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童艳史+番外+后传宦妻——草本精华
草本精华  发于:2011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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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朕选定之人,才有资格生下朕的孩子!”那时,他听皇帝斩钉截铁道。

颤抖的手挖起一勺热烫的物事,血浆沿着断口涓涓流淌,漫溢出来,遮盖住眼前这孩子纤细的面容。伸手轻触,粘腻不快,冷如冰霜,血味冲天。皇帝的声音缠绕上来:“你不是说过,李洛邑腹中的孩子,是他与太后的么?就是因为他吃了这些东西!”

叶瑕泪流满面,模糊中,群魔乱舞,都疯了,全都是疯子!

烟瘾犯了,有如成千上万的虫儿,挠着心窝,撕咬着四肢百骸。他跪倒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求求您,您让奴才做什么都行,求您赏赐一口福寿膏吧!”

啃下一勺勺脑髓,之后,他病了,形神枯槁,食不能咽,只能靠千年老参吊命。他噩梦连连,腥味,蹿动咆哮,汹涌而出,排山倒海。

他灭顶了,沦陷了。

宫闱之中,亲情,却只是无谓的消遣。风起云涌,毕竟是大权在握,太后焉肯双手奉上,母子二人明争暗斗,势单力薄的皇帝败下阵来,被软禁于深宫内。

火光冲天,脚步纷杂,他轻飘飘,如同孤魂野鬼一样穿行在回廊上。热气就在前头,伸出火舌,呼唤着他,舔舐着他。

“我的故乡是江南的一个小镇,很小很小,娘喜欢桃花,爹就在屋后种满了桃花。小时候,每当春暖花开,桃花盛开的时候,隔壁家的孩子总会攀上墙头折。我的身体不好,就坐在桃花林里看,也不阻止。

“偶尔会吹一阵风,漫天的花瓣飞舞,真的好漂亮。然后有一天,因为爹的诗稿,一把火,我那美丽的桃花林就被烧光了。我的爹,我的娘,都没了,只因那莫须有的罪名......”

记得师傅曾经这样告诉他。

月中仙子,虚无飘逸,师傅一身月白戏袍,长长的水袖荡啊荡,如梦似幻。这风华绝代的人斜靠在雕花的窗棂边,看着站在下面的叶瑕,慢慢站起身。

水袖一甩,风摇影移。师傅翘起兰花指,凄声唱道:

“非桃非李,妆成别样姿。

怪天公何事,变作男儿郎。

是男儿越觉怜。

人儿把千愁,付你费千愁。

为你何必弓鞋,自是凌波。

不待兰膏,自饶香腻。

吒,莫说有情痴。

看满座琼英,也为你纷纷坠......”

李洛邑突然笑了,艳如桃李,边笑边道:“桃花阵啊水中月,冤孽,冤孽!”

火把快要燃尽,站在火中,师傅望向太后寝宫,喃喃道:“纶儿,权势,你终归是不肯放弃......也罢,永不相见,各安天命!”

“你的性子太软,若是不逃,终会落得我这下场......”他听到师傅轻声细语对他道,似早春二月的细雨。最后一眼,师傅的凤眼蕴涵着浓浓愁色,更多的,是解脱。

泠霄殿起火,幸好发现得早,火势并没有蔓延下去。雨渐渐大了,倾盆而下,浇灭了仅余的火苗。太后在废墟中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黑黑的,辨不清面容。太后将尸体扔在地上,面如死灰般僵立,喃喃道:“人面桃花......”此后,再也不发一言。

 

她的眼,没有爱恨,没有前尘。

蓦然回首,流光飞舞,一直往回走,西洋的钟表,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穿越数不尽的看不清的沉默宫门,只见光华闪烁的瑰丽灯火,乐声、钟声、鼓声混杂,尖锐的声线,带着些许嫉妒,些许惊惶,更多的,是好奇:“可是个天阉儿呐!”

回首再望,无穷无尽。前后都是渺不可测的深渊,千秋万代,地久天长。

你可曾听到?

万籁俱寂。

衣裳化作片片裂帛,地风吹拂,他微微缩起身子,茫然无措。令人不快的手,一只一只,伸到他的身上。皮已糙了,年已老了。手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让这些深居内院的人心生嫉恨。

忽闻其中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小皇帝童稚冰冷的声音:“滚!”

