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苏特
苏特  发于:2011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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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靳却笑不出来。他一清早出门拜祭的,却不是什么故人,而是他自己。

今日原是他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自己的坟头前看一遭。只是他为人时,便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死后也没个后人来替他扫墓。头十几年,还有几个旧友偶尔前来替他烧点纸钱,等到当年的故人也尽入黄土后,他的坟头便愈发冷冷凄凄,杂草几乎都淹没了墓碑,也无人清理,更无人前来拜祭。

按理做了神仙,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早该看开。以往也不觉如何感伤,今日伫立在自己坟前,却只觉一股荒凉凄楚之意,蔓延在心头。

也许,是因为途中遇到了秦拭,听了他那些挑拨的言辞。

那只杂毛狐狸,幻化成人形,噙着一抹笑,对他道,秦青原是堂堂玄狐一族之主,修炼近千年,风月场上的老手,玩弄过的人类不计其数。找上他,也不过是贪得他一身仙骨罢了。劝他切莫自作多情,上了秦青的当,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

还说,就凭他这等姿色,放眼他们族内,便是最平常的狐精也是看不上眼的。更何况秦青,身为玄狐主,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识过,怎可能会对他动了心,岂非可笑。

陆靳转过头,对上秦青的一双眸子。那双眼含情脉脉,款款柔情,又哪里像是骗他的样子。

从捡回来的毛团,到幻化成个孩童,再到少年,直至变成如今的俊美魅惑之姿,秦青一点一滴的变化,皆尽落在他眼底。相伴至今,数载春秋,秦青又怎会骗他。

难道他不信秦青,反倒去信一只明显不怀好意的杂毛狐精?

只是……难道秦青果真是玄狐主,而并非普通狐精?若当真是修炼已近千年的狐精,又为何要对他隐瞒自己是玄狐主一事,一开始却在他面前装成只幼齿?

念及至此,陆靳的手轻轻搭在了秦青搂在他腰间的手上,忽然开口道:“秦青,你原本家在何处?族内可还有兄弟姊妹?”

秦青怔了一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当初在陆靳面前化为人形时,陆靳也问起过他从何而来,怎会被几只野狗欺负。被他含糊间带过,陆靳便没有再追问过了。怎好端端的,忽然又问到这个?

陆靳笑了笑:“你既然要与我长伴相守,我总该多关心些你的事。”

秦青眸子闪了闪,数个念头从脑中蹿过,最后含笑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苍雷山玄狐一族,却因些缘故,才来了这栖龙山。遇上了你,又得你所救,岂不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陆靳胸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由得笑道:“那你当初,却为何在我面前装成一副幼齿模样?”

秦青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我几时骗你了,我原本就是只普通玄狐精,道行浅薄,堪堪才能化作人形。若不是被你所救,还真就叫那些野狗给欺负去了。”

陆靳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第 21 章

秦青这番话,既承认了自己是玄狐一族,看来那秦拭所言,倒也并非空穴来风。可秦拭分明说他是已有了近千年修行的玄狐主,秦青却为何不认呢?

陆靳原本搭在秦青手背上的手,慢慢的滑落下去,笑了一声:“当真……只是头普通的玄狐精?”

秦青一愣。

“不是玄狐主么?”

秦青的面色瞬间就变了。他早该想到,陆靳无缘无故忽然问起他这番话,必定有缘故。怪不得陆靳回来后神情便有些不似往常,难道是……在晏止淮处,听到了些什么?毕竟看破了他玄狐主身份的,只有那山神而已。

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多事,秦青忙将陆靳的身子搂紧了些,低笑道:“这些闲话是谁说与你听的?唉,不是我存心要瞒你,实则你当初见到我时,我受了同族暗算,落魄之极,竟被几条野狗追赶欺负,这叫我玄狐主的颜面往哪里放?怕被你笑话,只得装成只普通狐狸。再者,便是玄狐主又如何?我对你的心意总是一样的。”

陆靳面上一片迷茫之色,若换了往常,秦青这番话也就打消他的疑虑了。只是既有了秦拭那番言语在先,他本不欲相信的,如今却被秦青自己一句句坐实。

若不是他一再追问,秦青恐怕还要继续欺瞒下去吧?为何要瞒住他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哄他乖乖替他挡天劫?

