怀里哭,虽然说他描述的情节有点夸张,但我知道他确实是被吓到了。我心里还是一片混乱,David想把我送到保健室,但婉拒了他的提议。要是被学校发现我打架,然後通知John,那就麻烦了。我并不想被他知道这种事,从小到大都是。
「你、你被他们打了吗......?」
总之,後来David向保健室借了个救护箱,就在兔子笼旁边替我疗伤。因为早就放学了,学校的人因为学生受伤的事忙成一团,我全身到处都是瘀青,随便碰都痛得要命。
「没什麽,同学之间打打架而已。」我紧紧抿著唇,尽量盯著前方。
David看著我,忽然笑了一下。「你......你很像那个小鬼。」
「小鬼?」
「嗯,就是John。」
「我像John?」因为有点惊讶,我稍微动了一下,结果棉花棒划过伤口,痛得我差点叫出来。
「嗯,你......和John最相似的地方,就在於你们的高傲。」
「高傲?」我并不觉得自己高傲。
「嗯......这、这麽说吧,如果说人类的世界为大部分的人类设了一条线,大部分人都会在那条线里存活,就算有的时候想离开一下,也会因为畏惧别人的眼光而作罢。但、但是你和John不同,你们一开始就生活在那条线之外,而且是不自觉地、自然而然地选择那个位置。你们旁观著这些在线内的人,还疑惑我们为何不肯跨出一步。」
「可是我真的没有......」
「那个男孩子,好像叫作Oscar吧!」David并没有理会我说什麽,他帮我的额角上药,贴上纱布,又替我包扎扭伤的脚踝,一面继续说:
「我一看见那男孩子讲话的方式,就觉得他和我年轻时很像,说、说来惭愧,年轻的我是很拚命、也很守规矩的人,而且很看不起那些吊儿哴当的人。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说,所以都在背後偷偷地骂人、偷偷地整人。直到我自己也犯下大错。」
我看著这位坏人脸的大叔,虽然他说很像,但我觉得他和那个人并不相同。
「David先生......为什麽会想要念保育相关的科系呢?」我忽然问。
「其、其实是刚好考上就念了。我是个没什麽梦想的人。」
「如果......想要为动物做点什麽,David先生认为念那些有用吗?」
「你想和你父母还有John,走相同的路吗?」David问我,我支著下巴没说话。但David却忽然举起手来,大力摸了摸我的头,好像长辈安慰晚辈一样,我感到有些惊讶:
「像John这样的人,就算他自己没有查觉,但他其实是天才。但我们却都不是,大部分人都不是,我想他一定常和你说什麽学校不重要、学问是纸上谈兵的垃圾之类的话,那些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老实说是天才专用。我不敢担保知识一定能让你的人生更幸福,有、有时甚至相反,但对凡人而言,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有用的。」
他放下手来,又开始擦起汗,这个人真的很容易紧张。
「不、不过说来惭愧,也是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用知识来做坏事的人,懂得越多就越容易动歪脑筋。有人就说过,学校是把纯真的孩子变成野兽的地方。」
「野兽......」
「我、我很久以前读过,关於人类这种生物起源的说法。有一说是人类是从猴子这种生物,慢慢进化来的,而从猴进化到人,花了几千万年的时间。」
他看著伤痕累累的我,有些感慨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便常想......到底这几千万年的时间,猴子们有了什麽样的变化,而我们花了几千万年的时间,又比猴子多拥有了什麽啊?」
※※※f※※r※※e※※e※※※
我一拐一拐地走出学校大门时,学校的晚钟已经响了。
我不禁失笑,虽然开学才没几天,我似乎没一天是平安无事地放学,看来要重新回到自己的族群,还真是件困难的事情。那个被Johnny咬伤的同学,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听说没有什麽大碍,只是可能有好几个礼拜没法正常使用右手,我总算松了口气。
我马上就想去找Johnny,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躲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识狼的愤怒,到现在还馀悸犹存,同时我也明白,灰狼对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但我才重新背上书包,我的手机就又响了。是John打来的电话。
「......John?」我把电话接起来,但对方却没有说话。我心想他可能还在生气,毕竟我那天晚上,对他说了那麽过份的话,我决定先道歉,但这时John却开口了:
「......对不起!」
 
友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悔意,而且不让我有插口的机会,他急急地接口,
「我不该对你发这麽大的脾气,你都十八岁了才忽然知道父母的事情,心情一定很复杂,我不但吼你,还......动手打你的脸,而且还是在这麽多人面前......」
他好像憋这些话憋了很久,说不定这两天都在想这件事,一口气不停地说完,我甚至可以想见他在话筒那头面红耳赤的样子。我先是讶异,後来又觉得好笑,一股莫名的暖意流过我心头:「John,真的很谢谢你。」
「嗯?」
「John......你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我贴著话筒说。
「......为什麽忽然说这种话?」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放轻声音。「我们曾经一起失去过某些人,但是现在我们两个活了下来,虽然不能叫你忘了那些,但是我希望,至少你现在能够活得很幸福。」
我慢慢地说,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的父母如果还活著,一定也会对John说这样的话。友人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我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声音:「我的幸福......」接下来的声音彷佛吞落肚里,我再怎麽努力也听不清。
「啊!对了,John,有件事想和你说。这个月底是学校的升学会谈,他们说要请家长来,你能来一趟吗?」我忽然想到。
「会谈吗......你也到了这个时候了。」John好像很感慨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迟疑地开口,
「你......没发生什麽事吗?」
「......咦?」我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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