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猫……不、狐耳男——赤朽叶宝珠。
☆
寻求著你之时也带来哀伤
就像雨般不断飘洒
一旦寻觅不著就要窒息般
我便只思念你
「我敢说那个花御堂一定有问题。」琉璃寺千照嘴里含著昨天晚上作失败的难吃炒饭,用汤匙指指点点。
「都是你太冲动了,哪有人问这麽直接的?什麽这一行、还特别说是九十九里町的花御堂,要他是坏人,保证第二天就让你『临时转学』了。」梅染秀喜的铁便当盒装的全是青菜与白饭,不沾任何荤腥,他先合掌念好供养文,再拿起筷子。
「我倒不这麽认为,今天早上曾跟老师打过照面,他对在树上的我说『下来要小心一点』。」赤朽叶宝珠的便当盒是正方形两层,外层用骠色底白千浪方巾包住,拆开後上层摆著的是素菜料理,所以也能给秀喜一起享用,下层才有荤食,像是猪肉可乐饼与鱼乾之类。
「随口搭讪你就信了?要知道姓花御堂的没一个好东西,我祖父可是曾跟他们交手过,直到现在左腿都还有些不灵便。」千照毫不客气地伸筷挑走宝珠便当盒中的鸡块。
在神社出身,从小在打扫清洁方面早已被训练的有一定水准,但就是料理方面不怎麽样,炒饭不是有怪味就是会焦,还有炸可乐饼中间没熟透的纪录。
「人家老师说不定只是凑巧姓花御堂、老家也凑巧在九十九里町而已,更何况他不是说他家是卖和菓子的吗?」秀喜对料理好坏并不执著,光只是青菜白饭也觉得香,偶尔从宝珠那里捞点炸豆腐放进口中。
「虽然我觉得老师不是坏人,但他姓花御堂不是偶然,他是『花御堂家』的人没错,因为我当时是以元神的姿态在树上,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宝珠用餐习惯跪姿,就算是在椅子上也仍将鞋子脱了跪坐。宝珠拿筷子的模样端正优雅,将食物放进嘴里时也细嚼慢咽、餐具也绝对不会发出碰撞的声音,这是出身良好严格的家庭才有办法训练出来的仪态。
午餐时间,三人已经养成聚在一起吃的习惯,经过国中一年的相处,俨然已经成为死党的他们在校园中也算小有名气。
「……喂、来试试他怎麽样?」千照将沾在唇上的饭粒用手指抹去放进嘴里。
「这样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先跟长辈们报告一下再说,贸然行动的话,你的母亲也会不高兴的吧?更何况万一你受伤……」
千照的母亲是龙王神社的主事巫女琉璃寺桂花,父亲由於是招赘进入,所以千照从母姓。
「你是害怕了吗秃子。」千照将筷子啪一声压在桌上,「这可是试试我们能力的好机会,做了这麽久的修行,无论他人怎麽称赞出色,在实战上却从来没有派上用场过,至今被允许的也不过是结界、反闭、御刀,这些是最简单的,与师兄师姐们对练时又会因为年纪而被容让,完全无法知道自己的程度在哪里,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才不是秃子,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小孩,被礼让很正常,比起那些攻击用的术,可以保护人的术还比较好,结界跟反闭是我最喜欢的。」秀喜摸了摸自己戴著毛线帽以求保暖的头,个性笃实温厚的他面对气势凌人的千照时却也没有丝毫退缩。
「你最崇拜的朝能法师,用的金刚十二阵,那十二法器哪一样不是攻击用,这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才炼出的阵势,哪里不对了?如果你不做,那我就一个人去啦,可别告密,否则就有你好受的。」千照哼声。
「不行啦、你也知道花御堂是多麽恐怖的姓……」秀喜突然住了口,他瞄见从教室後面进入的花御堂水色,也就是现在2C的班导。
花御堂慢慢朝三人的所在走近,直到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为止。
「……能不能帮个忙?」花御堂伸出挟在一起的修长手指,指尖竟拎了一个婴儿般大小、身著鲜豔小袖和装的市松发型女童,女童的脸色发青,嘴微微张著发出呻吟。
「这、这是……」秀喜惊讶的差点叫出。
「哦?梅染同学也看的到啊?那麽就拜托了,我对这种东西不是很了解,经常有搞错的时候。」花御堂像是有点苦恼的模样,轻轻将手中的女童放在宝珠那已经阖上盖子的便当盒上。
「怎麽可能?一般是不可能的……」千照细长的丹凤眼这回圆睁,脸上像愤怒又像不可思议。
宝珠望著刚才花御堂将女童放下的手,那手并不奇怪、但让宝珠觉得有异状的,是那手上出现的一道极淡稀薄的影子。那也是只手。
……不完全附身?
