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洲(第一部)————落熔璧
落熔璧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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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洲读得久了,口干舌噪,出声唤道:"树儿,添茶!"说著,随手把茶杯递了过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接住茶杯,添了茶,又端回关洲手上,关洲喝了一口,回眸笑道:"你今天倒乖,我读了这麽长时间了,都不见你......你......怎麽会是你?"
兰若笑笑:"怎麽不会是我?"
关洲疑惑:"树儿呢?"兰若回答他:"去外面玩了!"关洲怒:"去玩也不跟我说一声!"
兰若悠悠道:"他喊了你四声,你都没答应,他就出去啦!"关洲半晌无话,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麽见著这只狐狸就没了底气?
兰若见他不语,柔声道:"看得懂吗?"关洲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突地又想起什麽问道:"有的地方也不太懂,不过幸好注解得很透彻!不知道是谁,竟注释得清清楚楚!"
兰若淡淡道:"多谢夸奖,那个注释的人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了!"
关洲"咚"地一头撞到书案角上,疼得眼冒金星,兰若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替他揉抚撞到的额角,怨道:"怎麽这麽不小心!"
关洲感觉那温润的手抚在自己的额角上,脸上不禁一红,忙推开他呐呐道:"你好像真的挺有才的嘛!"
兰若轻轻一笑,不屈不挠地继续伸手帮他揉抚已有些发青的额角,低低地说道:"真是不小心,都撞青了!"
关洲脸更红,只觉得那手抚到伤处,便是一片清凉,疼痛也减轻了,竟不愿再推开他的手,任由他轻揉慢抚。
两人一时静静地,谁也不再出声,窗外鸟鸣清脆,树叶沙沙,空气中透著淡淡的青草清香,泌入脾肺,心旷神怡。
兰若拉著魂不守舍的关洲坐到藤椅上,自己倚著窗默默立著,突然转身对关洲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关洲想想,觉得这里确实不错,也不必撒谎,便点了点头。兰若喜道:"我使尽诡计强迫你住到这里来,只怕你必定生气,不喜欢这里呢!"
关洲撇撇嘴:"你也知道自己诡计多端啊?"兰若自失地一笑:"我从小生长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又岂是诡计多端可以一言概之的。"
关洲见他语气凄凉,神情落寞,眉峰微皱,心下突起不忍,竟有丝冲动想抚平那皱起的眉宇。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转移注意问道:"你不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心里却想著怎麽会有这种念头?
兰若淡淡道:"不是,我是在自己家里长大的,只不过我这个家太过复杂,兄弟姐妹太多,又并非都是一母同胞,为著一份家业,你争我夺,斗得死去活来。"
关洲吓了一跳,脱口道:"怎麽会有这样的家庭?你父亲娶了很多老婆吗?"兰若叹道:"他的老婆之多,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有些甚至见了面都不认识。"关洲愣住了:"这是什麽家庭?"
兰若回头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从小生长在父母、姐姐的关爱之中,并不晓得世上还有一种家庭,即使是同胞兄弟,也是互相算计,互相牵制,必要时,便是亲手足也能眼都不眨地杀了,又谈什麽家庭亲情?
他不欲关洲知道这种事情,转移话题:"关小少爷可曾有婚约?"这话问得十分唐突,关洲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道:"有你这麽问人家私事的麽?"
兰若淡淡地笑了笑,又道:"一年前我曾途经扬州,认得了一个人,这个人与我一位亲人十分相像......"他突地又笑了笑,关洲觉得那笑容没有半点喜悦的成分,看来倒象是想哭,不由冲口问道:"你怎麽了?"
兰若不理他,接著道:"我见著他便十分挂念,回去後一直想著再到扬州来找他,此番我好不容易得了假期来扬州寻到了他。谁知他竟是半分也记不得我了。唉!"
