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男人微微动弹了一下，便睁开了眼，嘟囔道：“几点了？”

沈羲和看了看手表答道：“九点差点儿，怎么了？”

林羡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挠挠头发，却被沈羲和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别动，没看到手上还吊着针吗？”

林羡讪讪地笑了两声，问道：“我妈他们呢？”

沈羲和道：“回家了，你睡了老半天了。你面子还挺大，什么局长厅长都来了呢。”说着瞥了瞥堆在一旁的花篮。

林羡笑了笑没搭话。

沈羲和又笑道：“ 你们厅长跟云姨说了一通高风亮节的话，只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瞧瞧是不是那么特别？”说着捏着林羡的下巴俯下身，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林羡。

林羡咧着嘴笑道：“那是，要不那么特别，怎么让你那么喜欢我？”

“我喜欢你个脑袋！”沈羲和没好气的松开手，别过头看着窗外。林羡从被子里摸索出一只手握住沈羲和的手，后者瞪了他一眼，却没将他的手甩开。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林羡难得诚恳的说一次话，沈羲和也难得没再毒舌，只叹道：“没事就好。”

“我突然想到简弘。”林羡的声音莫名颤抖起来，“被子弹打中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居然闪过的是简弘。如果他活着，我哥跟王清远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死了，便输了。”

沈羲和苦涩地笑笑：“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想别人，真服了你。”

林羡松开握着的手，环上了沈羲和的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只是庆幸我还活着。活着才能拥有你。”

沈羲和笑道：“不光是我啊，还有你妈妈和小芮，你哥就算了，他也是别人的人了。小芮已经没妈了，你要出事了，你让她怎么办？”

林羡半恼怒的笑道：“我想着法子跟你表白呢，你怎么老扯别人？”

沈羲和乐得眉眼弯弯，俯下身凑近林羡的脸，笑道：“表白？怎么个表白法？‘亲爱的，我爱你，嫁给我好吗’还是马某人状‘啊啊，不要离开我，啊啊’！”

林羡差点没笑岔了气，看着眼前那张没个正经的脸，心神一动，微微抬起头便贴着嘴唇亲了上去，“你呀，让我笑得伤口都疼了！”

沈羲和坐起身来，揉揉那张笑得变形的脸，道：“这算什么呀，等麻药彻底过了的时候，那才叫疼呢。”

林羡苦着一张脸开始撒娇：“那你要陪着我。”

“好，我陪着你。”

“不许走。”

“我不走。”

林羡这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握着沈羲和的手，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下了。

林羡做了个梦，梦里一片雾气，朦胧的灯光下王清远握着林玮的手，沈羲和牵着小芮，妈妈坐在一旁织毛衣，而自己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想跑过去却迈不开双腿，张口喊羲和的名字，却根本没人答应。身边有人在浅笑：“这里是阴间哦，死了便无法触摸那边的世界了。你看，小芮的妈妈在这里。”林羡回过头便看见张裕站在他身旁，幽怨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一眨眼张裕的脸变成了马姓艺人的脸：“啊啊，不要离开我，啊啊！”林羡腹部一阵绞痛，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要坐起身来。

“怎么了？”这一折腾本来就趴在床边睡的很浅的沈羲和也坐了起了，伸手摸了摸林羡的头，焦急道：“怎么出那么多汗？做恶梦了？”

林羡擦擦额头，刚要张口便觉得一阵恶心，更是说不出话来。

“伤口疼？”沈羲和拿纸巾替他擦掉汗，试探地问着。

林羡点点头：“被你乌鸦嘴说中了，麻药过了，痛死我了。”

凌晨4点，外科值班陈医生被沈羲和从被窝里拉到了林羡的病房。陈医生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按了下伤口，正眼都不看林羡，直冲着沈羲和道：“度冷丁，用不用？”

沈羲和看了一眼还在冒冷汗的林羡，叹道：“要不，就用吧。”

陈医生一句废话不说，转身出了病房。等再次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支针管。陈医生一边推着药水一边说道：“其实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过有的人天生神经比较敏感，不耐痛。别看林羡是个警察，其实也受不了这种痛吧。”

见林羡眼泪汪汪的点着头，陈医生心满意足的抽出针管，笑道：“其实腹部神经还不是最敏感的……”

预料到陈医生的下一句话会往什么方向发展，沈羲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拿话拦住他，便听见陈医生笑得特奸诈：“你没见过那些痔疮啊，肛旁脓肿手术后的病人那个样子，啧啧啧，疼得是死去活来，度冷丁都不管用。谁叫齿状线上的神经那么尖锐呢，你说是吧，沈羲和？”