人类不可能直接碰触到灵体,但这家伙刚才却办到了。因为附身?被什麽附身?可是为什麽是不完全附身?
「这个小家伙好像被我碰了之後就不太舒服。」花御堂叹气。
「……这是考试吗?」千照露出挑衅的笑容,「我会证明自己有资格当老师你的对手的。」
「咦?」
「哼、别装傻了,太小看琉璃寺家的人可是会吃大亏的,我就把座敷童子救回来给你看。相对的,今天放学後给我留下来!」
「……好啊。」
真是有趣的女孩,不过行为有点怪就是了……花御堂想。
02
「有很重的邪气附著在座敷童身上……」秀喜厚实温暖的手轻拂过女童上方,一会儿便感到掌心刺痛。
单纯灵体就算是实习巫女的千照也无法碰触,所以便由秀喜先默诵药师如来经,暂时给予座敷童实体化的力量。接著三人便悄悄带著座敷童离开教室,正犹豫要去哪里才能专心给予座敷童治疗时,秀喜提议到合气道社团的练习场去,他是合气道社的社员,也负责管理其中一把道场的钥匙。
千照与宝珠同意後,遮遮掩演地三人一起往道场方向移动,待秀喜拿钥匙开了门,他们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入,最後再悄悄将门锁起。
到场位於体育馆一楼其中一间配给体育性社团的教室,除了进入的玄关附近,地板上皆铺满了榻榻米,墙上挂著一面挥毫匾额,上面的字是:『明净止水』。
「我算半妖,性质跟座敷童很像,我现元神旁边做辅助,你们就尽量将她身上的邪气拔除。」宝珠说完,手掌往地上一撑,喉里发出咻噜噜像野兽正在发怒的声音。
他的父亲是人类,母亲为稻荷神旁支,凶狐狸一族的大小姐,自母亲去世後,便来到人类的城镇投靠父亲。
金红发丝从肩上散下,原本西装外套式制服逐渐溶解似的转化成灿白狩衣,仔细看宝珠的脸与身躯,都像年长了三四岁般的,蜕变的成熟。宝珠轻轻握住座敷童的手,将自己的妖力慢慢渡给对方,一会儿、座敷童的脸颊回了点血色。千照暂且松口气後才从衣袋内拿出特制可伸缩式护神木,拧开最底下的弹簧後,就像指挥棒那样可伸缩的三节护神木尖端弹出白纸扎成的辫状物。
「我念破邪咒,小秀你设金刚结界以防有谁来捣乱!」千照将护神木举在胸前喝道。
「我知道了。」秀喜手结金刚印,口诵金刚不坏咒。
座敷童身上的邪气受到破邪咒影响,产生了激烈的反扑活动,原本只有淡淡附著在座敷童身上的黑色气息,现在逐渐凝结成漆黑恶心的液状物,并像蚕结茧般拉出黑丝,缓慢卷住座敷童全身,从没见过这种情形的千照忍不住露出恐惧的表情。
秀喜定力较足,一心不乱地反覆念诵金刚不坏咒,在唱诵的过程中,从地上窜起三道光点开始各以三人的身体为中心,在周遭一圈圈拉出赤铜光线,这就是秀喜最擅长的金刚结界,坚固程度就连天空寺的朝能法师都会竖起拇指说了不起。
「千照、速度再快一点!不然她要被缠死了!」宝珠一甩宽袖,露出暴长的红色尖指甲,唰地撕裂那些黑丝断裂的黑丝软弱的垂下不到几秒,却随即又扭动伸长,以比刚才更坚韧的模样再度缠回。
「甲上玉女、甲上玉女、来护我身、无令百鬼中伤我、见我者以为束薪、独开我门、自閇他人门……」千照额头冒汗,唇越动越快,她感觉自己释出的力量几乎要被那些缠绕的黑丝抵销,但同样的、在咒文抑制下,黑丝已经不再增长。
秀喜左手摆在胸前,依旧结了半个金刚印,另一手却伸直按上座敷童的软绵绵的身躯,掐起捻花手势对千照静静道:「我用药师如来的清凉焰烧那些丝,你趁机一口气拔除。」
千照应了声,意外秀喜已经能双手分用二法。秀喜双目一闭,那些由邪气构成的黑丝上窜出碧绿火焰,千照的护神木左右摇的沙沙作响。
