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传(第四部)————imeros[全文完]
imeros[全文完]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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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一个一个倒下了,黑鹰铁骑在逼退怪物一定距离后,不敢再上前,害怕离主子太远,在这个死亡恐怖的炼狱中,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守住九王。
秦思看着眼前血红的一片,终于明白为什么严琪毓的脸上会有泪痕了,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手下被怪物残忍的屠杀,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沸腾的怒火!秦思冲到一旁,捡起地上的长剑,他发现自己拿得动它,却举不动它,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惨叫,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剑,第一次恨自己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力愧疚......

【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严琪毓看向九王,深深地自责着: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带人拼死冲过"一线天"呢?那样至少可以保住九王和秦思,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严琪毓不明白: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在四周的士兵一个个被残杀,怪物神出鬼没的恐怖绝望下,他没有信心活着出阵,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唯一的生门上,至少那里是与"人"作战,却忘了如何在箭雨中冲过一千多米长,不足四米宽,布满部族士兵的山谷。生门,其实也是死门。

【现在已经入夜了,"一线天"那边肯定会点燃火把,我只希望祁郡的戍军或者边境大营里有人发现异常,通告卓凡带兵来救援。可他们也必须绕过这片草原,歼灭谷中那些部族精英勇士们,这样我们才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从营地快马加鞭来这里也需要半天的时间。】严琪毓的心惊跳了下。
【所以我们只有尽量撑到最后一刻,在"弑魂"化为尸水时冲出去,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九王持剑的手握了又握,咬牙切齿道。

第七十五章

等待是漫长的,迎接死亡的等待是恐惧绝望的。
秦思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汗水鲜血泥土浸透了,他的头发散乱,脏乱不堪,握剑的双手开始麻木失去知觉。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不是属于他的战场,他能做什么?唯有强打起精神,镇定沉稳地站在众人中央,当每一个人回头看他时,他会坚定地告诉他们:我没事。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后没人告诉日申匈郡的阴谋,他没看见叛乱的结局就绝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死去。

接近两万余人,天朝最优秀的将士,在一片诡异阴森的血雾中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性命,他们大多数人不是被利器刺死,而是被怪物硬生生拧下了头颅,撕碎了身体。

日宣银白色的盔甲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体力渐渐透支,他把长剑插进地里支撑着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
秦思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日宣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力气开口:有这句话就够了,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爷,时候差不多了。】一名被扯断手臂的黑鹰铁骑走了过来,他看着九王,等日宣一点头就疾步上前压住了秦思,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为他换上了九王脱下的金丝软甲。
【日宣!】秦思这时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惊恐的大吼,外面枪林箭雨,如果没有这副软甲,日宣怎么冲出去,他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日宣!】秦思竭力挣扎着,他看见日宣又走了过来,脱下头盔,给他戴上,脸上露出一种温柔却悲伤的笑容,【秦思,我送你的紫玉还记得吗?不要忘了它......】他伸出手,紧紧地把秦思抱进怀中,【来世我会去找你,不要忘了......】
【日宣......】秦思咬紧了牙,一直压抑的泪水在赤红无法闭上的双眼里终于流了出来,他想再喊一遍日宣的名字,却在张嘴时咬住了对方的肩头,牙齿深深嵌进肉中,温热的鲜血滑入口腔,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和痛苦。
【王爷,我们走吧!】严琪毓的身影在浓浓的血雾中越来越清晰,他看见秦思衣领下金色的软甲,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

日宣站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只剩下不足一百来人的将士,想起"一线天"的出口处已经被无数尸体堵住了,除了少数几个人与黑鹰铁骑,他没把握其他人还有如此好的轻功越过那道人墙。
其实现在考虑再多都是多余的。日宣冷着一张脸,回头背起秦思,【无论如何,紧紧抱住我,算我求你。】日宣的声音暗哑沉重,那一刻他似乎看见自己第一次穿上盔甲随父皇出征的情景,如此意气风发......

日宣一手托住秦思,一手拿着剑,转过身,十二名黑鹰铁骑虽然都受了重伤,却没有折损一名,他明白:为了在最后护住自己和秦思冲出"一线天",他们一直刻意地没有多加出手,保存体力,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兄弟好友倒在血泊中。
如果没有秦思,他也不知道活着出去后,将来会不会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王府的将是他一个一个带出来的,十几年了,多少次患难与共,同生共死。九王府是天朝最显赫荣誉的地方,那里聚集了无数甘愿用性命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他虽然不能像皇兄那样成为千古第一帝,却在战场上找到了男人的快意豪情,就像司徒祁颢纵横于江湖一样,这片天地是属于他的,自由翱翔。
更何况,男人最大的满足莫过于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就算丢掉了性命,那也是永远的骄傲。至少临死前,他可以痛快的大笑:不枉此生!