叶瑕细小的身体终于显山露水。望向一袭紫衣蟒袍的帝皇,窗子外黑如墨色的夜,终归散去。蹒跚而行,殿堂之上,太后冷漠如刀,师傅黯然不语。

奇异的夜晚。

像所有传奇的开篇,不由自主。

芳菲冷香,催情的春药似的,伴着紫雾白烟,紫衣锦袍的少年天子。眉眼间,暗潮涌动。

真是诱惑。

黑发纠缠,绵延千里,至激情处,猛一着力,一声碎裂。

听到了么?有东西破了,无法修补。挨过那六道轮回,背负三千罪孽,他们消融成一块,肢体交缠,如饥如渴,欲仙欲死,幻化成深沉的叹息。

清醒过来,身边只余一缕冷香。

腥气淡然,星星点点,血洒了一地,染红了丝锻。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的。

 

卷九·佛鸢

她是婊子,他是戏子。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子的情,是在床上。

戏子的义,是在台上。

红尘琐事,纷纷扰扰。道不尽的,是那段如烟往事。

落了妆容,褪了舞衣,他只是他,一个凡人。

镜花水月,缘浅缘深。

流年似水。

弹指之间,年华逝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与她,终归是逃离了那个人。看紫禁城落日,晕黄繁复,皇陵萧条,已是末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安身之地?

宫闱那些儿个风流韵事,林林种种,却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玉阑干畔赌迷藏,虎洞阴森背月光。

捉得御衣旋放手,名花飞出袖中香。

茔台春色,风光无限,遭软禁的天子,却无心观赏这世间难寻的美景。

暮春初夏,天正下着绵密的细雨,羞怯而冷漠,夹着碎屑如粉的桃花瓣。

那日,天色阴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仿佛天在恫哭失声。他清醒的时候,眼前已没有玉妃蠕动着的,没了手足的身体。静芸的气息包围在四周,让他安心:“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那个人再也无法伤害你......”

执着,倔强,她不会放弃。

忘不了,浴血的那日。

穷途末路,男人布满死色的面容笑得苍凉:“母后快到了,你带他走,泠霄殿后有条秘道。朕已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安排好了,你带他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要让他知道......”

不要让他知道什么?爱么?你真的爱着他么?

紧抱住叶瑕瘦骨伶仃的腰身,鸦片,早就将他摧毁了。静芸埋首于那颀长的颈间,腮边,两行清泪。这么纯净的人,纯净得让人憎恨,纯净得令人想要玷污。

“怎么了?”水滴落地,清脆叮当。叶瑕疑惑道。

“你是属于我的吧?对不对?”静芸喃喃道,浑身颤抖。

忘不了,男人的眼神,如猛兽席卷,吞噬殆尽。赢不了这个人,世间上,有哪一份爱能赢得了这个疯狂的人?

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不能让他知道那个人是爱他的。

太狡猾了,那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爱与恨,其实只隔着一层纸,朦胧暧昧。那个人用死,在他与她之间,设了一道鸿沟,咫尺天涯。

“你已经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也不能带走。所以,他现在是我的,只属于我的存在。”她低喃道。

泪眼朦胧间,她的手指潜进了那幽秘的所在,叶瑕呼吸急促,开始挣扎。纷乱之间,瞥见了她前臂的几枚印子,红得滴血,深可见骨。那是他犯瘾留下的罪证,像用鞭子抽打着他的心。

“你爱我吧?爱我就让我做!”他听到静芸的声音悠悠响起,在虚无的蓝天中消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放松了。

为什么?他其实一直都想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将他放走,为什么不把他也拉到地狱去。

 

静芸的头发冰冷得像是没有温度,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浓烟密布,迷了他的眼。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脑海里又浮现那遥远的过去,风花雪月,一场欢情一场薄。京胡,唢呐,嘈杂繁复。