「甲子旬首神名、甲戌旬首神名徐何、甲辰旬首神名含章、甲寅旬首神名监兵、甲申旬首神名盖新、甲午旬首神名灵光、去除不祥!驱恶为善!」
千照中气十足的念完,大喝一声,提脚采取单跪姿往前踏,抓著护神木直指座敷童的额。
刹时间一道白光自护神木尖端发出,光包围座敷童小小的身躯,光所及之处,黑丝被消除的一乾二净。
没想到他们三人的力量能够如此及时发挥效用,千照左右看看两为好友,顿时软了身体,露出放松的可爱笑容跌坐在地。
「看起来是成功了。」秀喜稍微动了下手指,行云流水的撤了金刚结界。
「真是太好了。」宝珠也呼了口气,搔了搔尖尖的狐耳後,两条尾巴在臀後盪来晃去。
「本小姐出马的话,那还有什麽问题。」千照双颊泛红的喘口气,「你也快变回来吧,看你一副比我们都还要先上高中的模样真不习惯。」
「这个才是吾……我本来化人时该有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配合要上国中的话……」宝珠与母亲在一起时,通常自称吾,现在为了不让其他人听来奇怪,所以渐渐让自己改口了。
「话说,这个座敷童到底是花御堂那家伙从哪抓来的啊?」千照指指陷入昏迷未恢复气力的座敷童。
「基本上是『不可能抓』的呀。」秀喜环著胸,觉得刚才出力有些热了,便把头顶的毛线帽抓下,露出一颗顶著戒疤的光头。
秀喜自幼在天空寺出家,虽以侍奉佛祖为己任,不过正规教育的课程还是得上的,况且他喜欢读经也喜欢读书,即使是僧者的身份,却也想继续升学,而且寺里的师父与师兄们也都支持自己这麽做。
「没错、因为座敷童虽然不是一般妖怪、却有地缚灵的属性,跟许下愿意共存的土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不可能离开原本的居所。」宝珠为半妖,对於其他妖怪的事情自然懂得不少。
在交谈间,宝珠突出的耳与尾巴逐渐消失不见,脸变得稚嫩、身体缩小,狩衣也还原回星中的西装式制服。
「……算了、大概是用什麽奇怪的手段吧,而且由这件事情就可以证明,那个花御堂绝对不是什麽好东西,不但任意让座敷童移动,而且还弄了一堆脏东西在她身上,我看他绝对是想试探我们的能耐所以才搞出这种方法。」千照义愤填膺的认定花御堂是邪恶的谜之教师而咬了咬牙。
「可是……如果那个花御堂对我们真的怀有恶意的话,真的会把情况弄得这麽麻烦吗?以我们的实力来说可是马上就会被杀死的喔,因为九十九里町的花御堂家本来就等同於杀手屋呀。」凡事都以好的那面去想的秀喜反驳。
「这个、也许是『这个』花御堂,是花御堂家最弱的一个人嘛。」千照说著连自己都觉得不太有说服力的理由。她直觉认为花御堂会来这所学校就任,绝对是有什麽会让町上陷入兴风血雨的阴谋。
而且还有最敬爱的祖父那条瘸了的左腿,祖父只有跟她说过一次那条腿的故事,但她却记得很清楚,是花御堂、都是姓花御堂的人害的,他们让祖父从二十六岁时就得杵著拐杖走路……正是老师现在的年纪。
「也许花御堂老师,只是普通的平凡人而已。」
宝珠突然这麽清晰道,但马上遭到千照的极力反驳。
☆
值此如梦春幻中
最美丽的我呀
只为了你、只为了你
期望此刻长留
『晚上七点在2C教室,不见不散! 琉璃寺』
花御堂在下午的授课结束後回到教师办公室,发现在自己的笔筒下压著这样的纸条,字体圆圆的挺可爱,有汉字的部分也不会偷懒用拼音。自己的确是答应琉璃寺千照放学後留下来,也许促膝长谈一番,不过约到七点倒是有些晚,这样的话原本预定跟租屋处的房东、也就是高中时代的学长打声招呼的预定事项,非得延期不可了。
还是说先打个电话过去交代一声就算……不、这种事情还是亲自当面道谢比较好吧?
