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示，但是我知道他握紧了黑玉，手指都在颤抖。

“只是一块石头，为什么你这么在意？”我忍不住问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

他皱眉看着我说：“他不是一块石头。”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脖子上的黑玉，表示很不理解。

他说：“以后你会明白的。”言下之意他现在不想告诉我。

我不甘心，也不强求。我想过去问问后土大人，但是某种胆怯的情绪让我止步，是啊我是多么没出息。

几天后后卿从天帝那里回来，他问我想不想去魔界玩玩，我立刻点头点得差点脑震荡，我嗷嗷想啊！跟他一起外出公干，顺带旅游看看魔界的景致，我也正好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烦心事。

我原以为我们会从刑天待过的神魔井悄悄去神界，没想到居然是光明正大走过一条神魔道。神魔道上来来往往都是神魔两界的外交和贸易人士，我偷瞄了几眼魔界的人，觉得跟自己差不多，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就是肤色十分灰白，脸色比较沉郁，瞳孔大而幽黑，耳朵尖细一些，穿着多以黑色为主，其他没啥不一样。

说是“光明正大”也不准确，毕竟我和后卿都套上了件黑色斗篷，不然外表太“光辉”肯定会被魔界愤青们群殴的。

几个时辰之后，我们来到魔界的平逢之山，我终于见到了神往已久的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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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我们这次行动取名叫“无间道”，后卿保留意见。

以前我一直以为魔界和神界一样，是一重一重分开的，显然我错了，一重一重的只有神界和冥界，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就这么来的。魔界并不是在地底，而是一处天地交叠混沌的领域，它的形态是一个巨大的完整折叠平面，相当于三个“Z”的叠加。

魔界共有四层三个转折区，第一处转折便是平逢之山，平逢之山由魔神骄虫掌管，另两处转折点依次是耕父的清冷之渊和紫狩的瑶水之滨。

后卿给我解释说，魔界第一层是魔兽和一些低级魔族的活动区域；第二层是魔界的集市；第三层是魔族的各个部落，蚩尤的军队以及各大魔神都在那里；第四层是魔尊的圣地，普通的魔族人都不能踏足，只有高位阶的魔神或者天帝使臣得到准许后才可进入。

“无间道行动”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看最近魔族有什么动向，不需要惊动魔神和蚩尤，只要视察一下民情就可以。公费旅游，简单舒适。

我们刚到平逢之山就发现似乎赶上了什么庆典，魔来魔往很是热闹。我随便抓了个飞奔中的魔族小孩问道：“这里有什么活动吗？怎么大家都往山上跑？”

那小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不可一世地说：“你乡下来的吗？土包子！四年一度的平逢宴都不知道？快放手别拦着我，去晚了就没有前排座位了！”

说完那孩子奋力挣开我的擒拿手，一下窜没影了。

我感觉到秋风萧瑟，僵着脑袋咔咔地转向后卿：“后卿……他、他、他说我是土包子……”我好歹也是个是中位神，是小穹桑鸟之国的主人……为什么连个魔族的小屁孩都鄙视我……

后卿平静地安慰我说：“还好，不是很土。”

我爆了。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平逢宴是魔族的一个重要庆典，相当于神界的神兽大赛，目力所及，到处魔山魔海。虽然人是多了点挤了点，不过我还是挺开心。后卿没能陪我看神兽大赛，这下算是补偿了上次的遗憾。看不成神界的，魔界的也一样。

平逢宴没神兽大赛那么多规矩，看上去就是几个大擂台，上演各种各样的竞技，有“摔你一跤”，“刀剑互砍”，“魔咒对对碰”，还有一项我感兴趣的——“戳人脑袋”，听这名字很惊悚，其实就是射箭，谁的准头好谁就获胜。

我冲后卿说：“你等等我，我去玩玩啊。”然后跑向报名处填了资料摩拳擦掌准备上场。

这已经是比赛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现在的擂主是个臂力惊人连胜四十九场的强人，敢于上台挑战的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我瞧见他们的胳膊就被烧克了，那哪是胳膊，是象腿吧。

于是在等候区的时候我又给人鄙视了，象腿选手们个个人高马大，用他们的牛眼扫我一眼之后立刻露出不屑的神色，甚至有个人跑到我跟前说：“小姑娘你跑错地方了吧？这儿可不是跳绸缎舞的娘们休息室。”

我无视他。给手臂肌肉做做放松，在弓箭挑选处拿了把乌木弓，在角落里调试弓弦。

那人见我毫无反应，面子上挂不住就怒气冲冲朝我走过来，这时候台上报了他的名字，他才啐了一口骂骂咧咧上台去了。

我松口气，要是闹起来还真不好办，我一个人类半神到这里来凑热闹，给人发现了被打事小，“无间道行动”败露事就大了。

不一会儿听见场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纳姆里！纳姆里！纳姆里！”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看来是那个纳姆里获胜了。