静芸的手指撩拨着,轻拢着。伶仃的锁骨上,留下一个个印痕。

琵琶子,悲欢夜。

寻觅处,灯火阑珊。

花轿临门,热闹非凡。

“一梳梳到尾。”鸨母手握角梳,轻轻梳着,如墨长发,流光溢彩,满镜光华。

角梳到底,丝丝缕缕断发,松散的,缠绕着,厌弃着。

看向铜镜中,如花美眷,自然风情。

“二梳白发齐眉。”角梳梳下,黑亮的,流光溢彩的青丝,在梳下,闪着点点光,如黑色的泪。

她眯眼,看向铜镜中,美如春花。泪眼朦胧,又看到叶瑕温润如玉的面容。

“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

忍思一舞望所思,将转未转恒如凝。

桃花水上春风出,舞袖逶迤鸾照日。

徘徊鹤转情艳逸,君为迎歌心如一。”

庆儿不要她了。既然这样,嫁谁都可以,无所谓了。

“三梳儿孙满地。”角梳继续梳,温润地,把那黑瀑梳落在地,一丝一缕,纠缠着,留恋着。梳着那永远不会实现的儿孙满地。

接过圣旨,她道:“我嫁。”心灰意冷。却不知,自此,便嫁了心爱的人,成就了这场荒唐。

他蜷缩在她的怀里,如同那个没有被打掉的,还未足月便堕落泥尘的死婴。一团在师傅腹中蠕动过的模糊的血肉。激情的晕染下,是冰冷的魂灵。他不是她的唐明皇,更不是那个人的杨玉环。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火光冲天,眯眼时,那个人的脸越发清晰。他看到自己跪在师傅面前,恭恭敬敬道:“弟子叶瑕谨起誓,日后定当严守此秘密,若有不慎,必遭五雷轰顶。”师傅一半面容隐在暗处,暧昧不清。良久,师傅道:“不够。这誓还不够。这江山是她的,我不能让她最爱的江山有任何闪失。你说,若是你泄露了这秘密,永生永世,终失所爱!”

他立了誓。

“你后悔跟过他么?”静芸轻喘着,汗湿的鬓发服帖在面颊,叶瑕颀长的颈项绷紧,有若昨晚天边的钩月。静芸虔诚地,深深地吻上他暗紫的嘴唇。

她没有告诉他,太后今日归天了,在那个人逝去十年后的今日,随着苍凉的丧钟敲响,这个风雨飘摇的皇朝终于覆亡。太后的灵柩,则不翼而飞。

“啊......痛......”久违的撕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不悔,真的,永生都不悔。

犹记得那年正月初一,听到山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阵阵响,住持孟彝大师看他一脸向往,笑道:“净初,不如为师与你瞒过众人,偷偷下山吧?”他雀跃不已。孟彝大师叹道:“呐,净初,出家人要慈悲为怀,而你有太多无谓的慈悲了,这是你的幸,也是你的不幸。偶尔强硬并无不妥,你懂么?”他似懂非懂,一心挂念着山下的闹市,却乖乖点头。

越来越接近,爆竹声越发响,毕竟是尘缘未了,不曾见过如此繁华盛宴的小和尚顾盼留连。手拿一串糖葫芦,晶莹的果粒,玲珑剔透。回首时候,却失去了住持的身影。人潮汹涌,一波一波涌过来。前方的人兴奋莫名,却原是出大事儿了,小皇帝要往天坛那边祭天了。人生在世,难得一睹皇帝的真容,自然兴奋不已。

推推搡搡,身材矮小的他撞上了金銮架。侍卫的呵斥,人们的唏嘘,都幻化成模糊的远景。这个时空里,只有他,与他。

冷漠的孩子缓缓抬起手,眼皮不动,道:“跟我走吧。”平静的口吻,波澜不惊,却不容拒绝。

不是“朕”,不是皇帝,是“我”,是这个人想要他。

那一日,他说了什么?

不觉间泪已满腮,滴落那些坑坑洞洞,汇合了静芸已干透的泪滴。水滴与木地板碰撞,叮叮当当,合着回廊边那紫色风铃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中。蓝得透明的天就在面前,铺天盖地般压下来。

穿越岁月的层层叠叠,透过时间的空白缝隙,絮絮嚷嚷的人声,朦朦胧胧的薄雪。在那其中,他听到年幼的小和尚轻轻道:“好。”

不假思索,千秋万世,地久天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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