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童戈
童戈  发于:2011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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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觉得它既像法国的艾菲尔铁塔又像百慕大海区,距离我遥远又神秘。

“你光胡思乱想。”我对来子说,“你和我有谁是一副‘娘娘腔’,咱俩……
又有谁……是那样?”

“哪样?”来子也满面疑云。

“那种……愿意让人……当女人的。”

“可也是……”来子像是自言自语,“可……咱俩,说心里话,不是像在恋爱
一样吗?”

我不得不深思。确实,在那个晚上以前,我们之间也互相照料,但那只是年轻
朋友之间粗线条的关照,自那天以後,两人之间多了种含蓄的细微和缠绵。前些日
子,我得了急性肠炎,吃了 喃类药物又发生不良反应,来子彻夜不眠地守护我,
几次叩头作揖地请来卫生队的医生。他要下连队去放电影,军令不可违,急得团团
转。当夜,他没吃饭走了四十多里山路终于汗透全身地赶回。当我在辗转反侧中见
他急火火进屋,没等他想试我是否还在发烧的手按到我的额头上,我就拦腰抱住他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心里是那麽害怕他会再离开我一分一秒。

这感觉是在那一刻突发的,但点燃这感情的导火索,却是在那个两人同床共眠
的神秘的夜晚。

难道,我们这就是那个既神秘叵测又使人感到可怕的……“同性恋”?

来子不只一次地对我很忧虑地表示怀疑--他说他觉得我们两个就是搞“同性
恋”。

终于,营里的副教导员把我找去。

他疑惑地盯住我看,才问∶“肖,你对赵来子的印象怎麽样?”

我不假思索∶“他要求进步,工作认真,团结同志,关心集体……”

“得,得,”他却拦住我,“我没让你给他做鉴定。我是说,你和他一起工作
,又住在一宿舍,他……他在生活上有什麽毛病没有?”

“没有呀。”我却很有疑问了。

“这个……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对你……有没有过下流的……比如说,
那种见不得人的表现一类什麽的……”

我领悟了他的所指。但是,来子和我或是我和来子,确实没有过非份的举动。
我心里很慌,但还强自镇定地问∶“我不懂你是指什麽,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副教导员似乎也不想再打哑谜,他拿出一封来子写给一家开有“心理谘询”栏
目的杂志编辑的信。他以替一个朋友打听为借口,请教同性恋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
纠正等等。

那编辑部出自对人民卫士的崇敬和关心,竟把这封信转到了营里,并特别强调
“部队中男性集中,应严防极个别的变态者拉拢腐蚀,动摇军心,毁我长城”云云
,而且加盖了大红公章。

副教导员让我看了这些信。

我很感到怅然。巍巍长城竟能被同性恋毁掉?这同性恋真比核武器还厉害吗?
我一口咬定∶“我不懂什麽叫‘同性恋’,我也没见赵来子有什麽出格的行为。”
“好啦,没情况就好。”副教导员小心地收起了那两封信,“注意,谈话到此为止
,别扩散。”

走出他的办公室,见他的通讯员已经把来子也叫来了。我极紧张,我只得用眼
楮示意他,我什麽也没说,他的嘴巴也要严点。

只是一会儿,来子愁容满面地回来了。

“说了什麽?”我忐忑又迫切地问。

“没什麽,让我写一份强烈要求下连当战士,到火线去接受组织考验的申请书
。”

“就因为……?”

“别说了,难得糊涂。”

“我也写!”

“少跟着起哄吧,你又不是和我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没那个必要。”

……

但是,我还是背着他写了,递交了。

当我俩被双双批准下到同一连队,来子才知道底细。他几乎是气急败坏∶“你
是傻实了心窍不是?你……你这不是等于说……说咱俩有……有那回事吗……”

我恍然惊悟,而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坐在送我们去连队的汽车上,远远听得隆隆的炮击声,作了伪装的卡车车厢里
,只有我和来子,我们的心也随卡车剧烈颠簸着,不知此一去命运如何。沉默中,
我们两个的手又攥到了一起,我们就势拥抱着,吻着……

我们很快被派来驻守这个前沿观察哨,来子是排级,是我的上司。连长的理由
极充分,说是哨所关系重大,负有国防与外交的双重责任,需要得力的人才云云。
其实,从上边下到连队还带点级别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意派往基层“镀金”
,很快会寻机提拔到比原先更实际的高职位上。这种人下到连队,上面多有特地的
关照。另一种,就是犯了什麽莫名其妙的错误,这种惩罚,比正式给处分能使档案
中不留污点,但也把犯错误的印象比档案上的黑字白纸还厉害地传播到人们的脑海
,而且,远不如档案中记载的错误事明确,结论清楚。这种惩罚,永远会让人们感
觉你是犯过错误,而你若追究,自己就觉得“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任何人都可
以教诲你“多做自我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革命战士,只要是做革命工作,
都应该当成组织的信任和考验。”