日宣抬头,深深地打量着四周的将士,目光冷静锐利,同时带着淡淡的关怀和生死与共的决心。不需要任何语言,所有士兵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追随着他的身影,这就是天生的王者。
【生不同日,死可同穴。】日宣想起了秦思的话,他举剑,仰头,四周的将士也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高举着刀剑,大喊着: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秦思伏在日宣身上,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司徒祈颢为了他被关在了断天崖,日宣为了他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他不能反抗,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死!如果他在进阵时就死了,日宣至少可以活着出去,甚至不会拖累到更多的人。
他狠狠地闭上双眼,喉咙间涌出铁血的味道,他不再想见日申最后一面了,如果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他也绝不愿独活!

【冲出去!】严琪毓一声大吼,黑鹰铁骑围住九王第一时间越了过去,在"一线天"的出口前,几名前锋少将模样的青年首先纵身飞上了人墙,等第一批箭雨落下后,黑鹰铁骑趁着微小的换箭搭弓时间,护住九王秦思,提气飞过了出口,落在山谷边的石壁上。
当秦思刚感觉到光线的刺激闭上眼睛时,腿上手臂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心下一惊,费力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红色,所有事物都在模糊晃动,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部族士兵猖狂得意的大笑。

【日宣!】秦思听见一个女人痛苦绝望的哭喊,朦胧间似乎看见山谷中央乱成了一团,一个长发的女人带着手下一边用弯刀挥退拦着她的人,一边快马向他们奔了过来,在越来越多的部族士兵截堵她时,纵身一跃,踏上了石壁的树枝,双手抓紧挂在悬崖上的藤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们攀附过来。
直到此时,秦思才发现日宣他们的目标是山谷顶端的悬崖,悬崖另一头是一片树林,不大的山丘,只有那里才是活路。
秦思不敢望向背着他的日宣,他的眼在发现对方双手染满了血污时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一片黑暗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平叛归来风光无限的少年王爷。日宣说爱,他一直以为只是一时冲动,就像当年任性地要娶澜嫣一样。
其实他很自私,除了自己心爱的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和日申的无情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要伤害爱你的人,秦思悔了,痛了。

一声长啸传来,秦思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跌到了地上,腿上的箭在接近地面时被折断了,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睁开眼时,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日宣身上插满了箭枝,但他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不停地挥舞着长剑,另一边与日宣相反方向护住他的四名黑鹰铁骑也是同样的景况,秦思不明白为什么身上被铁箭穿透的人还能站着,握拳劈掌,他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与他们相比,自己身上的伤口又算什么呢?

【日宣--】疯了般奔过来的女人见人就砍,她想靠近日宣,可对方的剑却毫不留情。
秦思抬头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终于发现日宣的眼睛毫无神采,脸色木然,似乎凭着本能不停地挥剑,就算身上再被利箭刺穿也毫无感觉。
【日宣--】秦思嘶声呐喊,他哭叫着向日宣爬去,一枝枝铁箭向他射过来,却穿不透九王的头盔和金丝软甲。
无数的鲜血从日宣的身上留下来,秦思惊恐地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搭弓射穿了日宣的颈项头颅,女人察觉后,真的疯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日宣一掌震开了。
他,仍然站着,手中的长剑在每一次举起落下后都会取走一具亡魂。
匈郡部族的士兵骇然地退了下去,剩下的两名黑鹰铁骑扶起地上的秦思,跟着九王一步一步冲了出去。许多人都丢掉了手上的弓剑,满脸敬意恐惧地望着他们。

秦思不敢去触摸日宣,他怕一碰,那个人就倒下了。他的眼一直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印下每一个动作。
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这时他的脑海中只有这八个字。

突然,血雾消失的方向传来一阵激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悬崖下方传来,秦思看见稀松的树林中奔上来无数穿着熟悉的装备服饰,快马举刀的天朝将士。
【日宣......】当鼓声一传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秦思坐到了地上,欣喜地望向前方持剑挺立的男人,【日宣,我们有救了......】秦思慢慢爬过去,艰难的站起来,轻轻转过对方的头,只看见无神木然的双眼和嘴角已经快凝固的血迹。他温柔地抚上对方俊朗刚毅的脸颊,狠狠抱住他倒了下去。四周响起的厮杀声掩盖了秦思绝望的痛哭,他知道其实日宣早就死了,只是为了守住最后的诺言才一直站着,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他说过要带他出去......
他说过一定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日宣--!!!】秦思不停地哭喊着,他的眼前再也看不见战场,再也听不见厮杀,怀着一种沉重绝望的悲恸,终于陷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秦思面前站着焦急的大将军司徒浩然和边关的几名守将。
战争,并没有结束。
秦思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却在看见床头的金丝软甲时默默地闭上了双眼,袖中的拳头握紧了,口中尝到了血的味道。
司徒浩然还在不停地劝说着,秦思只听见"皇上"和"屠城"。
他咽下了喉间的鲜血,强撑着下了床,【好,我会劝说皇上停止屠城。】
司徒浩然和将军们松了口气般,欣慰感激地望向秦思,【如果皇上屠城,就真的会与各大部族结下血汗深仇,再也没有机会收服这片草原了。】

