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依旧冷冷地说。
我笑起来。
抬头问他,觞,他们叫你杀了我是吗?你为什么不下手?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我却依旧撩拨他,连怀砂也叫你杀了我呢……
住口!
他吼了出来,眉目间竟是困兽一般的表情,他放开我,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在柜子上剧烈地喘息,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悲凉——
怀砂,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但是,为何那天却不动手?
还有龙觞,你又为何如此这般地回护着我?
夜里睡得很不安稳。
龙觞没有来,而我噩梦连连。
因为不安稳,所以比平时更容易惊醒,当那把利剑从我脖子上一掠而过时,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
司徒怀砂,你大胆!
一声轻微的金铁交鸣声,长剑被另外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兵刃架住了,一个声音压抑着响起,愤怒至极的——是龙觞。
怀砂的剑垂了下来。
陛下。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陛下。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我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惊醒我,而我却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们。
月光下,怀砂单手提剑。
好久不见,他似乎变得消瘦了,目光中却多了一丝冷漠,不知道是不是面对自己君王的缘故,态度也比以前庄重很多。
白泠不能留。
怀砂说得很决然。
我从来没有见过怀砂用这么冷凝的口气说过一件事,那个男子望着他的君王,眼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坚决。
龙觞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逆着月光,我看见怀砂轻轻地笑了,很讽刺很冷漠的笑,然而却隐隐掺杂了几分悲哀。
陛下,白泠不能留。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人会毁了您。
这句话让我的心头一惊,陡然间,明白了怀砂执意要杀我的用心。
帝王的身边容不下像我这样的存在。
而龙觞,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月光下,他久久地沉默了。
怀砂察言观色,继续说道,陛下,如果是一个玩具,杀了他,您不会有什么放不开的,但如果白泠殿下对您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玩具……那么,不用我说,冰国历代帝王的训示您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一登九五,七情断绝。
黯淡的月光下,龙觞低声地说。
我们司徒家族的存在,就是辅佐君王,阻止君王犯错误。
怀砂的语气冷冷,陛下,白泠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您很清楚,当年越彀的军务政务……后来在历州时他有意设计的一场好戏,致使您对我进行鞭打……陛下,他有才华而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蓄意离间我们君臣关系,更有甚者,他在您心里的存在已经远远超出了被允许的范围……
陛下,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都可让他难逃一死。
龙觞沉默了。
我们都知道怀砂所说的是事实。
那个男子几次三番地想置我于死地,但是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尽管,这些话出自他口让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在历州那次你那么奋不顾身地护他?怀砂?
龙觞沉默许久,忽然淡淡地问。
怀砂微微苦笑了,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剑尖,轻叹。
人非草木……
后半句他没有说下去,抬起头来看着龙觞,可是陛下,那次的事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他的心在越彀不在冰国,却占据着您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白泠这个人,留不得!
他的话掷地有声。
我看得出龙觞的动摇,那种神情,仿佛连整个灵魂也随之撼动,然而,最终,那个男子仍是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滚!
陛下!
难道您期望着在得到他的同时还能够得到天下吗!
你给我滚!
龙觞几乎就踢上去了,眼中的神色甚是骇人,怀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中闪过一丝失落,静静地行了一礼,退下。
……
你所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知道……
许久,我听见龙觞喃喃自语。
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上我的脸了,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摩挲了许久。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那只手缓缓往下游移,在颈间停顿了许久,渐渐收紧,又放开……
如此反复……
26
是时候要带嘉侑走了,不然,恐怕连我都自身难保,再也无力救他。
龙觞这几天看我的眼神是复杂的,每每在我不注意转头的时候,会看见他盯着我的眼神中流露出少许的阴郁。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说不清是因为同情自己还是可怜他,不过龙觞,怀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不可能在得到我的同时兼得天下。
我与天下,他必须牺牲一个。
闲来无事时我总是蜷缩在他的身边,冬天渐渐深了,我怕冷,喜欢靠在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取暖。
近来我们相处得一直很好,尽管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事,但至少表面上还能维持不动声色,如此融洽的局面,足矣。
我知道他在作决定,一个很可怕的决定。
其实完全不必那么复杂的,要我还是要天下,早在四年前那一场烟花落幕后,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而如今,他只不过下不了手执行最后一步。
他问,泠,你会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不惹事,也不给我添麻烦,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我吗?