秦拭曾对他说,秦青修炼至今,只差最后一道天劫,千年道行一满,他便可修成玄天狐。只是狐族之内,又有几只能走到这最后一程,得证天道。多数都挨不过去,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秦青担心自己熬不过,是以才找上了陆靳,欲借他仙体庇护,得以安然度过这最后一劫。

是怕自己知晓了他身为玄狐主,天劫必定也来得非同小可,唯恐自己不肯护他渡天劫,所以才要死死瞒住吗?若果真是这样,秦青……实在是多此一举。不管他是只普通狐精也好,是妖力高深的玄狐主也罢,只要他开口相求,自己必也不会拒绝的。既已下决心要与他长伴相守,又怎会视他于危急中不顾,他便是不开口,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助他渡过天劫。

只是,倘若从开始便是一片真心相待,秦青又何必处心积虑瞒他。那些说过的喜欢他,要与他相守一世的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在日后,好哄得他心甘情愿助他避过天劫?

那么天劫一过,秦青是不是,便打算回苍雷山,做回他的玄狐主呢?

陆靳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秦青的头发。

“其实……不管你是不是玄狐主,在我心内,你始终也只是秦青。”

秦青猛的抬头,眸子内闪过一片喜意,种种不安皆因陆靳这句话一扫而空,整颗心霎时暖成一片。正要蹭上去与陆靳亲热一番,却听陆靳续道:“若你果真要借我助你避天劫,我也不会相拒,又何苦要骗我,说是喜欢我呢?”

秦青的面色刹那间一片僵硬,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究竟……是见了谁,又是从何处听来了这番话?”

陆靳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那些都不重要,你只需回答我一句便可——秦青,是不是你的天劫之日,已快到了?”

秦青一张脸铁青一片,半晌,咬着牙笑道:“我知道了,必定是秦拭找上了你,是不是?你信了他,便以为我同你在一起,只是想要利用你为我挡天劫?”

陆靳淡声道:“我不信他,却也不知,要如何信你。”

秦青闻言愈发怒意难遏,他的确是想要借助陆靳的仙体为他挡天劫。照理以他的修为,若之前未遭暗算,他还有几分把握。如今勉强调养过来,元气毕竟还未完全复原。若不能找到个能庇护住他渡劫的,这场天劫于他,可说是九死一生。陆靳神格虽低,好歹是个仙体,应当不畏天雷。若真心爱他,必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他修成玄天狐后,脱离了妖体,与陆靳一般是个神仙。若自己心意不变,对陆靳当真割舍不下,便从此逍遥相伴,快活一世,岂不是最完满的结局。

只是陆靳如今这番话,分明已经是不信他了。

虽说是自己不该聪明反被聪明误,欺瞒在先。但陆靳如此轻易便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皆尽归于算计利用,难道自己几分真心,在陆靳眼内,便如此不堪?

冷笑了一声,秦青松开了搂在陆靳腰间的双手,开口道:“不错,我天劫将至,的确是想借你庇护,保住一条性命。只是我说过的喜欢你的话,却也不是骗你。你如今既已不信我,我也不稀罕要你相助。我这便离开,你放心,我便是被天雷劈死了,也绝不会再来纠缠于你。”

言语一毕,秦青毫不犹豫起身便走,陆靳一呆,下意识急忙伸手想要将他拉住,秦青却早已冲出洞口,消失不见了。

陆靳惶惶然追出去一看,哪里还有秦青的身影。他万没料到秦青竟如此火大,难道……自己责问秦青为何要骗他,也有错?

如果秦青确实是对自己一片真心,只要他解释清楚,自己也不会死活不肯原谅。分明是他理亏在先,却如何好像是自己亏欠了他一般?