我和来子已被信任地在这洞里考验了叁个月。

“来子,再蹲叁个月,我怕要蹲废了。”

我对来子说,不无酸楚。

“听命令吧。”来子也不无酸楚。

刚进洞,两人更近距离而且无时无刻不 守相对,来子喟叹∶“咱俩不想同性
恋也得同性恋了,同命相恋。”

我俩又开始了已中止一段时间的相拥相吻。

一次,他暗中气喘嘘嘘地说∶“肖,你若是真不讨厌和男人,那……我想让你
来真格的。”

我知道他要什麽,就说∶“不好!”

“肖,”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总寻思,是我害了你。因为……我也说不清,
我……早就特别想……想和男的……你……你偏遇上了我。你要是真也……认了,
到了这地步,你只要愿意,我……我俩也不枉受这一遭……”

我答应了,从心里答应了,因为,我没觉出什麽不快,反而,当我觉得真正拥
有了来子的一切,觉得一条漂亮的活生生的同性生命属于我时,那充实愉悦使我陶
醉得忘乎所以。

来子自此反而恢复些他的活泼。

神圣的职责就被这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偷情和漫无头绪的枯燥交织着。

那两个越南兵不知在怎麽打发日子。

总听见“腔子”像没牙的老太婆样呜噜呜噜唱一只老调,“嘟噜”毫无动静。
“‘嘟噜’是不是哑巴?”我问来子。

“可怜啊,他顶多只有十五岁。”

“‘腔子’准他妈是个酒色之徒。”我说。

“喝酒有可能,好色……没条件。”来子郑重地思索过又郑重地下了结论。

“差不多他和‘嘟噜’也搞‘同性恋’呢。”

“你呀,有我一个就足够了,管什麽人家。”听来子的口气,倒好像他早就知
道那两个越南兵如何似的。

来子爱逗,爱开玩笑,但也爱认真。

每天的每次例行公事的巡逻之前,他也总要拾掇得头上脚下一丝不苟。一次,
在沟底走热了,我把领扣衣扣解开,他还狠狠瞪我一眼,低喝∶“系上!”……为
他的烂裆,我多次建议他贴身甭穿短裤,好得风,他根本不听……来子好个头、好
身板、好脸膛、好眉眼,端了崭新的快枪戳在那儿,胜过画家雕塑家装扮出的解放
军叔叔。

蹲洞、串山沟,这满世界就只有来子成为我赏悦的一道风景,也似乎只有他配
做我百赏不厌的一道风景。这是缘份,也是命,我想。

只被告之中越的关系日益紧张,连队每天练兵紧张得近于疯狂,我们这里(还
有对面那两个小老越)却依如一架旧钟,只是一个使人昏昏欲睡的节奏。

“我快寂寞疯了!”我冲山谷大喊。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来子却极冷静。

“是啊!咱俩还能说话解闷,那‘腔子’和‘嘟噜’就够呛,两人有嘛话可说
呢。”

“你呀,”来子苦笑了,“看《叁国》掉眼泪……”

“操你小老越吮瘪带响儿的妈!”

我扭头冲崖下狠骂,沟里响成一片。

“别无事生非了……”

来子说,他痴痴看向洞外莫测的昏暗。

连续阴天,来子的烂裆犯得更厉害,钻心的痒 了又刺骨的痛,几包“六一散
”敷上,满裆成了稀泥塘,走路哈叭着两腿。巡逻时,挺胸甩臂气宇轩昂,回洞,
赶紧脱裤拿柴药水、棉团抹,边抹边呼溜呼溜吸气……

“来子,再巡逻时我一个人就行,你甭去了,来子!”我见了,实在好心疼。
“那怎麽行,万一有什麽情况呢。”

“能有什麽情况,有啥事我也能应付。”

“我不放心……肖,我只盼着,能亲眼见到打完仗,你全身全尾地回去……”

“天下青山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胡说!”来子竟动气地低吼了,“你要做英雄豪杰,等我离开或我先……完
了,你再做,我管不着。我有一口气,也要看着你回去!”他见我木呆着,放缓了
口气,“其实,我不爱听你这晦气话,别扭。”