关洲见他神情萧索,眉目黯然,知道他心里为著那人的不认识十分难过,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想著:不知到底是什麽样的人?竟让他如此念念不忘!他心下揪然不乐,语气便有点冲:"原来是一见锺情啊!"说完再不理兰若,坐到书桌前读书去了。
兰若见两人原本聊得好好的,谁知小少爷突地又犯了脾气,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句话触到他的逆鳞,左思右想猜不透原因,半晌无语,只想著这小少爷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啊?他只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汕汕地给关洲添了壶新茶,刻意地去讨好他:"小洲,喝茶!"
关洲心中不爽,大眼一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兰若涵养再好,也被他气得愣在了当场,出声不得。
两人沈默半晌,兰若甚觉无趣,闷闷道:"你看书吧,我去外面看看!"说完,大步离开,转了个弯不见了身影。
关洲见他离开,气得噎住了,心中大骂:"臭色狼,死狐狸,有心上人了还来惹我姐姐,骗子,死骗子,死骗子!"他全忘了当初是他一门心思想撮合兰若与关鸠,人家兰若也从未说过喜欢关鸠,要追求她之类的话,只是把这罪名一味往兰若身上添去。

第六章
兰若出了书房,慢慢踱到水榭中,心中仍是疑惑不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关洲为什麽突然发起了火。他想得心烦,望著盈盈碧波,一时只觉人生无常!
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三哥临终前温柔宠溺的眼神,那时的三哥已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遍一遍眷恋地望著自己。自己紧紧抱著他,哭著喊著叫他不要离开,最终还是没有半点用处。三哥慢慢地闭上眼睛时,自己只觉得心脏似是被人用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剜掉了一片,疼得喘不过气来。三哥出殡那日,再也忍受不了,偷偷溜了出来。
甫到扬州便见著那人,一见之下,十分地吃惊,那人竟与三哥有七、八份的相像。不顾一切打听那人的下落,终於得知了那人的身份,求得了一面。岂料未及再做深交便被大哥的暗探发觉带了回去,此後历经巨变,沈沈浮浮,便是身处危难之时心心念念也想著再把那人寻得。
大哥是个十分狠辣的角色,为求得大位,排除异已,陷害手足就象是吃白菜萝卜一样随心所欲,便是自己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设计提防。自己自三哥死後心灰意冷,根本无意再与亲兄长争权夺势,索性遂了大哥的愿,助他夺得了大位。
大哥志得意满,颁布新政,大赦天下。自己念著扬州那人,以己身作筹码苦苦请求方得这三个月的假期。谁知到得扬州後竟发现那人半分不认得自己,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年来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究竟是为了什麽?只怕便是这三个月假期过了,也不一定能抓住那人的心啊!想起自己暗自布局,细心筹划,不由暗暗自怜自惜,只觉一颗心起起伏伏,毫无著落之处,竟是连半分自信之意都没有了。
兰若痴痴地望著湖水,突地叹了口气道:"三哥,若你还在,我......我怎会......有时对著他,我真不知道是因为想你,还是因为我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他了。他相貌虽与你相象,性格却半分不象呢!你会不会怨我这麽快就移情别恋?三哥,你在那边好吗?我......我还是很想你!三哥......"他情不自禁慢慢坐在了亭边的栏杆上,紧紧地望著一湖碧蓝,仿佛要从那里头望出三哥温和宠溺的笑容来。
隔日关洲见到兰若,小脸一扬,象是没看见一样晃晃悠悠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兰若心事重重,也没在意关小少爷的傲气,目不转睛地越走越远,关洲恨恨地望著他的挺拔修长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一旁的树儿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人又闹了什麽别扭,不过,自家少爷恨兰狐狸恨得跟什麽似的,跺两脚也没什麽了不起,照他说,这两脚应该直接跺到兰狐狸的脚上去才上算!