沈羲和神态极其不自然，扭过头去不理陈医生。

陈某人一边得意洋洋地拍拍林羡的肩膀：“你那么怕痛，还是要小心的好啊！”一边乐呵呵地看着沈羲和那张黑得能挤出墨汁的脸，拿着针管一颠一颠地晃悠出了病房，小样儿，叫你还不让我好好休息！

药物作用下，林羡只觉痛疼缓解，扭头看着沈羲和黑压压的脸，不由伸手捏了捏，小心翼翼道：“是不是真那么疼啊？”

沈羲和白了他一眼，道：“想知道啊，试试就知道了。”

林羡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疼。”

沈羲和不自然地笑笑：“行了，管好你自己吧，别听那混小子瞎说，会疼死人的话，那Homo还要不要做！”

林羡噗的笑了起来，“我妈前几天在看琼瑶剧，其中有个男主角也是腹部中弹，而且是战争时期了，没有麻醉药，你知道作为护士的女主角怎么处理的吗？”

沈羲和白了他一眼：“哟，我还真不知道你爱看琼瑶剧来着，怎么，一把年纪也学人家小女孩们玩浪漫，玩刺激，惊天动地是不是？”

林羡讪讪地拿枕头捂着脸，做出西子捧心状：“伤我心了，难得我认真一回的。”

沈羲和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把枕头抢了下来：“这一枪打的可真好，你都学会撒娇了。”看着林羡挤眉弄眼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俯下身亲吻着他的嘴唇：“不就是想接吻吗，直接说不就好了！”

第 46 章

一大早林羡便醒了，伤口火辣辣的，本来觉得忍忍也就好了。可当他看到沈羲和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没睡好的样子，便又开始撒娇起来，故意装出一副痛疼难忍的样子。沈羲和明知道他是装的，偏又不能骂不能打，郁闷之下直接吻住了那张可恶的喊痛的嘴。

分开的时候，林羡诡计得逞心情大好，不由环住了沈羲和的腰，笑得更加奸诈了。沈羲和别扭的回过头，眼角轻挑，刚要说什么，却见病房门大开，站在门口的两人一脸震惊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沈羲和立刻从林羡身边跳开，一脸尴尬：“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沈妈妈首先回过神来，将手上拎着的香蕉放到桌子上，淡然道：“听说小林受伤了，我们来看看。”

沈羲和看着自家父母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也拿不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什么，只恨自己太不小心，竟然没注意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边懊恼一边将凳子搬到他们面前，笑道：“怎么这么早啊，还不到7点吧。”

沈爸爸看了看手表，道：“我等下赶9点半的飞机去北京，就先过来看看……”顿了顿朝病床上看去——林羡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羲和一眼，道，“看起来精神还蛮好！”

沈羲和完全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只诺诺地点点头，随便哼哼唧唧了两声。林羡见沈羲和不说话，自然也不敢瞎开口，生怕惹得自家岳父（？）不高兴。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沉默下来。空气冷清得如同凝固一般，谁都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沈妈妈拍了拍老公的肩膀：“该走了吧，等下堵车就来不及了。”

临出门的时候，沈爸爸回过头看了一眼儿子，道：“我后天回来，你也回家一趟！”

沈羲和只得点点头。

沈羲和关上病房门，靠在门上，一脸苦笑：“唉，你没事了，我出事了！”

林羡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刚才也没看他生气啊。”

“你懂什么，我爸妈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在公共场合吵闹还真不是他们能做的出来的。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惹过什么麻烦，他们也没跟我生过气。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沈羲和挠挠头发，长叹一声，“哎呀，孩子果然还是从小调皮点的好。你看你妈，承受能力多强，废话都没说一句。”

林羡被他戏谑的语气逗乐了，轻笑一声道：“你别贫了，还不想想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哐当”一声响，随即传来护士长的大嗓门，“输液了，关着门干什么！”

“护士长，门踢坏了，你可别叫我赔！”沈羲和揉着背，冲着进门的凶悍女人张牙舞爪。

中年女人笑得一脸灿烂，道：“当然不叫你赔，你又不是病人家属。”转身对着跟在后面的小护士说道：“看到没，你得比他们更凶才震得住他们。打针的时候也是，下手得快准狠，千万别客气，一客气你就下不了手了。”

|||||沈羲和满头黑线。这都是什么医院啊，养出来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彪悍！

轮休的沈羲和没有在林羡床边待着，而是被林妈妈赶回家睡觉了。“瞧你都有黑眼圈了，林羡折腾了你一夜吧。”

瞧这话说的……沈羲和差点没被呛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接到李东华的电话：“我下午走，你怎么也不表示表示？”

沈羲和差点没摔手机：“老头儿，你想干嘛？”