纳姆里就是“戳人脑袋”的擂主。之后上去的几名挑战者也都是铩羽而归。

我是最后一个报名的，自然是最后一个上，我本来想经过前面几个象腿先生的折腾，这擂主怎么着也消耗太多体力了，对我来说是个好事，但当台上报出“姬昭睿”的名字我登上去以后就知道自己完全错了。

站在台上的人高大魁梧，上身半裸露，汗水在古铜色的肌肤上闪耀着力量的美。纳姆里一点也没有表现出疲态，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那笑容在他俊朗刚毅的脸上显得尤为自信。而且他并不是“象腿先生”，他的手臂精瘦而有力，本来嘛，谁说弓箭手胳膊越粗越好的？

由于我穿着黑斗篷，相比之下身形又瘦小了点，一上台就听见台下唏嘘声不断，我淡淡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倒是瞥见后卿悬浮在一个隐秘的高处，似笑非笑看着这里。我向他点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转身面对我的对手纳姆里，他居然没有丝毫轻视我的神色，向我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他说：“开始吧。”

第一轮比试，目标约在五十米开外，三个靶子，挑战者先。我上箭，拉满弓弦，“嘣嘣嘣”连续三声，全部正中靶心。

纳姆里不动声色，抽出三支箭，同时拉上弦，弓箭破风的声音呼啸而过，三支箭也都正中靶心。场下的人高声为他欢呼，他也并没有露出骄傲的神色，仍然只是挂着自信的笑。

第二轮，目标是一百米外的三个人形靶子，但是我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铁质的靶子。规定只要箭射中人形靶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算成功，但致死部位才是满分。

这一轮是纳姆里先。

他第一箭和第二箭射的是铁人的心脏，第三箭正中铁人的眉心，箭头全部扎入铁人。

我很佩服他的臂力，因为我自己没有把握能够让箭头穿透铁板。

注视着远方的铁人，我有些犹豫。台下的唏嘘声更加响亮，我不予理会，死死地盯着铁人，想着到底要用多大的力量，我怎么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人群等得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人开始往台上扔东西。鞋子、白菜、西红柿……

然后，我想到了。

我躲闪着“枪林弹雨”，轻巧地跳到纳姆里跟前，他有些怔愣地看向我。

宽大的斗篷遮住了我大半张脸，但我想他应该已经看出来，我在对他笑。

只有挑衅，没有退缩。

第六章

“可以把你的弓借我吗？”我问他。

事先没有想到会有铁人目标，所以我挑选了最上手的轻质乌木弓，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乌木弓显然提供不了足够的力量。

纳姆里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把自己的柘木牛角弓递给我，他小声说了句：“弓很紧，要当心。”

接过他的弓，我回以感激一笑：“谢谢。”纳姆里这人热情豪爽，不会目中无人，性格不骄不躁，是条真汉子，也是个优秀的弓箭手。

我试了试他的弓弦，的确很紧，但我还不至于拉不了满弓，只需要拉满一次，我就能赢。

我一下取了三支箭架在弦上，此时有人大声喊道：“小兄弟，不会射箭就别玩了！想学纳姆里三箭一射？那可是硬邦邦的铁人，你当是小泥人呢？”台下嗤笑声响成一片。

不理会周围的喧闹，我集中精神瞄准目标，只有一次机会，我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拉第二次满弓。

弓弦缓缓拉开，我可以感受到手臂肌肉的叫嚣。不能松懈，我的神经绷得死紧，额上的汗珠连着滴下两颗，我眨了眨眼，可以了，弓如满月，三箭齐射！

三支箭急速飞向三个铁人，屏息静待……

轻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三个铁人的头齐齐掉落。

人群中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射断精铁？！”

我松了一口气，顿觉有些脱力，这一箭体力和精神力都消耗太大了。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扶住。我稳住身形，让在一边：“不用了纳姆里，我还站得住。”

裁判们（我姑且叫他们裁判吧）似乎也不大相信，派人将箭矢和铁头都拿过来，他们要查看是不是有魔咒加注的痕迹。

没有，没有任何作弊手段。我毫无悬念地在这一局获胜。

之所以能够射断铁头，是因为我找到了铁人脖颈处最脆弱的一点。那一处的铁质最薄，却是支撑整个头颅的支持点，只要穿透那一点，铁头自会掉落。

我依赖的不是力量，而是精准度。

纳姆里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自信有些动摇，看向我的时候，眼里带了赞赏。

我有些骄傲地去看后卿，我更希望得到他的赞赏，但我只看见他低着头，对着那块黑玉喃喃自语，脸上挂着温柔而满足的笑容。

又是那块玉！那块玉有我这个活人好看吗？！

说不嫉妒那是骗人的，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作为弓箭手的绝佳视力，离得那么远，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后卿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那样优雅诱人（？）的神情，不是对着我，却是对着一块破石头！