秦思想穿上外衣站起来,手和脚却除了痛,再没有其它知觉。
一名将军走过来抱起他,秦思抬头,原来是卓家的大少爷卓彦,【三弟居然也同意屠城,你一定要劝住他。我知道你们都为九王爷的死难过愤怒,但皇上不能意气用事,匈郡的部族们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秦思的嘴角生硬地扯动了下,他似乎除了大脑的理智,身体中的每个部分都消失了,什么都不敢去想,什么都不能去回忆,他怕那道闸门打开后,第一个举刀杀人的会是自己。

卓彦告诉他皇上带着影卫一直不放心地跟在他们身后,只相差了一天的路程,在他们踏入陷阱后,立刻返回祁郡调兵,没想到祁郡的郡首和郡尉早就被匈郡各部族买通了,背叛了朝廷,皇上一行人只好快马加鞭绕过"一线天"赶去天朝的边关大营,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幸好,冥城的人救下了秦思,否则,这块北地只能用鲜血殉葬了......
掀开帐篷的布帘,秦思望见坐在正中央的昊天帝日申,他抬头淡淡地看了秦思一眼,又侧过身与身旁的将军继续商谈着。
卓彦把秦思安置在皇上左下方的位置,与大将军司徒浩然平起平坐,另一边站着几名江湖人,秦思细看才发现是一年前曾经见过面的冥耶华和白清婉,江湖第一美人盘起了长发,一身少妇装扮。
卓彦解释说冥耶华已经娶了白清婉为妻,继承了冥城少主之位,这次迎击匈郡各部族,还得到了他们的鼎力相助。

秦思转过身向冥耶华点头致谢,对方傻气地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他身上与匈郡士兵相似的兽皮夹衣,秦思的心情复杂起来,最后他想起了一双清澈赤诚的绿眸,忆及自己曾经发过誓要守护这个天下,不是为了日申,而是为了世间至少还有一个陈天涯这样纯净的灵魂。
秦思坐在帐内,他的头很痛,四肢已经麻木了,胸口充斥着窒息的沉重。熬到最后一刻,等日申安排好战事,所有人退下后,他抬头,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般,毫无感情地说道,【皇上,不要再放任手下的将士屠城了。】
日申的喉头动了动,一直想开口说什么,却终是压了下去,隔了良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就在秦思的意识开始模糊时,日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几不可闻地说道,【我明白。】
秦思的身体晃了晃,倒进对方的怀中,日申拦腰抱起他,走到秦思的大帐内,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日申的嘴又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真正想说的话,直到转身出帐时才顿了顿,【等我给小九报完仇,平定叛乱后,再来看你。】
秦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静静地闭上眼,毫无生气。

战争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边关的守将大部分来自九王府,在一片愤怒的复仇声中,朝廷只用了半月就再一次踏平了草原。鲜血和泪水染红了这块北地,单纯的牧民们还来不及思索战争的缘由就失去了唯一的家园亲人,他们其实从来都没弄懂当权者呐喊的"自由",只渴望一块平和的净土,有妻有子,简单的快乐。

秦思一直躺在自己的大帐里,每个夜晚他都听见死亡的惨叫和一个女人呼唤日宣的声音,白天,除了侍侯他的仆从,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来看过他。这样的苍白恐惧持续了十来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时,一个身上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男人抓住了他在夜晚自虐的双手,温柔的抚慰,深情的低语,第一次,从那个噬人的炼狱出来后第一次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从那儿以后,每个夜晚那个男人都会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抱住他,直到他安然入睡。
终于,在战争结束前一晚,秦思强撑着从男人的怀中醒了过来,看见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容颜,他笑了,【卓凡......】两个字后,却不知道如何继续。
【睡吧,过两天皇上处决了祁郡的叛徒后就会过来看你了。】卓凡的声音在黑暗中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温暖。
秦思顺从地闭上了眼,嘴角边流露出淡淡的笑容。

正如卓凡说的一样,皇上处理完祁郡和匈郡的事务后迫不及待地把秦思接到了自己的大帐,他紧紧地抱住对方,心中藏着千言万语,温柔地抚摸着秦思的脸颊,轻轻地细吻着,每一次停顿,都满怀希望地望向秦思,似乎等着对方说点什么。
秦思浅浅地低笑着,包容地接受对方每一次碰触,他想说的话憋了太久,已经遗忘了,沉淀了......
※※z※※y※※b※※g※※
一个月后,将士们搬师回朝,刚进入京城近郊就看见秦府的家丁们一身白衣跪在了路旁,日申扶着秦思下了轿,还没开口,当先的男人就红着眼扑了过来,秦思抬起他的头,对方嗯咽着望向他,【少爷,老夫人去了......】
秦思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他抬眼看向不远处也是一身白衣的季成风,再垂眸凝视着暗暗哭泣的秦善,突然,仿佛天崩地裂了般,所有一切都在摇晃......

【秦思!】日申急忙抱住了秦思倒下的身体,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对方停止了呼吸心跳,惊慌着试探了下脉搏,才终于放心地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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