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青昭没有直接回答，直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又摇摇头，“他原本该是个练武之人，但现在丹田内的真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说，就连五脏六腑都好像曾经受到过极为严重的刺激，已经被透支得非常厉害，能活到现在，你们该费了不少心思。”

“我不想听这些！”祈轩的脸色瞬间变了，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杀了泄愤一般，“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一旁的司徒双城见他神情不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这个直言不讳的年轻公子，在祈轩面前，谁也不敢轻易提及柳夜昊的不治，这个人简直就有点在找死的意思。

没想到遥青昭居然还在此时对祈轩温和笑了起来，“你方才的语气，倒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祈轩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是好像要杀了他泄愤，而是真的准备出手，司徒双城赶紧上前拦住，“你若是救不了他就快快离开。”

说着就要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走，却被躲开，“我应该没有说过救不了罢。”

什么？祈轩满脸的杀机霎时被惊愕取代，过了许久才怔怔道，“你有办法……救活他？”

“救不救得活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可以一试。”遥青昭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柳夜昊，惋惜叹息，“但即便是救活了，他的一身武功也会全部废掉，并且此生此世都只能跟个普通人一样，再也别想习武。”

祈轩仍是欣喜不已，黯淡的双眸中重新燃起希望，“只要能救活他便好，我只想他能活下去。”

见他如此，遥青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随身的包袱完全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颜色不同的小玉瓶，又将祈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突兀问道，“你会武功？”

“是！”祈轩点头。

“如果我说，想要让他醒过来的话……”说到这里遥青昭顿了顿才又接下去，“必须要耗尽你所有的内力，如果是这样，你愿不愿意？”

“当然！”祈轩答得干脆。

被冷落在一旁的司徒双城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忍不住插嘴道，“等一下，你刚才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星醉如竹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遥青昭转过眼眸，怜悯地看着沉睡不醒的柳夜昊，“他所服下的药已经使其五脏六腑深受重创，若要救活他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祈轩回味再三，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记得有本古籍中曾经记载过一种方法，或许可以试试。”吩咐祈轩将柳夜昊全身的衣物都差不多脱个干净，遥青昭取出所有的银针，分别斜斜刺进各个主要经脉所在的穴位中，“但若要等药效自己发挥功效实在是太慢，他已经等不及到那个时候，所以我需要足够充沛的内力来推动药性尽快生效。”

祈轩想也未想，“没有问题，我来！”

银针刺完，遥青昭从身旁的一堆小玉瓶中挑出一个通体乌黑的，这才抬起眼眸，认真看着祈轩，“内力一旦输入进去便不能再收回，留在他的体内可以护住原本就微弱不堪的心脉不至于承受不住猛烈的药性，只是如此之后，你的所有修为便会完完全全毁于一旦。”

练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内力，内力越高越是难以割舍，“多年修为一朝尽失，一切都将从零开始，你要想清楚……”

“不需要再想！”突然开口打断他下面未完的话，祈轩低垂下眼眸，将散落在臂膀外的干燥长发拢入手心，细细摩挲，“说到底，他是因为我才会再也不能练武，相比而言，我却只是失去多年内力而已，既然能换他一命，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到他这样说，遥青昭忽然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叹息一声，“你对他，倒是情深意重！”

用力握紧手中柔软的发丝，祈轩凝眸轻笑，“你说错了，我只是在尽力弥补而已。”

抬起眼眸，绝色容貌上虽然掩不住满是憔悴疲惫，但那双美丽无双的凤眸里却焕发出了无限生机，“武功内力都只是身外之物，对于我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能亲眼见到他安然无恙，所以，请你救他！”

仿佛是被他眸中那无比炫目的神采所迷惑，遥青倏然怔住，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喃喃低语一句，“只是这样，便能满足了么？”

不等祈轩回答，突然转过眼眸望向司徒双城，“麻烦你出去候着，最好再差人烧些热水备用，记得要在水里加上青蒿和艾草一起烧。”

司徒双城忍不住皱眉，但看祈轩连日来难得有了几分活着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忍再劝，暗自一声叹息，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去准备。”

出了房门，抬头看向璀璨闪耀仿若茗花的漫天星辰，过了好半天，唇边才露出一丝释然笑意，一拂衣袖，大步向院外走去。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就快了……”

“就快了就快了！”祈轩双手紧握成拳，对着那个正坐在圆桌边悠闲品茶看书的人怒目而视，“你都已经说过几百遍的就快了，到底怎么个快法？”

