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路(出书版)+番外 BY 于枫
  发于:2011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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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尹晰只是安静地喝咖啡,没再说什么。

送走扬一行人时,狂欢的Hoca已渐沉寂,播放着轻柔的老爵士,三三两两的客人轻声聊天,为悲伤的夜增添一些人气。

李正前带着疲惫回到吧台,有些意外地发现沈旋华还坐在自己三个小时前离开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一本书。

「这么晚了,不回家吗?」

「嗨。」沈旋华自书页中抬起头,看见是李正前后微微一笑,「在柜子上看到就拿来看了,不知不觉多翻了几遍。」

李正前凑上前去看,原来是自已翻到掉页还黏了好几次的小王子,「喔,好书,是我的最爱喔,只是很多人把它当童书。」

「大人看不懂,所以被当作是童书。」很多桥段他也看不太懂,「小王子和你很像。」

「是吗?」李正前笑得很开心,「我会当成是在赞美我喔。」

「那你就那么认为吧。」看他笑得开心,沈旋华也跟着笑了,「你看起来很累,去休息吧。」

李正前吁了一口气,「那也要我睡得着啊,我在这里坐坐就好。啊你咧?不用上班喔?」

「我出差那么久,排了两天假。」

「欸,你是警察,常来Hoca不要紧吗?」疑问,带着一丝试探。

沈旋华耸肩,「我又不是来做坏事的。而且既然黑白两道都罩你,这里应该很安全吧?」

「……你话中有话。」

「我只是好奇。」和一点被隐瞒的不满,「怕你有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我知道你多少会为小晰和扬来有疑问,但我只是请扬替我找些数据。」

「我……也不是怀疑什么。」沈旋华一下心虚地低了音调,「只是……不喜欢这种和你不熟的感觉。」

李正前微笑着抄起桌上的书朝他头上敲下去,「Mr.Police,你还早咧!」

沈旋华看着李正前跳进吧台里倒咖啡,只是摸摸被敲疼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RL企业台湾分公司里气氛低迷,和最近亚洲区负责人来到台湾有关,尤其是负责人的儿子爆发的惊人传闻,虽然消息被极力封锁,公司里依旧传得满城风雨。

林仁甩掉跟在身边的外籍助理,一个人上了临时办公室。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快太猛烈,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也赫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当初为了儿子追到台湾来,不只惹毛了美国公司里本家的人,也让儿子生活在躲藏之中。当他疑虑着自己是否做错时,儿子却死了。

那天佟浚旸在公司外的吵闹他全部看在眼里。他这辈子干了不少亏心事,为了得到利益,害死人的时候他眼睛不曾眨过一次,但这次,他真的觉得错了。他不只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葬送了另一个年轻人的感情。

什么绝对、保守的信念,在死亡的对应下显得毫无意义。

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林仁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却发现里面多了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

年轻男子漾起顽皮的笑,吊儿啷当地朝他挥挥手,「你好,我是浚旸和小君的朋友,叫我阿前就好了。」

「你想做什么?」林仁寒着脸问,冷漠而难以妥协。

「嗯……听说你不让浚旸送小君最后一程?」

「他没有必要来,也不应该来,来了只会让我丢脸。」林仁垮下脸转过身,不看李正前那双彷佛会看穿一切的眼,「你说吧,要什么?钱吗?」

李正前轻声笑了笑,「钱买不到所有东西。我只希望你让浚旸去参加火化。」

「你凭什么要求我?你也是同性恋吧?该不会是那个姓佟的新相好吧?」林仁愧极成怒,口出恶言。

「嗤。」李正前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你应该是最明白他们两个有多相爱的人,干嘛死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林仁回话,但气焰明显短了一截,「请你离开吧,不送。」

「我今天本来是有备而来的,查了不少你的『丰功伟业』。」李正前微笑,如预料中看见林仁惊愕的表情,「你想看吗?应该比你记得的还要巨细靡遗喔。」

林仁阴下脸咬紧牙,头上的青筋冒起,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伶牙俐齿的李正前插嘴。

「但是我后来还是全烧了,因为我是来求你,不是来威胁你的。」

愕然地,林仁皱着眉紧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感觉他不容忽视。

「林总,人死了,能计较的也就不多了。你不只是一个企业家,也是一个爸爸,会和儿子计较的,应该也只剩下不能让儿子幸福的悔恨吧?」

空间中剩下静默,林仁没有讲话,只是拿下眼镜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相信这段时间浚旸是怎么对小君的,你应该都看得清楚。这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够感谢浚旸,并和他道歉的机会。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但那些和小君的死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李正前掏出名片放在桌上,拉开大门,「请尽快回复我,我听说火化在明天。」

「让他来吧。」

疲惫,但清晰的声音传来。

李正前轻叹口气,「谢谢你。在台湾的时候,赏脸就来让我请你喝杯酒吧。」

翩然离去,室内又留下一片沉默,林仁僵硬的肩膀卸下,背影苍老无比。

走出大楼,李正前吐出一大口气,抬头看着天空,竟感到茫然无措。左手的手掌叫嚣着疼痛,这几年来隐忍的尘封回忆在这一刻全部倾巢而出,心口上那道无形的疤,在死亡的召唤下又再次裂开。

右手抚上左手,他重喘了好几次才忍住大声喊叫的冲动,举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唔!」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李正前感觉和人相撞,踉跄一步倒在地上撞疼了肩膀。