我低头不答。
他把我拥进怀里,很温柔地抱着。我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含糊不清地说,觞,至少等到栖凤宫造好以后……
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拥着我,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无法接近嘉侑让我的心情愈加烦躁。
龙觞也来得少了,他依旧在踌躇。
我的心一天一天地冷下去,那一日却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怀砂,我还有司徒怀砂可以利用。他是司徒家的贵公子,可以进入冰国除皇宫以外的任何地方,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他对我的态度,可是,如今也只有靠他。
……而能让他答应出手相助的筹码,只有一个。
您的性命?
他挑眉轻笑起来,看着我,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条件,殿下。不过,我很难相信您呢。
我避开龙觞的耳目把怀砂请了来,以自己的性命为条件请他出手相助,我的要求是,只要他能够把嘉侑带到我的面前而不被人发现,待那孩子完好离开冰国后,我自然会履行我的诺言,一死以酬谢他。
我知道你一直想杀我。那一日在战俘居住的大殿中、还有后来在风泠殿……那两次我都醒着。
他微微挑眉,似乎有少许的惊讶,我接着往下说道,怀砂,其实你我都知道,龙觞在天下和我之间选择了什么。我不是一个决绝的人,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容忍……只要做完了我该做的事,自然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变得幽邃而复杂,难道你不会觉得不甘心么?你这样做是代替他走出了最后一步。如果你不这么做,也许还有活路,可是你自己选择了死路。你甘愿让自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我摇了摇头,冷然道——
我绝对不会从他生命中消失。即使是死亡,我也一定会让他永远铭记我。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轻笑,白泠殿下,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你是仁慈还是残忍。
他带我去看嘉侑。
在正式出逃之前,我必须和那孩子好好地谈一次。
在那一间戒备森严的府邸中我见到了他,我告诉他,过不了几天他就可以随柳离开这里,我告诉了他许多出逃的细节,怀砂则在门外替我们守着。
嘉侑,离开冰国,再也不要回来。
我把手中的一些值钱物品塞给他,转身离开。
那孩子在身后叫住我。
他问,白泠,你……过得好吗……?
我望着他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怀砂与我并肩走出府邸。
天空中下起了细雪,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我待要拒绝,他却笑着说,殿下,您要是生病了的话实施起计划来可要费力得多。
我不再言语,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
柔软的外衣上仿佛带着淡淡的菖蒲清香,和着他的体温,温暖得很。
他说,殿下,下雪了。
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我淡淡地说不必了,龙觞随时都有可能到我那里去,必须尽快赶回去。
他不再多说什么,走到街旁向一户人家借了一把伞——怀砂的优雅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迷惑,那户人家没有犹豫就把伞借给了他。
他回到我的身边,把伞撑开来。
雪花落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音,我与他在伞下并肩而行,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到了。
到得风泠殿门口的时候,怀砂静静地说。
他说,殿下,我就不送您进去了……
我回转身,望着那个男子俊美的容颜,寥落的风雪中,他的身子被雪水濡湿了大半。
你,……
我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还给他,依旧是很干净很温暖的衣物,他接过,朝着我微微笑了笑。
那么,我走了。
他一低眉,轻声地说。
27
一切都定了下来。
柳给我服了一种药,能使人的身体看起来强健很多——虽然只是看起来而已。
这种药折损的是阳寿,可是关于那种东西,我已经不在乎了。
柳向龙觞请求归国。
龙觞见我的身体好了许多,也就不再强留他。毕竟,柳在冰国耽的时日也的确够久的了。
出发那天,龙觞携了我亲自去送行。
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出现,也许是感谢柳治好了我,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他那天终究还是去了——而我望着混进队伍里的嘉侑,心里担心得很。
嘉侑那天假扮是柳的随从,静静地跟在队伍的后面。
他的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可是也许是由于多年来的相处,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龙觞与柳客套寒暄了几句,挥挥手准备放行。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随着龙觞转身离开——谁知,变故竟出现在最后一刻!
小心刺客!
