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之门——nonsense
nonsense  发于:2011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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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次,他的忧伤是完全地投射到我的身上。

一时间我以为他会哭。

试卷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心。我的存在也似乎刺痛了他的心。

我的心不禁也跟着一阵发紧。

 

接下来的补习也完全没法进行下去。浔的脸色非常苍白,目光散乱,手也在微微发抖。而且他似乎想要逃离我。

觉察到浔的异常,我主动提出终止了补习。

不顾他的万般推阻,我坚持把他送回了宿舍。

在宿舍楼下,我反复叮嘱他去看一下医生,明天的补习就免了。他点了点头,可我怀疑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

 

回家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我想反正离家不远,也不肯避一下,就这么淋着走回去。

直到第二天,雨也没有停。早上我怎么也起不了床,脑袋里像有万根钢针在扎。妈妈让我吞下药片,跟我说今天别去上学了,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昨天浔的样子。

 

我还没有自恋到真相信棋所说的,浔是用看情人的眼神看我。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在一年多以前,有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曾经向我表白过。

 

她是在浔之前第一个一眼就能把我和棋区分开来的人,除了父母以外。

其实在她表白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眼睛早已说明了一切。

我很抱歉地拒绝了她。理由是我们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我的怯懦。

她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后来她考上外地一所大学走了。

我对她说不上有多喜欢,可是她要走的消息比高考落榜更加让我难过。至少她第一次让我明白,我不仅仅是棋的那个比较弱势的双胞胎弟弟。我不敢期待在她之后还会有人能够无视棋那耀眼的光芒而把目光投射到我的身上。

 

然而不到一年,我又遇到了浔。

但是浔看我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

即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仍然显得那么孤独。他的忧伤并不因我的出现而略有缓解,有时我甚至觉得我的存在加剧了那种忧伤。我不知道他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又想得到些什么。他只是把我牢牢地罩在他的目光里;或者说,只要有我在身边,他的手里就攥着了根救命稻草。

 

****

 

雨下了一整天。到了下午该放学的时候,我再也躺不住了,拿着两把伞出了门。

到了车站我才意识到自己很傻。浔是在那里没错,可是他好好地打着一把伞。

雨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了,今天当然不会有人忘记带伞。

 

“你怎么没去上学?”

“......有点感冒......”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脸上有些发热。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昨天回去时淋了雨。

浔默默看了看我手里提着的另一把伞,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示意送我回家。

我从不知道秋天的雨是如此的浓稠和冰冷。肥硕的雨点把从北方携来的沉郁和阴冷狂怒地倾泻到这里的土地上。

我们快步往回走着。到了巷口拐角的地方,浔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

“弈------!”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和沙哑。

掉在地上的雨伞像落叶一样被风卷了出去。

 

我猝不及防,右手肘条件反射似往后一挥,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肋下。他捂着痛处,嘴唇轻轻颤抖着,不住地低低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连掉到地上的伞也忘了捡。

我一路小跑着过去捡起还在飘飞的雨伞,不知所措地看着浔奔跑的背影。我没有追上去。浔的背影在苍白的雨幕中越来越小,渐渐模糊。

那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浔会离开。浔和我之间从来就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我找不到走过去的路,他又不肯靠过来。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雾。 只有在刚才,在他拥抱我的那一刹那,我才感到我们的距离可以被缩短。

可惜我现在才体会到这一点。

一根被风吹折的树枝很准地砸到我的头上。我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伞早已歪到一边。

 

***

 

晚上,我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拼命地复习,极力想忘掉下午发生的事。可是窗玻璃被不知什么东西拍得啪啪作响,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我烦燥地站起身推开窗子,巨大的风声裹着大颗的雨点劈头盖脸地闯了进来,把桌上的书本淋了个乱七八糟。我一边摇着头苦笑着暗骂自己的愚蠢,一边手忙脚乱地展开抢救。桌上的墨水瓶不知在何时莫名其妙地翻倒了,雨水混着蓝黑色墨水顺着书本的底部从桌面滴到地上,在地上砸出一大滩形状可怖的黑色印迹。

 

***

 

第二天我没有在车站见到浔。

第三天也没有。

我这才意识到浔走了。

 

浔就像一只无枝可依的离群之鸟,毫无征兆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我每天两次经过车站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没有了他的等待和注视,我的心里空空的,好象真的缺了一角。我的手中竟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浔曾经存在,唯一提醒我的只有书包里那些被蓝黑的墨水浸泡过的书本。

