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打断了他的话:"花英,原来你一直与小洲在一起。"阿四张口讶然:"原来你们认识!"花英瞧了瞧面前的一行人,吩咐阿四:"阿四,麻烦你将这些菜送到厨房去,树儿正等著用呢!"阿四狐疑地瞧瞧,点头答应著挑了箩筐进了院子。
花英甩开花万群扣著他的手,淡淡道:"原来宣明帝并未去世,只不知,陛下到这儿来做什麽?"
兰若苦涩地一笑:"花英,我已交出了皇位,不是什麽皇帝了,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小洲。"
花英神色不动:"有劳陛下牵记,小洲在这儿过得很好,每日无忧无虑,陛下放心吧!"
兰若瞅著花英,眼中痛楚愈见深重,丁来楚去互望一眼,暗暗皱眉,花万群低声道:"英,你别这样,王爷很牵挂小少爷!此番特意诈死离位,只为了......"
花英眼神闪烁不定,忽地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咬牙道:"花将军,小洲如今已与当年大不一样,面容俱毁,双眼已盲,腿骨断折,平常生活都不能自理,再不能为你们所用。我不知道陛下为何弃位,但是小洲这般模样实是让人心寒,求你们放了他,不要再来纠缠了!"
兰若脸色一下子白得近乎透明,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丁来急忙扶住他,斥道:"你这是什麽话?王爷为了小少爷,诈死弃位,身体尚未复原便千里迢迢赶来此地,说什麽利用之言?"花英不语,身体直直立在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花万群刚想上前,欲待再劝,门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丁大侠,承你之情,救了我家少爷一命,只是如今我家少爷心灰意冷,以前的人不想再见,以前的事也不愿再想,诸位请回吧!花大哥,进来。"正是树儿的声音。原来阿四挑著菜到了厨房,觉得门口的事稀奇得紧,添油加醋说给树儿听,树儿一听,心中怒火腾腾升起,想著少爷如今这副样子了,你们居然还不放过他,当下叮嘱阿四帮著洗鱼,自己急急赶来堵门。
花英刚想闪身进入,花万群却快了一步,手如穿花,一瞬又扣住了他的手腕,花英怒目而视,花万群忍不住苦笑,手下却不敢放松。
丁来怒道:"树儿,你给我滚出来,你只知是我与小去救了小少爷,可知道本是王爷向我们通报消息,嘱我们劫牢相救。"
门内默然半晌,树儿声音轻轻缓缓:"不管是谁救了少爷,我只知道少爷现下需要安静的生活,你们还是走吧!"话音方落,便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树儿,你让谁走?"
这个声音如此的熟悉,这几月来午夜梦回,常常萦绕在耳边,兰若心头一热,血气上冲,"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体内余毒未除,夺宫後又受了重伤,声音完全变了不说,身体更加虚弱,传言明帝重病,原是不假,只不过,却并未离世,借著重病假死离位,留了诏书言明传位六哥,带著丁来楚去,并花万群直奔扬州。
岂料甫找到关洲的住处便被堵在了门口,心头正自焦急烦闷,此时听了关洲的声音,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发作。
丁来大吃一惊,连忙从他怀里掏出玉瓶,倒了粒药丸喂他服下,那药丸十分见效,甫服下去,便见兰若慢慢缓了过来。
花万群扣著花英的手,低声道:"王爷重病未愈,一路风尘仆仆,英,你当真如此绝情?"
花英脸色变幻不定,瞧了瞧站立不稳的兰若,微微叹息,撇过头去,心里七上八下十分难受,一时举棋不定。
门内传来树儿的惊呼声:"少爷,你怎麽又出来了,小心受凉!"关洲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现下还未曾入冬,别把我包得那麽严实,动都动不了。你方才让谁离开?"
树儿淡淡地:"不相干的人!少爷,我推你回房,虽然不曾入冬,这风刮得冷冷地,你的身体刚好些,小心再受凉!"
关洲轻轻地笑,话语中带了几分哀求之意:"好树儿,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屋子里太闷了,就一会儿,好不好?"