我气得咬牙切齿，差不点把手里的弓折了，幸亏纳姆里的一拍让我恢复了神智——还在比赛，不能分心！

哼，你爱看石头你就看吧，老子不鸟你了！

第三轮比赛是两人同时参加，一人十支箭，我的是白羽，纳姆里的是黑羽。裁判在远处同时放出几十只鸟，我和纳姆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射中最多的鸟，一旦两人中有一人十只箭全部射出，则比赛中止，这时依靠两人射中的鸟的只数判断最终的获胜者。

比赛……开始。

我与纳姆里迅速地抽箭射鸟，这一轮比赛既要保证射箭的速度又要保证命中率，我毕竟缺乏经验，在速度上始终赶超不了纳姆里。

眼看他还剩两支箭而我还有四支，我立刻改变战术，放弃在速度上的竞争，精确地瞄准，然后射出，在我射完这一箭之后，纳姆里的箭筒已经空了，而我的箭筒里还剩三支。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输定了，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谁是赢家。

纳姆里没有失误地射中了十只鸟，但裁判惊讶地发现，我的最后一支箭上，串了五只鸟。

我射中了十一只，我赢了。

纳姆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我，台下也是一片静寂。

这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连胜五十多场比赛的擂主纳姆里，居然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瘦弱小子。

半晌，人群开始沸腾，就算结果出人意料，这也还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人们欢呼新的平逢宴擂主，大喊着“姬昭睿”的名字。听见这三个字被人大声喊出来，我竟有些晃神，眼眶难以克制地有些热。

姬昭睿，父亲给我的姓，母亲赠我的名。而我竟然觉得如此陌生。

裁判长让我挑选获胜者的奖品，我在包括魔族美女在内的几十样奖品中，挑选出一串黑曜项链。不要问我为什么选它，鬼使神差这个词没听过么？

激动的人们又开始向台上扔东西，纳姆里左右躲闪着向我祝贺，我因为眼睛有点潮湿只好低头躲避他的目光，一个劲地点头，拍拍他伸过来的手，表示我接受他的祝贺。

突然，从人群里飞来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等我看见的时候已经近在眼前，我慌忙低下头去，却仍然被那东西刮到了斗篷帽檐。

他奶奶的，谁没事把蝙蝠往上面扔，这不有病吗！

懊恼地抬起头，发现纳姆里直勾勾地盯着我脸。

干嘛？蝙蝠在我脸上拉屎了？

我摸摸脸，这才意识到，我的斗篷滑落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正宗的如假包换的非魔族脸。

我心想完了，“无间道行动”失败了，我暴露了！

愣在那里还不知道怎么办，纳姆里迅速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对我说：“戴好斗篷！”

我一听立刻扯了帽檐戴好，台下的人们本身里擂台就有些距离，再加上大家都在疯了一样地狂欢，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脸有问题。

等我收拾好了，纳姆里对我说：“神界的人，你快走吧。”

他这是……打算放过我？他不准备向组织汇报？我呆愣愣看着他，我是神界的人，而且我是抢夺了他擂主宝座的人。

他说：“你很厉害。姬昭睿，我期待下次于你的交锋。”

“好，纳姆里，我等着。”就冲你叫我“姬昭睿”，就冲你帮我掩饰身份，就冲你爽朗自信的笑容，我决不逃避你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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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微风拂面，魔界的夜晚也同样美好。

我把赢得的黑曜项链递给后卿，说：“送给你。”

看，多有情调的约会。

后卿接过项链，端详以后说：“累成这样就为了这个？”

……真煞风景。我本来气就还没消，愤愤吼道：“不要拉倒！”

“生气了？”后卿好笑地看着我，揽过我吻上我的嘴唇，“谁说不要了。”

温暖的舌尖轻扫过齿列，我狠狠地瞪他，他的眼中还是一片沉静，两人靠得太近，那一片紫色让我觉得晕眩。

他丝毫不逃避我的目光，我们谁都没有眨眼。这是一次诡异的亲密，明明唇齿相贴，眼神的交汇处却是质问和疏离。

结束这个绵长的吻，我注视着后卿把那串黑曜项链收进了怀里。

……突然有些想笑。

姬昭睿啊姬昭睿，你怎么傻成这样？你费尽心机赢得比赛，在那么多值钱的东西里挑出这么个黑咕隆咚的项链，是想取代什么呢？

难道你还期待他会把这条项链戴在脖子上吗？你明知道，在那个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上，早已有一个更重要的存在。

就算同样是黑色，就算你给予的更加美丽华贵，他想要的却不是这些，后卿他最珍惜的，只是那个人的心跳。

这场比赛，你，赢不了。

第七章

魔界的集市很热闹，比起人界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神界远远比不上这里，神界总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永远干净整洁没有嘈杂，那样的生活实在很无趣。

我和后卿在集市上逛了大半天，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很多是关于昨天的平逢宴的，一个老汉捻着小撇胡对着一群小屁孩说：“你们是没看见，昨天那场戳你脑袋可真是顶顶精彩。那少年个头不高一副病秧子模样，谁能想到他能赢了三届擂主纳姆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