 

就为我当时无心的一击吗?我不太记得那是怎样发生的了,我只记得他哆哆嗦嗦的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他黑色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仿佛风雨中孤独的翅膀。

 

我后悔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仍然每天早上提前三十分钟到街心花园去读英语,下午放学后也会到街心花园做完数学作业再回家。天气逐渐转冷,我知道我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

 

这一周棋带回家的话题是,他们学校一对国庆节到庐山旅游失踪的学生找到了,原来他们双双跳下了龙首崖。

“所以说,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把爱情看得很严肃和崇高的,比起你们那一代来丝毫不差!”棋对着叹息不已的妈妈得意地说。

这是对上回妈妈说他找个了太随便的女朋友的反击。

 

妈妈登时横眉竖眼地怒道:“你还觉得他们做得对!他们怎么不想一下父母把他们养这么大容易吗!找死当然容易了,全然不管他们的父母家人会有多伤心!”

 

“父母要是真伤心的话,就不该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棋又拿出在中学时最佳辩手的气势来,站起身来指手划脚地说:“我就不明白,古往今来因父母干涉酿成的爱情悲剧不计其数,可是每一代的父母居然都不反省,偏要前赴后继地被钉在扼杀爱情的耻辱柱上!听说去年还有个学生的女朋友,一毕业回家就被家长逼婚而自杀,这个学生听到消息后也自杀了。大学里面这种命案不知道有多少,我要是学新闻的就去写专题,肯定轰动!”

 

“你去写篇大学生胡搞乱来的专题肯定比这还要轰动!都不要父母管,你们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反正你们也大了,我也不怕说。报纸上面大学生嫖娼卖淫的也不少!再就是学西方,男的像花花公子,女的像交际花,这两年连爱滋病都弄到中国来了,说明里面还有不少同性恋!”

 

棋“噗”的一声笑出来:“妈你有没有好好看报纸啊?谁说得爱滋病的都是同性恋?谁又说了爱滋病都是同性恋弄出来的?根本就是两码事!......也怪那些写报道的记者自己没搞清楚,误了咱妈......”棋一边嘻笑着,一边悄悄看了我一眼。

 

混蛋!看我做什么!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早知道我就不坐在这里听他们闲扯!我把空饭碗往饭桌上一顿,起身回了房间。

背后,妈妈和棋还在唇枪舌剑地论战着。

 

***

 

睡觉前,棋死皮赖脸地蹭到我旁边,摇着我的胳膊说:“好小弈,别生气!我不是说你是同------”被我一瞪,后面的两个字总算没有说出来。

“其实我真羡慕你有那样的追求者!论数量,我认识的女孩子比你多,可要论起质量来,还是你厉害!别以为中学的那个我不知道,我是忌妒得要命才装不知道的!唉,我怎么就没有你那种让人发疯发傻的魅力呢?”

 

发疯发傻?我看你才像!中学的事情正说到我的痛处,而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那时的重演!正待发作,一看到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又觉得他并不是在挖苦我。满腔怒气一散,我登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已经把他给打跑了。”

 

棋两道眉毛一扬,惊讶地问:“为什么?他不是给你当家教做得好好的吗?”

“我不是同性恋!”我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不是我说你,你不要每回都搞成这样!一开始当然不可能马上把他当情人看,可是你既然喜欢和他在一起,那就应该给多自己一点时间,也给人家一个机会,省得分开了又这么难受,看你这副茶饭不思的样子!”

“给什么机会?你是说,跟男的也不要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脸也开始发热起来。

“不是叫你试试看吗!跟女的还可以做不成夫妻做朋友,跟男的当然更可以做不成情人做兄弟了!不是他自己说的你像他弟弟吗?至少他比我更像个好哥哥吧!”

我白了棋一眼,冷笑说:“嘁!你还知道啊!”

“嘁什么!你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每个星期六星期天早上故意弄那么响,当我不知道!”

接下来就是爸妈早就见怪不怪的你来我往推来搡去,直到爸爸大吼了一声“睡觉!”