院外的人怔怔立著,兰若忽地低低叹息一声,一只手捂住胸口,缓缓道:"我们走吧!"
同来的三人齐齐望向他,丁来急道:"王爷......"兰若苦苦一笑,摆摆手,示意丁来扶他离开,丁来无奈,只得搀著他回身待走。
刚走得两步,忽听到屋内树儿的惊呼声:"少爷,少爷......"
屋外众人齐齐失色,花英顾不得多言,飞身冲向院内,花万群急急松开他的手,跟著冲了进去,兰若猛一提气,偕同丁来楚去一并冲进院去。
院中梧桐树下,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背影悄无声息地、软软地靠著椅背,树儿惊慌失措:"花大哥,快来。"
花英飞步上前,扣住关洲垂下来的手腕,定了定神,仔细诊断,半晌方道:"无事,快抱他回屋,情绪起伏过大伤了气血。"树儿一声不吭抱起关洲直往後院冲去,几人纷纷跟了过去。
房门虚掩著,树儿冲进门内,将关洲平放在床上,从床头枕下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喂进关洲嘴里,摸著喉咙引诱著那药滚落下腹。
兰若功力在几人中最高,虽是重病未愈,此时急火上升,运足功力追了上来,树儿甫放下关洲,兰若便已冲进屋内,眼瞧著树儿找了药喂关洲吃下,身子一软,脚下一个踉跄,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桌子,嘴角渗出鲜血。
花万群等人陆续进了屋内,树儿替关洲盖上棉被,回头瞧瞧一屋子的人,压低声音:"出去!"
丁来怒视:"树儿,你讲不讲道理?王爷......"兰若方才提气过猛,此时只觉头晕目眩,虽然扶著桌子,仍然觉得站立不稳,丁来楚去急忙靠了过来,双双扶住兰若。
花英走到床前,拉出关洲的一只手,复又把了把脉,轻轻吁了口气:"没有大碍。"树儿方才放下心来,缓缓转过身,瞧了瞧眼前一群人,语气平淡:"我已说过,我家少爷不想再见以前的人,诸位专程前来探望少爷,树儿代少爷谢过诸位了。既已见过了,这就请回吧!"
兰若怔怔地瞧著床上仰面向上一动不动静静躺著的关洲,那焦烂的皮肤,坑坑洼洼的面容,瞧不清楚的五官......没有一点生气地躺著......小洲......我的小洲,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大力甩开丁来楚去的搀扶,跌跌撞撞正欲走近床前,却被树儿一把拦住:"你要做什麽?"
兰若轻轻拂开树儿的手,一字一句道:"树儿,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是我从未想过利用小洲,不管你信与不信,兰若欢若曾有过这般想法,天打雷劈。"
树儿冷笑道:"你不用说得这麽委屈,我家少爷这副模样你也瞧见了,若要说委屈,只怕我家少爷更有得说了!"
兰若身体微微一震,忽地腰背挺直,声音更显沙哑:"树儿,你让开,我要瞧瞧小洲!"
树儿见他神情忽地严厉,不由怔住,又听著他完全变了调的声音,心头莫名一酸,不由自主让开了身体。兰若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步一步走到床前,跌坐在床沿边,抖著手缓缓抚上关洲看不出面目的脸庞。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兰若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唤醒了关洲,兰若的手刚刚摸上他的脸,便见他微微一动,头侧了侧,兰若忍不住唤道:"小......少爷,你醒了!"
关洲闭著眼,想著这声音真难听,是谁在我旁边,低低地喊道:"树儿!"树儿凑上前去:"少爷,我在这儿!"
关洲有些不解:"屋中还有其他人吗?"花英接口道:"小洲,我也在!"
关洲仍是疑惑:"怎地我听到的不是你们的声音?"