身后忽然嘈杂起来,接着是利剑出销的声音——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回头,只见嘉侑被一群侍卫围在中间,他的手上持着一把短剑,不顾一切地向龙觞的方向刺来!
不——!
我喊了出来,嘉侑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把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侍卫们的攻击范围中,那些人迅捷无比地将手中的武器往嘉侑身上刺去,龙觞一把拉住想要扑上前的我,不容分说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
我撕心裂肺地大喊。
不知是谁的一剑将嘉侑的头削飞了,血从腔子里喷出来,洒了漫天,也溅了我们一身一脸。
我拼命地挣脱龙觞的怀抱冲了上去,抱住他的尸体。他的尸体余温尤存,温热的血液流了我满身。我一声声地叫着嘉侑……嘉侑……
可是,却没有一个声音回应我的呼喊……
……
满目的鲜血。
纷乱的杀戮。
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床塌前伏着一个人,似乎睡得很安稳,然而,我醒来之时细微的响动却惊醒了他,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笑。
……殿下。
怀砂,怎么会是你?
自从那一日之后您就一直昏迷不醒,汤药也喂不进去……陛下命我在这里照顾您,因为,好象只有我才有办法让您把药服下去……
他说着又笑了笑,脸色很憔悴的样子。
我闻言却是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嘉侑死亡的镜头再度在脑中盘旋,我转过头去,不愿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他伸手递过一方淡蓝色的手巾来,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一个人在这里躺了多久,他再次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药。
殿下,喝药吧。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抬眼看他,艰难地问——
嘉侑……
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像被什么东西梗在喉头。
他倒是很体贴地接了下去,您是说嘉侑么?陛下已经下令安葬了,遗体运回以前的越彀,与轩辕亲王葬在一起……
我默然半晌。
他耐心地把药凉了,送到我的口边。
刺鼻的药味让我一阵反胃,我张口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整碗药都被我污了,他匆匆地放下药碗,拿手巾替我擦拭唇角衣上。
……怀砂,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侧过头,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而且,他不是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吗?
意外地,他竟然有些讥刺地笑了。那个男子低低地说,陛下现在已经是一头困兽了……嘉侑的事件简直就是在逼他动手……殿下,对陛下好一点,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我呆了半晌。
怀砂,我不明白。
他又淡淡地笑了,声音依旧是低低的,殿下,陛下这几天也一直在咳血……不错,我是希望他能够杀死您,可我也不想把他逼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连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跑了出去……
他坐在御座上看边境的地图,见我进来,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度复杂的情绪。
泠?
我不说话,上前抱住他。
他的怀抱很温暖,是我熟悉和贪恋的味道。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心脏的跳动,不知为何,竟然有几分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最终伸手回抱住我。
我在他的怀里不断地说,觞你要好好的千万不能有事……
他却说,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逼我……
他的悲哀传到我的心里,令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28
当一切都走到尽头,我们要如何继续?
越彀亡了,轩辕死了,嘉侑也去了……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太多的鲜血,浓重而悲凉,已经使彼此都不敢在跨越一步。
他们逼他杀我,而他只是在犹豫。嘉侑的事是一个助力,他看我的目光变得有些陌生了,或者说更接近一个王者,而不是属于我的觞。
或许说,我们从未彼此拥有。
我知道他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也许只要一个蝴蝶停栖的重量,就能使他下定决心杀了我……
每每在他的怀里,我想,至少等到栖凤宫建好的那一天吧,可是却似乎等不及了,我怕那样的踌躇和绝望会让他崩溃。
我对着自己微微苦笑。
觞,我毕竟还是爱你的……
即使我早就明白你选择的是天下,即使你最终会抛弃我……可是我不忍心毁了你,尽管我失去了你,但至少也要让你拥有天下,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绝对不甘心白白地牺牲……
至少,让我的生命与你的梦想同在。
我选择了那日从装满战俘的大厅出来时,遇到的那名男人。
如今的我已经知道,他是朝中的礼部尚书,位高权重。那一日他看我的目光让我明白了什么,我邀请他到风泠殿来,而他色胆包天,虽然开始时还算小心谨慎,可是渐渐地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空气里尽是淫糜的气息。
身上的男人不停地喘着粗气,压住我,疯狂地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