“我懂,来子。”我不再张牙舞爪。

我懂他的心。他总认为是他带坏了我,连累我也受这惩罚。但我不这样认为,
用上学时政治课上老师讲的哲学道理说,这是偶然中的必然,假若我没遇到来子或
来子没遇到我,假若不是由我被派来为他帮忙而又同住一室,又会怎样?而且,我
觉得营副教导员也不是故意惩罚我们,他是因循一种惯例,他已经调到省城的军区
司令部做什麽参谋去了,他的岳父是北京一个够地位的高官,他的心思放在走门路
调离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前线,他不至于对我们两个小人物这查无实据的“问题”耿
耿于怀,他甚至也根本不相信我们会毁坏能把蒋介石赶下海,把美帝赶回朝鲜叁八
线的武装长城。我真不希望来子总为此自责自罪,从结识他到现在,我们之间发生
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走到什麽地步,也不会把责任归罪于他。

我告诉他,他的多虑反而引我难过。

“你别总说那晦气话就行,我听了,心里像块豆腐样发软,烦。”他说,极正
经。

“我懂。”我吻了他,“我懂啊,来子!”

我怎麽能不懂呢?


(叁)

和来子突破这“游戏”界限以前,我不只和他,也向一些要好的不要好的战友
,有意无意地重复着在上学期间的吹牛,总说是爱过我的女孩有若干,吹嘘那男女
间的情事对我已不神秘,已不陌生……

我自己,甚至听到的人也知道,这不过是男孩中常见的吹牛,只是吹牛而已。
只被父母爱,是没长大的象徵。

长大了,就该被别人爱,就敢去爱别人,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

一个没人爱的人,就是没长大。就注定被人像看待一个小孩子样轻视。

其实,从读初中开始,同学间就充斥着这样真真假假的吹牛了。

伴随着这种吹牛,同学间也充斥着另外一种窃窃的品评。

两个要好的同伴走着聊着,一个会对一个突然说∶“昨晚,我又‘流油’了。
”那神情是极为得意,极为嚣张的。

男同学开始品评哪个女孩子漂亮,虽然自己也憧憬着,但朦胧中总是有一个标
准,下意识地把这个漂亮女孩“分配”给自己认为也是漂亮的男同学。于是,“谣
言”也开始滋生。

被这“谣言”袭中的,并不恼,是故作嗔态半推半就的否认--其实,心里是
乐得接受,乐得成为事实的。

总围着女孩去追逐的男孩会被同伴看不起,那些被女孩议论着讨好着的男孩又
会被同伴嫉妒地羡慕。

那些极没有光采从不被女孩注目的男孩也不甘寂寞,总爱选中机会作出神秘的
忧郁状在同伴中散布“谁谁对我有意思,怎麽办呀!”


但又常常换来同伴们背後的攻讦--

“他呀,长得像个马铃薯,吹呗!”

“他那‘玩艺儿’像颗花生米……”

“他还没长毛呢……”

……

爱与被爱,是从对自己对别人对异性对同性的漂亮有了朦胧的界定开始的。

于是,校园中就充斥了一些自恃俊美而像还没被阉割也还没被驯化的儿马蛋子
那样高傲无状的小男生。他们总是大模大样地横冲直闯,盘旋在运动场上,显示他
们的健美,对任何事都咋咋唬唬地横加评论,总爱怒张着自己凶强侠气的正义感,
总爱表现出愤世嫉俗的不凡,他们烦透了家长和老师对他们的千篇一律的喜欢和爱
,他们厌烦这种形同恩赐的爱,他们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得到格外的爱,对他们
没有婆婆妈妈管束和要求的那种爱,为了得到,他们总是悄悄“管束”自己,头发
不再乱篷篷,身上也不再污浊得一塌糊涂,指甲缝也没了黑垢……

漂亮的感觉使他们忘乎所以。

我就有点这种脾气,但我不漂亮,细长的小眼楮,也没有人家那种足以显示聪
慧的宽额头。我只是长得高大,长得白净,我最推崇的人体审美标准就是“一白遮
百丑”。

我只沾染了这点脾气,就使我在学校里不是个功课和操行最好,最听老师话的
那类学生。我是篮球场上的骁将,而且,最积极于画画,但我没想过要当大画家,
也就从不真正去拜师下功夫,我只满足于在班里,为学校,画壁报,布置会场时众
目睽睽下的炫耀。(想一想,女孩子们看见一个身材挺拔匀称,白白净净的男孩在
潇 地把色彩随意拼凑成图形,那眼色中该有多麽让人心神荡漾的神秘啊……)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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