无奈放下手中的茶盏，遥青昭仍是好声好气，“那是因为你在两个时辰之内不停问了我几百遍，除了‘就快了’，我还能如何回答？”

祈轩吃瘪，只能收回杀人般的视线。

七天前，祈轩倾尽所有内力帮助柳夜昊加速吸收掉遥青昭喂他服下的两颗朱红丹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他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即将清醒过来的痕迹，难怪祈轩会再也等不下去。

见他心烦意乱不能镇定，遥青昭好心安慰道，“应该快了，我估算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不久他便能清醒过来。”

话音刚落，已经沉睡了一个多月的柳夜昊，长长的眼睫忽然颤了颤，虽然动作极其细微，但却被正瞬也不瞬盯着他看的祈轩发觉到，不禁俯下身贴近过去，“阿昊？你是不是醒了？阿昊？”

然而接连唤了半天也没有再见到他有丝毫反应，不禁有些心急，“怎么又不动了？”

“让我看看！”遥青昭走上前，伸手搭住柳夜昊的手腕按下脉搏，仔细听了一会，又观察了一下柳夜昊的面色，眸中忽然露出几分古怪。

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祈轩焦躁问道，“有什么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不着痕迹地掩去那几分异色，遥青昭倾身坐在床沿，“还要麻烦你先出去取拿些风干的艾草过来，另外再拿一个香炉，将艾草点燃投放进去。”

祈轩闻言倏然安静下来，沉默看了他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去。

等到身后传来房门合上的声音，遥青昭方才摇了摇头，对着安静沉睡的柳夜昊低声叹息，“他已经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罢？”

直到过了许久，那长长的眼睫才又再次颤动了下，跟着慢慢打开，露出一双极为少见的褐色眼眸。

在他睁开双眸的瞬间，遥青昭禁不住猛地一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子，死气沉沉的，就像是一潭已经不再流动的死水，失去了一切活着的气息。

实在无法想象之前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让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心死至此，不过，十有八九是应该跟外面的祈轩脱不了关系！

别人的家务事他也不想多加插手，所以遥青昭什么也没问，只是扬眉微微一笑，“醒来便好，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无奈只好径自探向他的手腕，“……脉象虽有些迟缓，到底还算稳定，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你是谁？”费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柳夜昊想要支起上身，奈何双手绵软无力，根本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弄了半天也没成功，却依然倔强地不愿放弃。

遥青昭实在看不下去，“要不要我来帮……”

“不用！”冷漠褐眸一眼瞪过来，眸底藏着深深的防备，“你是谁？”

真是倔强得可以！遥青昭收回手，“我姓遥，名青昭，是医治你的大夫。”

得到答案的柳夜昊什么都没有再问，只勉强翻转过身体朝向床里方向，隔了一会才低低开口，“为什么，我还没死……”

“你又何苦轻易提死？”遥青昭沉下脸，眸中倏然闪过一丝痛苦，“有些人拼命想活，可是老天却偏偏要夺取他的生命，祈轩为了救你花了无数心血，连我都为之动容不已，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再大的怨恨也该烟消云散了罢？”

在听到祈轩这两个字时，柳夜昊的后背倏然间绷紧起来，安静听他说完后，唇中逸出一声冷漠低语，“不可能！”

遥青昭闻言皱起眉，“所以你刚才才故意装作没有清醒？”

沉默数秒，柳夜昊抬起手指遮住已然合上的双眸，像是想要刻骨铭心般，说出的话一字一顿，“生生世世，到死，也不原谅！”

语气绝情，竟是毫无转圜的余地，遥青昭无语闭唇。

而只隔了一扇木门的房门外，将所有对话全都听进去的祈轩，心，也在渐渐下沉……

星醉如竹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疾步走到房门前，满脸怒容的司徒双城一掌挥去，原本关着的房门应声而开。

一脚跨进去，眸光锐利扫向床上，却没有瞧见意料中的那个人，又往里面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已经醒来数日的柳夜昊正半倚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满院凋零的花草，连自己进来时发出如此大的声响也都不曾激起过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冷哼一声，司徒双城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柳夜昊，你够了没有？”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不禁更加肝火旺盛。

自醒来后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如此模样，不动不吃不说话，就像是人虽然醒了魂却丢了一样，连带得祈轩也跟着不好过，让他再也看不下去，“好不容易把你救活，居然还玩起了绝食，你对小祈就有这么大的怨恨么？不要忘了，柳季风又不是他所杀，而是死在你的手上！”