思索著这些琐碎事情的同时,已经下班的他为了打发时间,就在校园中閒逛,参观每一个还在活动的社团,跟一般的中学差不多,大致分为文艺社团与体育社团,比例的分配算一半一半,没有哪一边特别兴旺的模样。听其他老师说星中是校庆、文化祭与体育祭一起合办的,所以可以预想很热闹,而且因为星中理事长泽边在其他事业投资方面有成,每年都会赞助不少奖金提供给个人优胜或团体优胜。
在经过合气道社时,多伫足了会儿,因为他注意到那个戴著毛线帽的男孩梅染秀喜正在里面练习受身,虽然之前就有些猜到了,不过真正看见那颗光头时仍旧有些讶异。
离开合气道社,花御堂走出体育馆,信步走向廊边花坛,几株矮矮的四季海棠种的东倒西歪,旁边还有不少杂草,想著大概是学生们自己种了,却又没好好照顾吧。轻笑出声,他蹲下身将根部有些裸露四季海棠扶正,再用手挖些土重新覆盖在根周围。
「这是寒假来做校务服务时,我们班上种的。」
一个声音从花御堂身後传来。
他御堂没回头,闭起眼思索了一会儿,最後开口道:「赤朽叶同学……对吧?」
「叫我宝珠就可以了。」声音说。
「今早……我是说朝会前,我们见过面吧?」花御堂移动了一两步,继续扶正下一棵海棠。
「见过。你说树很高,叫我下来时小心点。」宝珠蹲到花御堂身边,的确感到一股微妙的气息,但要立即判定为邪气却又不太对劲,对了、就像有什麽被硬生生压抑住,无法得到放松的感觉。
「你……好像不是人类喔?」花御堂这时回过头,望著正饶富兴味盯著自己的宝珠。
宝珠望著花御堂那张好像加上镜片後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脸唔了声,最後问:「你看不出来吗?」
「我分不太清楚,这种事。」花御堂叹口气。「在我眼中,只要长的像人类的,我看起来就是人类了,只有长的一副妖怪脸的,我才知道是妖怪。但怎麽样也无所谓,妖怪与人类的区分也不需要界定的这麽严格,顺其自然就可以了……有时候人类还比较可怕。」
「我是半妖,母亲大人是凶狐狸,父亲是人类。」宝珠微笑。
「你喜欢上学吗?」花御堂问,他的手指全部沾满了泥土。
宝珠点头。
「这样就好了。」花御堂望著自己沾了泥土的十指。
「我也喜欢学校,能当老师我很高兴。」
「……为什麽花御堂家的人会想要当老师?」宝珠歪著头问。
「花御堂家的人有各行各业。」花御堂这麽回答。
「老师也杀人吗?」
「是的,我是杀人凶手。」花御堂扒著土,「不过请帮我保密。」
「不保密的话,你会杀死我吗?」
「……不会。」花御堂看著脚下挖松的土,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不过你是带人要来杀我,不得已、我就只好反击了。」
花御堂听见耳边有松口气的声音。
「果然就跟我猜的一样,老师只是普通的老师而已。」宝珠笑道。
「是吗?听见你这麽说我很高兴,因为我的愿望就是在普通的学校、当个普通的老师、再普通的老去退休。」花御堂扶正最後一棵植株。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要杀人比较好。」宝珠突然变成一脸严肃,「父亲说,杀人者需要背负的罪孽无比沈重,死後要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