 

***

 

期中考试我考得很不错。拿到试卷后我直接到浔的学校。我当然记得上次试卷惹的祸,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去找他。这是棋告诉我的。

棋的话只是给了我自己一个去找浔的借口。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经习惯了被人等待和注视,我也需要被人等待和注视。我无法忍受浔走后留给我的空虚。

 

浔在宿舍楼下看见我时显得相当吃惊,不过马上就变得非常高兴。我觉得他依然在等我。

他把我带到他的寝室里,拿起卷子仔细地看了一遍,由衷地说:“了不起!现在的高中生已经学得这么深了,比我那时的题目难多了!”说完竟开心地伸手轻轻地挠了挠我的头发。

我不禁呆住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浔在开心地笑。他的笑容和他的忧伤一样,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后来我才发觉,这是我记忆之中唯一一次看到浔真心的笑颜。

 

对我来说,浔的一切都是谜。唯一真实的,是他的忧伤。我突然非常想知道他的一切。

 

......告诉我,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我不是好奇,也不想窥探......但是,就在现在,请你说出来......

 

“......想要什么?”

“......什么?”我走神了。

“我说,考得这么好,应该有奖励!你想要什么?”浔依然微笑着问我。

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一个复读生还要什么奖励!我不愿意扫他的兴,想了一会说,“就要你的钢笔吧,可以吗?”

 

他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又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好几支,一股脑摆在桌上,对我说:“拣最贵的拿,喜欢的话要两支也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口袋里的那一支。

浔把桌面上的钢笔重新放回抽屉,转过头来问我道:“还愿意听我的课吗?”

 

我的心登时欢呼起来!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个!我使劲点着头,根本没办法掩饰脸上的笑。

不过有句话我非说不可。我费力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你是把我当弟弟看,可是我......我不喜欢别人随便抱我!”

天哪!这是什么话!虽然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准备了好几遍,可是真一出口我又后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我为什么就不能像棋那样活得洒脱一点呢!

 

浔愣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还是车站见,好吗?”

“干脆你到我家来吧,外面太冷了,反正棋也知道你在教我。我跟爸爸妈妈说,让你当我的家教,你也可以赚点钱。”

“我不赚你的钱!明天我还是在车站等你。”

没想到,浔竟然相当固执。

 

送我出校门的时候,浔再次跟我保证说:“我不会再那样了!”

我不敢抬头,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

 

回家的路上,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我知道我已经把浔找回来了。而且,他看见我很高兴。

我仍然不知道他忧伤的原因,但至少我知道他快乐的原因。他今天的快乐毫无疑问是因为我。

至于他的秘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全部讲给我听。我可以等。

 

***

 

在台灯下,我把浔送给我的钢笔反复地看了又看。

我不想自己骗自己,浔绝对不是把在我当弟弟看,虽然那也不像是在看情人。

难道,他所说的弟弟不是他的亲弟弟?

难道那是他过去的情人?男性情人?

这个念头一闪现,我自己都惊呆了。

我并不在乎做他弟弟或是任何人的替身,可是如果是情人呢?

 

我可没有、也绝对不可以有那种倾向!

我绝对没有勇气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我依然是一个怯懦的人。

我绝无可能接受同性间的好感,但我又不肯放开浔。

现在已经不是他需要我的问题了,我同样非常需要他。也许像需要一个哥哥,也许像需要一个朋友,也许像需要一个老师......但我想不是那种需要。

 

“跟女的还可以做不成夫妻做朋友,跟男的当然更可以做不成情人做兄弟了!”

棋的话好象有道理,可实际上,这样的朋友和兄弟是以其中一方的心痛为代价的。用这样的借口继续把浔留在身边,我同样做不到。

 

直到睡下,我还在患得患失间徘徊不已。

 

***

 

夜里,我被房中轻微的响动惊醒。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长裙长发的年轻女子站在书桌前,手中握着浔送给我的那支钢笔。

我惊恐万状,无赖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地死死盯着她。

那女子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朝我转过脸来。她的脸色和月光一样惨淡而冰凉。她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混和着愤怒和轻视。对视良久,她忽然轻蔑地一笑,幽幽说道:“你这种人根本不配......!”

话音一落,手中的钢笔应声而断。

 

我惊呼着坐了起来,房中只剩下惨白的月色,从窗口溶溶地泻进来,洒了一地。

原来是一个梦。

我脱力地靠在枕上,大汗淋漓,在半睡半醒间熬到天亮。

起床后我才发现更加可怕的事。桌上那只钢笔真的断成了两截。

 

****第二章完****


 第三章

听到我说的怪事,浔当即跟着我到了我家。

两截断掉的钢笔还刺眼地躺在桌上。笔中残留的墨水从断裂处流出来,像一滩黑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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