狠心挑开祈轩想要小心掩盖下去的伤疤，那沉默中的身影总算有了一点反应。

转过眼眸，柳夜昊并没有如司徒双城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沉默注视着他，直看得他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要怎样？”

柳夜昊微微抿唇，半晌过后，才漠然垂下眼睫，只吐出简短的三个字，“放我走。”

司徒双城断然拒绝，“不行，先不说别的，就凭你现在这副身体，出了满贯楼不过十丈远，必然还要我派人去把你给抬回来！”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拒绝，柳夜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重新转过眼眸望向窗外，表明了不想再说。

“你！”被他这样的态度所激怒，司徒双城猛地上前一步。

恰巧此时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撩起柳夜昊随意垂落在身后的墨色长发，单薄的外袍也跟着衣袂翻飞迂回起舞，曾经在司徒双城面前是那么冷漠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的背影看起来，却是如此的落寞萧索，让人心里禁不住莫名一酸。

到口的责难又尽数咽了回去，化作唇边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司徒双城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满园萧寂的窗外。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两人之前的事情旁人到底不好过多插手，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互相折磨着，一步步走向死局！

“有些事，我想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将双手背到身后，司徒双城慢慢说道，“小祈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回想起当初两人初见时的情景，直到今日也还会让他心惊不已，“那天夜里正是十五，我跟师父本想趁着明亮月色连夜赶路，不想在荒郊野外的途中居然发现到一个浑身上下累累伤痕，衣衫也是破烂不整的孩子。”

知道他在听，司徒双城没有过多停顿，接着说了下去，“明明已经跑到气喘吁吁快要昏倒的地步，却依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毅力坚持跌跌撞撞向前跑着，直到被绊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过，我和师父赶紧过去扶起他。”

而当他先一步扶起那个弱小的身子时，呈现在清冷月光下的面孔，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当时他不知为何染了满脸的鲜血，本该是一双美丽无邪的眼眸，却完完全全被一片妖魅的血红色所覆盖，我刚碰触到他，本来还浑身无力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到我身上狠狠咬住我的肩膀，就好像已经兽化了般，噬咬着所有妄图接近他的人。”

抬手覆上左边肩膀，唇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幸亏师父及时出手点了他的睡穴，不然我的肩膀还真要被他废了。之后师父知道他是个孤儿便收留了他，小祈从小就十分聪明，无论任何武功他都比我这个师兄要学得快许多，只用了六年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我所不能及的地步。”

“唯一遗憾的是，每当十五那夜，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全然失去理智，虽然随着时间流逝，现在发病时的症状已然好上许多，但正如你那夜所见，还是会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冷血，又无情。所以当我后来在江湖上一战成名时，他便隐蔽在幕后，创办了这家以收集情报为主的满贯楼，并且短短几年内发展速度十分惊人，外人面前我是楼主，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人。”

说到这里，漠然望向窗外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像是支持不住般紧紧扶住窗沿，隔了数秒，低哑声音传出，扶着窗沿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我想问你，一件事。”

惊讶于他居然会跟自己说话，司徒双城想也未想便点头，“什么事？”

“那一次，屋顶上的……”突然而来一阵剧烈咳嗽，柳夜昊揪紧胸口俯下身，好半天才顺平气息接着说道，“迷药，怎么回事？”

司徒双城皱眉，他所问的，是和祈轩第一次相遇的那次？“那天正是十五，为了不再病发伤人，师父特意制出一种无色无味又功效极强的迷药，混在酒里喝下去，他便能安静渡过十五，正好那天，他偏偏一眼看到正在屋顶上的你。”

话音刚落，就见柳夜昊倏地闭起双眸，突然想到在湮山时，柳季风他们就是因为不设防才会中了这种迷药，进而落到祈轩的手上。

他，也该是想到了这个，脸上才会在瞬间闪过痛苦不已的神色罢？

正猜测间，冷漠褐眸下一瞬又突然睁开，直直盯向他，“穆庄那次，除了‘寐’，也是了？”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司徒双城居然能听懂，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下去的，索性全都说清楚，“没错，除了为得到穆家‘寐’的配方和解药，眼看着十五将至，他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方法昏睡过那一天，才会顺水推舟想到自己去试毒。”

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祈轩之所以敢这么做，赌的，却是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必然会为他拿到解药，如此，便是一石二鸟之计。

柳夜昊移开视线，紧抿起的唇边渐渐逸出一丝嘲讽笑意。

骗局，什么都是骗局！

从他们相遇开始，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只为了表演一出戏，将他一步步引入陷阱。

只有自己，傻到什么都，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