两人就这麽视对方如无物地过了几天,关洲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冲进了兰若的房间。
阳光洒进了房中,细细密密地照在坐在窗边书桌旁的人身上,那人素手执卷,长发如瀑般散了开来,反射著淡淡的光芒。见到关洲冲进来,也不觉得奇怪,挑了挑眉,慢慢转过身来,淡淡地望著关洲。
关洲原本满肚子气,冲进房来准备与兰若大吵一顿,现在见到他这种波澜不惊、悠闲舒适的样子,反倒一愣,竟忘了闯进来的初衷,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那里,傻傻地望著兰若。
兰若心里暗暗好笑,脸上正经八百,十分严肃地问道:"小少爷,你闯到我房里来做什麽?"关洲唯唯喏喏:"没什麽......没......啊,不对。"他突然醒悟了过来,恶狠狠地瞪著兰若:"我要回家!"
兰若不甩他,漫不经心地把拂到面上的发丝拢到耳後,闲闲地问道:"为什麽要回家?"
关洲被他不经意的风情万种迷得呆了呆,心里想著:"这人真是狐狸变的,撩个头发都能撩成这种样子。"嘴里仍是凶巴巴地:"我想父母了!我要回家!"兰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想不想你姐姐?"
关洲一愣,兰若接著慢慢悠悠地继续道:"送你回家倒不难,只不过,若是你姐姐问起我你的学业如何,我是不是应该实话实说?"关洲呆呆地问:"实话实说什麽?"
兰若笑笑,继续不急不忙地道:"你在我这边书没读多少,本事没学多少,你说我该怎麽说?"
关洲心里"格登"一下:好嘛,又威胁到了!他不敢再瞪下去,垂头丧气地道:"我想回家了!你又不理我,我不回家呆在这儿算什麽?"
原本准备不理他继续看书的兰若被他这句没骨气的话给噎住了,书卷执在半空中,半晌没放下去。关洲继续道:"三天了,你都没跟我说一句话。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家!"
兰若把书放到桌上,缓缓站起身来,沈吟著走到关洲身边。关洲的视线跟著他慢慢地转动,眼巴巴地望著他,看上去十分可怜,全没了昔日扬州小霸王的傲气与风采。
兰若想了片刻,突然走到他身边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关洲一下子把一双原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愣了半晌,口吃道:"你......你你......你说什麽?"
兰若望著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这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冷落了你了,是我不对。"他想了想,又道:"要不,一会儿我请你到前面富贵酒楼吃午饭作为陪罪可好?"
关洲本就年轻,又没什麽心机,一听这话,方才要回家等云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开心得一跳道:"你说话算话?"兰若含笑道:"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关洲喜不自胜,蹦著跑了出去嚷道:"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他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後院读书念经,一步都没迈出去过,闷得难受得要命,要回家也只是想著出门透透气,兰若不过带他到酒楼吃饭,竟也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兰若後知後觉地终於意识到自己把关洲带回来以後便一直关在了後院里,想想真是难为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少爷了?兰若的良心一下子暴发了出来,忍不住自责了一阵,想著以後得多带他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第七章
兰若是个比较大方的人,不仅请了关洲,连树儿也一并带上了。当树儿看到一大桌子丰盛的佳肴时,小心肝儿一下子长出了一对小翅膀,忽悠忽悠便飞到了兰若那头,无论兰若说什麽,他都点头表示十分的赞同。