兰若忽地开了口:"小少爷,你好。我是今天刚过来的下人,老爷让我来这里帮著树儿照顾你。"他的声音嘶哑,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朗温润,此时若不是亲眼瞧见,谁也不信这个难听的声音竟然是出自他的口中。
关洲微微点了点头:"你姓什麽?我劝你不要留在这里,你可瞧见了我的样子?盲了双目,双腿也断了,照顾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兰若答得顺畅:"我姓关,叫关回,原是老爷乡下的穷亲戚,因家中变故特来投奔本家亲戚。小少爷,你放心,我既已答应老爷,自当尽心竭力照顾你。"
关洲低低地咳了几声,树儿不放心地喊道:"少爷......"关洲摆了摆手:"无妨。既然如此,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若是哪日觉得著实累人,不愿再呆在这儿,敬请自便。"
兰若笑道:"既留下了,岂有再走之理?多谢小少爷愿意用我!"关洲轻轻道:"以後有劳你了。树儿,你方才可否听到门外有人唤‘王爷'?"
树儿眼中一热,抬头瞧了瞧兰若,低声道:"少爷听差了,并不曾有人唤什麽‘王爷'!"
关洲轻轻地叹了口气:"难道真是我听差了,唉!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兰若忽地撇过头,眼中泪光盈然。
树儿假意恼道:"还提那人作什麽,你被他害得还不够吗?"
关洲低低叹息:"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我自己做事太过冲动了!现下想想,也不定就是他指使的,便是确实是他指使,也没什麽不对,自古来帝王家少情寡义,更何况这麽多年他从未真情对过我!"
树儿赌气:"那你还想著他作什麽?你为了他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莫不是还想著他回心转意?"
关洲的面皮微微动了动,似是在笑,接口道:"你又生气了,我只是说说,差点就死了,这教训还不够麽?好树儿,别生气,从今往後我再不想他了!"树儿瞥了瞥兰若,低低地"嗯"了一声。
兰若不理树儿的眼光,轻声道:"小少爷,你方才晕了过去,可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关洲点了点头,头微微向里侧去,竟似真是累了,不一会儿呼吸细细睡得熟了。
兰若替他拢了拢被子,举袖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站起身来压低声音:"我们出去谈。"
一行人走出屋外,花万群急急喊道:"王爷......"兰若微一摆手,示意他停下,淡淡道:"我意已决,你们回去吧!从今往後这世上只有关家仆人关回,再无兰若欢此人。"他淡淡笑了笑:"幸好京中已宣布了丧事,此番兰若欢当真是死了。"
丁来楚去面面相觑,花万群方欲再言,便见兰若目光温和地望著自己,声音平静如昔:"花将军,不用再说了,我决定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变!"
花万群轻叹一声:"陛下......"兰若截口道:"陛下那里只道我已死了,诈死之事除却再场三人,便连李氏兄弟也瞒下了,更何况母後慈威犹存,我若主持朝政,难免为她所控,换了六哥,她便想要掌势弄权,怕也不易了!我这麽做,对国家对社稷......对我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花将军,回京後好好辅佐六哥;丁来楚去,你二人若是不想再开酒馆,可到花将军麾下供职,若不想为官,就去肆意江湖吧!"他似是又想起了什麽,缓缓交待:"花将军必定已与炽火他们碰过面了,这五个兄弟的事情还望多多帮忙,辛妈妈那里也请多加照顾!"
花万群听他把人事交待得清清楚楚,明白他此番下定决心要留下来照顾关洲,想必再劝也没有用了,只得暗暗叹息。瞥眼间瞧见花英垂头立在一旁,忍不住唤道:"英......"
花英受惊般地抬起头来,愣了半晌方道:"将军,我不能跟你回去,小洲身体很差,我要留下来替他医治!"花万群眼中一热,心里忽然明了了他的心思,慢慢道:"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花英复又垂下头去,一滴泪掉落尘埃,转瞬不见。
房门"吱呀"一声,树儿走了出来,怔怔地瞧著兰若,半晌喃喃道:"王爷......"兰若眼中含泪,笑了笑:"树儿,你不用说什麽,我心里明白。你且放心,我再不是什麽皇家之子,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寻常的下人。这辈子,只要小洲开心,我永远不会与他明说!"
树儿默默点头,不知该怎麽回话,兰若微叹一声,抬头向天,晴空万里,阳光射了下来,照在脸庞上,微觉温暖,这天气......仍是好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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