“当年你毕业时送的那盆仙人掌死了，想要个替补。”李东华的语气跟回自己家一样。

沈羲和无奈道：“这都能弄死？老头儿，你厉害嘛，怎么死的？”

李东华嘿嘿一笑：“我孙子浇水，给灌死的。”

“……就你们这种养花素质，连死不了都能被你们弄死吧。我还能送你什么，铁掌还是天山雪莲啊？”

李东华笑道：“我老了，跑不了太远的地方，想找个人跑腿都难啊。”

这明显有所指的话语让沈羲和捏紧了电话：“你要去哪？”

李东华也没再贫，说道：“Karolinska Institutet的神经外科教授Gudmundson以前跟我有过合作，这次他有个关于脑内肿瘤的课题，想让我推荐个学生去调研。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不管你有没有在神经外科，毕竟基础在，看看书就能捡起来。回来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有空跟他交流交流，说不定他满意了，你也能出去学习学习。”

沈羲和沉默了片刻，道：“老头儿，我没打算出国。”

李东华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吗？卡罗林斯卡，你不心动吗？”

“我语言不通的。”

“就凭你，想学什么东西不是很容易吗？”李东华的语气莫名微妙起来，“行了，我就说那么多，你自己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沈羲和捏着手机半天没有动静。

卡罗林斯卡啊！

林羡还住院呢，别到处乱跑了。

欧洲最好的医学院呢，正好进修进修，还有个留学生的名号。

得重新学习瑞典语，貌似很难。

说英语应该也可以吧，毕竟是在欧洲。

得出去好几年吧，林羡怎么办，他不会同意的。

应该没那么小气吧，又不是不回来。

要不先跟那边的教授联系下，说不定他根本就看不上你呢。

嗯，就这么办！

沈羲和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半天，秤砣还是偏向了卡罗林斯卡。

第 47 章

虽说人生总会有风风雨雨，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但总有一些人的人生一帆风顺，从小到大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沈丛应便是这样的人。虽然出生时赶上了文革这种非常时期，但由于在乡下犄角旮旯，全家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幺的他顺利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又在高考中发挥出色考上了政法大学，四年后毕业服从学校分配当了一名检察官。虽然后来下海跟人合伙开起了律师事务所，但比起当检察官拿的钱更多了。工作几年后便结婚生子，妻子贤惠，儿子聪明，从小学习就没让他操过心，小日子过得也蛮滋润。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儿子的出格行为，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儿子居然……居然……是Homo？！

沈丛应从北京回来推开家门的时候，儿子正半躺在沙发上手里还抱着一本书，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回来。

“别总咬着笔，你都不嫌脏？还是医生呢，怎么这点也不注意？”沈丛应扔下公文包，从沈羲和手中将笔抢了下来。

“等会儿，我正有点不明白，你别捣乱。”沈羲和明显是看书看迷糊了，笔被抢走，便又咬起指甲来。

沈丛应看得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儿子这种痴迷的性格，便也不再打扰，起身进了卧室。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听见沈羲和将书合上的声音，沈丛应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客厅，道：“儿子，咱们来谈谈心。”

沈羲和傻笑两声道：“爸，您有心事啊？”

沈丛应窝进沙发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半躺着，道：“前段时间，咱们市出了个轰动的案子，不知道你听说过没。说是一个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晕到，经过检查发现是脑瘤。”

“我知道。那个老师还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初诊，后来转到肿瘤医院去的。”沈羲和坐起身来，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又靠在沙发上升了个懒腰，“他曾经被评为市高级教师，特别有名，好多市民为他捐款，最后他老婆拿了20万失踪了，你是说这个吧。”

沈丛应点点头。当初这个案子轰动一时，那个失踪的女人几乎要被媒体和舆论批得体无完肤，就连他们13岁的儿子也在电视前哭诉，求他妈妈将救命钱送回来。患者的父母天天堵在亲家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是骂女人没有良心又是哭自己儿子苦命，最后四个老人抱头痛哭，看得那叫一个心酸。

“最后那个女人出现了没？”沈羲和问道。

沈丛应摇摇头，道：“杳无音讯啊。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沈羲和撇撇嘴，道：“真没良心。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要离婚又不是不可以，至于拿别人的救命钱吗？女人真可怕。”

沈丛应看着儿子，正色道：“他们国家承认的夫妻关系都会这样，儿子，你们这种没有法律保护的关系，一旦扯上金钱纠葛，会更难解决的你知道吗？”

沈羲和脸色微变，咬咬唇，道：“爸，你想说什么？”

“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说什么。林羡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爸，他哪有你说的那么恶劣！”沈羲和被沈丛应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给绕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