关洲恨铁不成钢地看著树儿点头如捣蒜的奴才样,心里那个气啊,刚才能出门的喜悦全都烟消云散了,直把一盘子好好的爆炒腰花戳了个稀巴烂。
兰若和关洲几天相处下来,对他时不时就怒意满腔的习惯早就见怪不怪了,在心里默默为无辜牺牲的腰花哀叹一小会儿,神清气爽地提蓍吃饭。
树儿见那盘腰花自已还没吃到,便已经快要寿终正寝了,不知死活地劝道:"唉唉唉,少爷,你别戳了,那东西好吃呢。"关洲怒:"有什麽好吃的?你没吃过饭吗?"树儿见这头暴驴又发火了,不想做那白白灭火的人,端起碗离关洲远远的坐著,闷头吃饭。
关洲气得眉毛根根竖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瞪著兰若。兰若被他"热情"的目光瞪得实在吃不消,敲敲碗沿道:"你不吃吗?"说著对著关小老虎宛尔一笑。关洲最受不了他的笑容,看著他灿如春花的笑颜,原本的满肚子气象漏了一般,忽地便无影无踪了。兰若又对他笑了笑,关洲默默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开始扒饭。
兰若见他突然老实得象小猫,心里乐得要翻天,看他只顾著扒饭,也不夹菜,不由又皱了皱眉,提起筷子夹了一个蟹粉狮子头放到关洲碗里柔声道:"多吃点菜!"关洲头快埋到碗里去了,不明白自己为什麽突然脸烫得灼人,死不敢抬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嗯",飞快地冲著狮子头咬了一口。
狮子头原名葵花献肉,相传隋炀帝到扬州观琼花,对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四大盛景分外留恋,令御厨以四景为题分别制菜,御厨大展才艺,献出金钱虾饼、松鼠鳜鱼、象牙鸡条、葵花献肉四道名菜问世。
到了唐朝,郇国公韦陟设宴待客,府中名厨取巨大的肉圆子做成葵花形,以其形似雄狮之头,韦陟遂将此道菜称为狮子头,後狮子头一名流传至今,成为扬州第一道名菜。宋人诗云:却将一脔配两蟹,世间真有扬州鹤,赞的便是扬州的蟹粉狮子头。
关洲生於扬州,长於扬州,自小吃了无数种大大小小,口味各异的狮子头,富贵酒楼的狮子头也曾吃过,却从未吃到过这般滑爽嫩鲜的口感,他慢慢地又挑了一块送到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
兰若仔细地看他神情,笑道:"这狮子头做得如何?"关洲点点头道:"好吃,肥而不腻,鲜而不淡。不知道是何方名厨做的。"兰若诡异地笑了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关洲愣了半晌,忽然领悟了过来,半举著筷子口吃地说道:"你......你......"兰若又夹了一个放到他碗中,缓缓道:"今日教你第一课,要做好一个商人,首先就是要对自己经营的产业熟悉,最好是擅长。"关洲点头道:"这个我懂,若是自己做什麽都搞不清楚,怎麽和别人谈生意?"
兰若淡淡道:"不仅要懂,更要擅长。比如这狮子头,会做的人很多,做的好的人也很多,可是做成我这口味的人却不多。原因就在於,我仔细地研究了它的制作方法,在原有的方法上又加了些以前从未使过的作料,使它更鲜美,更爽口。"
关洲沈思了片刻,抬起头来对著兰若一笑道:"我懂了!其实做什麽事情都在於用心,若是真正用心了,再难的事也能做得。"
兰若微微一笑,心想:脾气不好,聪明倒是真的!心里爱怜横生,不由自主摸了摸关洲的头柔声道:"快吃罢,凉了就不好吃了。"关洲的脸"刷"地一下彻底红到了耳根。树儿惊奇道:"这狮子头很烫吗?少爷的脸都烫红了。"关洲羞恼:"吃你的罢!"低头奋力咬狮子头。
三人正吃著,突听一个人"咚咚咚"地跑上楼来,嘴里中气十足地吆喝著:"小二,先上壶茶。"三人一起抬起头来,想看看这是何方神圣这麽威风凛凛!
那人举目一望,一眼看到这一桌三人,跳了过来:"关小少爷,你在这儿吃饭啊?"关洲哼了一声心想:废话,我在这儿不是吃饭,还能做什麽?嘴里问道:"阿四,你怎麽来了?赌债还清了麽?"阿四笑道:"你就喜欢揭人的短,那点子债早清了。现在我再也不去赌啦,在一个船上当小工,挣点儿钱过几年娶个老婆好孝顺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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