陆靳失神的呆立在原处,陆黑跑了过来,咬住他的下袍,轻轻撕扯着,似在劝慰一般。

慢慢弯下腰,陆靳将那狗崽子抱起,轻声道:“我是不是……错怪了秦青?”

陆黑死命摇头,呜呜乱叫,心道他走了最好!早知他不安好心,原来是想利用你为他挡天劫,陆靳你可别犯傻,再去找他!

可惜陆靳却真像个傻子般,又将它放回了地上,转身取了洞壁上挂着的长剑,便向着洞外而去。陆黑急得乱跳,只得追赶着也跟了上去。

第 22 章

秦青冲出洞府,一股怒火全洒在秦拭身上,心道要不是他在陆靳面前故意搬弄是非,如今自己只怕还搂着陆靳,两人一处温存,不知多快活。他为了磨得陆靳动心动情,花费了多少力气,使了多少手段,装了多少委屈可怜,才将那木头神仙给调弄到手。原本盘算着再等些日子,找个机会向陆靳开口,求他助自己挡过天劫——到那时候,陆靳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怎会舍得拒绝。

结果功亏一篑,被秦拭三言两语挑拨得陆靳起了疑心,竟是不信他了。虽说陆靳仍旧答应了,愿意替他挡天劫,可他听了那些话语,不但不觉得开心,反而愈发暴怒难当。

说什么他何苦要骗他,哄他说是喜欢了他。就算一开始他对着陆靳,委实是存了想要利用算计的念头,可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当真是有些动了心。甚至想过若顺利过了天劫,便将陆靳带回苍雷山,一处逍遥,长伴相守之语,也不全是哄陆靳听的。

可如今,即便是他去同陆靳说这些,那固执的家伙还会愿意听吗?

曾有过的耳鬓厮磨,两人之间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今在陆靳眼里,只怕全都成了他居心叵测。可恨!他秦青也是好不容易动回心,便落得这么个结局?

越想越是怒火难耐,恨不得那秦拭此刻便落在他面前,将他碎尸万段才好。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在栖龙山内疾走乱奔,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嘲笑的声音:“哟,这不是我那威风凛凛的玄狐主大人吗?怎么没窝在那破山洞内,和你的陆神君亲热,反而跑这荒郊野岭来了?莫不是——被赶出来了?”

秦青一听这声音,唇边顷刻间便溢出了一抹冷笑,缓缓转身,对上了那不怀好意的望着他的男子,一字一句的道:“我正要寻你,你倒是来得巧,秦拭。”

这秦拭也是个运气背的,若换个时机出现在秦青面前,秦青或许还顾忌着自己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未必愿意与他相杀。如今秦青见了他,煞气全开,妖气暴涨,九条火红的长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竟是显出了九尾妖狐的真身。

秦青身为玄狐主,在妖狐一族之内,原本就是离天狐只有一步之遥,妖力非同小可。秦拭之前在族内,处处受其压制,原不是他对手。不过是趁着秦青遭了暗算,伤了元气,才有恃无恐,欲夺其性命。如今竟是被秦青气势所摄,一时间竟不由自主后退了数步。

“怎么,”秦青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要剥了我的皮,欲取我而代之吗?”他一步步逼向秦拭,“如今我便给你个机会,试试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秦拭背后渗出涔涔冷汗,强自镇定道:“哈,你可别忘了,再过不久便是你天劫之日。如今想必那神仙也不肯护你了,你不留些力气想方设法熬过天劫,却来对付我?就不怕还等不到天劫那日,便先丢了性命?”

秦青笑得愈发狰狞:“多谢你好心。只是你肯乖乖看着我过天劫?不趁着那时之前先取了我的性命,谋得这身狐皮,岂不是功亏一篑?秦拭,如今我便好好教你,敢背叛我,算计我的,会落得个如何的下场!”

秦拭一张脸青了又白,竟是止不住的全身冷汗。他原是想寻着机会,趁那土地神不在秦青身边之际,便出手结果了秦青。如今秦青就站在他面前,他竟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怪了,之前他寻到陆靳的洞府,秦青还是一副有所顾忌的模样,和他动手时也颇多破绽之处。如今怎如此杀气大开的样子,俨然已经是当初那个他只敢看着恨得牙痒,却不敢如何的玄狐主?

他却不知当初他寻上秦青时,秦青唯恐损了元气,不想与他过多缠斗。如今却是恨不得将他横穿几个窟窿,便是元气耗尽,也在所不惜了。秦青若是起了杀心,不叫对方死在他面前,是绝不会罢休的,如今既见秦拭面露怯意,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新仇旧恨添在一处,顿时杀意滔天,整个栖龙山霎时间便笼罩在了浓浓的杀戮之息下。

陆靳从洞府内追出,一时间茫然没有头绪,也不知秦青跑去了哪里。正焦急间,忽然感觉到远处一股强悍而凌厉的妖气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暗叫了一声不好,急急忙忙便欲向着那方向奔去。陆黑唯恐被落下,急忙叼住了他的裤腿,陆靳无奈,只得也带着它一同御风而往。却是在半道上见着一条身影也正向着妖气所在之处赶去,却是晏止淮。

原来晏止淮也察觉到了这股非同寻常的妖气,心惊之下,急忙赶去查看。一见着陆靳,见他满面焦虑之色,吃了一惊,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那妖……可是秦青?”

陆靳心知瞒他不过,叹气道:“想来应该是了。”

晏止淮大惊:“杀戮之气如此之重,秦青却是对上了谁?”

陆靳心中一抖,急道:“必是遇上了那只杂毛狐精,坏了,那狐精也是只厉害的,秦青只怕要吃亏!”

也顾不得再与晏止淮多言,拼命催动法力,风驰电掣般而去。晏止淮放心不下,便也随之赶往妖气所在之源,两人一前一后到达了那妖气盛天之处后,却见一头火红的九尾妖狐,一只前爪堪堪穿过了一头杂毛狐狸的胸膛。

陆靳惊呆了,那杂毛狐狸的头垂在一边,双目紧闭,眼见着已是断气了。而那只红毛狐狸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是血,妖气大弱,一副摇摇欲坠之姿。见了陆靳,似是一惊,想要化作人形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强撑着不至倒下。

陆靳一时间只觉心头一抽,他何曾见过秦青如此狼狈之态。早知道秦青一怒之下,竟会跑出来后遇上秦拭,又与他斗得你死我活,落得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便是明知秦青对他有刻意隐瞒之事,也必不会说出来,将他气成这样。

走前几步,陆靳便想将秦青从地上抱起。却不料反被咬了一口,秦青恨恨的瞪着他,挣扎着不肯就范。陆靳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叹了口气:“你别与我怄气了。”

秦青怒道:“你不是说我骗你,想要哄你为我挡天劫?如今我元气大伤,天劫来了也只有被劈成灰的份,不稀罕你好心!”

陆靳低声道:“是我不该疑心你,你如今伤得如此重,快跟我回去疗伤吧。”

秦青还要再挣扎,毕竟是伤势太重,胡乱挠了陆靳几爪,终究被他抱在了怀内。元气大失,口里呕出一口鲜血,歪歪的昏了过去。

陆靳正欲抱了秦青离开,却听晏止淮在他身后道:“你……秦青要你为他挡天劫?”

陆靳一怔,垂下了眸子:“他之前已被同族暗算,伤了元气,如今又成了这样,天劫来了如何熬得过?是我应了他,要护他过天劫。”

晏止淮沉默不语,陆靳这番话维护之意甚浓,可他却也不是傻子,从秦青只言片语间,已听出了必是秦青欺瞒在先,被陆靳发觉后,也不知是他自己胡乱跑出来,还是教陆靳赶了出来,撞上了那杂毛狐狸,落得这个局面。

见陆靳急急要走,晏止淮开口唤住了他:“陆靳,你可知秦青原是玄狐主,这天劫……也绝非普通妖精三百年一遇的天雷。你要护他,也不问问自己护也护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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