「干!走路没在看是不是?」对方恶狠狠地出口骂人,顿了一下指着他大叫,「喔!是你这死三八!」

男人身旁的人闻言转过身,李正前定睛一看,是不久前想和他一夜情的白目男,他还用上了三号特调,和朋友们取笑了很久。

「马的,上次你给我喝那什么鬼东西?害我又拉又吐了一个礼拜!」男人喊着,伸手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烦死了!我今天没心情陪你玩。」李正前皱眉,疼痛无力的手却挣不开箝制。

男人似乎察觉李正前的不对劲,冷冷嘲笑,「你不是很呛吗?怎么今天软趴趴的?回心转意想和我玩一下?」

「放开我!你烦死了!」受不了对方的纠缠,李正前口气极为不悦,「想和我搞你还早三百年!」

「马的!」男人被激怒,空闲的另一只手挥过来便是一拳,「死贱人!嘴巴很贱嘛?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

另一拳正待降下,远方传来了吹哨声,路边的行人帮着喊警察来了,男人往声音来源望去,连忙松手推开李正前,叫骂两声便和同伴扬长而去。

「阿前!」

李正前恍惚地朝声音来源望去,穿着制服的沈旋华慌忙下机车一脸忧心地跑过来。

今天的李正前看起来很不对劲,不只没有了平常的活力,连处理着佟浚旸的事的冷静也消失了,情绪似乎低落烦躁不已,脸上还挂了彩。

「你没事吧?」说着伸手拉起还坐在地上的李正前。

「嗯。」李正前摇头,「谢谢。」

沈旋华直觉发生了什么事,看看眼前的建筑物又皱着眉问,「你被刁难了吗?」

「不是,算顺利解决了。只是出来在路上遇到之前闹不愉快的人。」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但是你看起来不太好。要我载你回去吗?」

「你在执勤吧?」李正前看了眼警用机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沈旋华意味深远地看着他,实在不放心让状况看起来不太好的李正前自己回去。想了想,起身拿起坐垫下的安全帽,塞进正要转身离开的李正前手里。

「走吧,带你去走走。」

走走?「你正在工作。」

「……没差。」享受人生,勇于尝试,这是他在Hoca学到的,就这么一次旷职应该没关系吧,「上来。」

李正前盯着安全帽好一会儿,才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

沈旋华微笑,催紧油门朝目的地而去。

海风有点猛烈,但吹在身上仍和善宜人,高雄好客的热情,在西子湾的咸咸海风吹拂中表露。

李正前坐在堤防上看海,视线留在天海间的朦胧界线。

沈旋华载他到这里来,然后才神经大条后知后觉地看见他颊上被打的伤痕,又匆匆弯下山路去替他买冰块了。他并不太了解沈旋华在想什么,但在某些方面来看,他的想法却又单纯得可爱。

他知道他替沈旋华走出性向的疑惑,所以他才对他有点好感;而他教会他不同的生活态度,更让他对他产生某些依赖感。

就像当时的自己一样,单纯又不懂世道,等到真的了解世界的真相,才发现天地有多大,而自己有多渺小,那些自以为是那样的,其实并不是。

哀伤一时忍不住,和满眼湛蓝的大海汪成一片。明明该是要深埋心里的感伤,却全因为林君的死而勾起。

死亡这种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面对几次,都没办法习惯。

机车噗噗的引擎声呼啸渐近,李正前收起打翻了一海的思绪,转身看走向自己的沈旋华。

「喏。」冰块还细心地用毛巾包着,「敷一下,不然肿得像猪头。」

没有回嘴,李正前只是接过毛巾道了声谢便又转过去看海。

沈旋华轻叹一口气,在另一格堤防坐下,只看得见隔壁李正前的脚。

「我很久没来西子湾了。」李正前的声音不太大地传来,「很怀念。」

「我小时候住鼓山,所以常来。」沈旋华微笑,盘起腿坐着,「海风很强,但是很舒服。」

沉默和海浪声暂时代替了两人间的对话,沈旋华看着消波块上一只螃蟹爬过去,一下子又消失在另一块消波块下。

「欸,你说你想追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突如其来,骇人的问题。

「呃……」怎么也没想到李正前会丢来这么赤|裸的问题,他一时呆愣住。

「只是觉得有机会说清楚比较好。」李正前握冰块的力道多用了点力,刺痛感让他闷哼一声,「也许你只是因为我是引你进来这个圈子的人,所以对我有种依赖。但是这种感情不构成喜欢的条件。」

他不是留恋花丛那类型的同性恋,他要的不是多少人为他倾倒,不是今夜明晚对象不同,他要的只是一辈子的陪伴。

但是一辈子,很长。

沈旋华听着这些话,看不到李正前让他感觉有点不安,划清界线般的内容让他大大惊异与不悦。他站起身,隔着突起的堤防看他,却闯入了李正前一个人营造出的气氛……说不出来的寂寞和,无助。

「阿前……」

「不说清楚,受伤的会是你。」这种痛他承受过,不希望有人再受苦。

沈旋华看着他,静静思考他的话代表的含义。

对李正前的惊艳始于第一次出任务看到他时。他是那么地闪耀,在一群人中很容易便把他和其它更耀眼华丽的人区别开——他很特别,并不是外型十分出众,而是无形中散发的魅力可以轻易感染身边每个人。虽然他的心中好像有什么过去的创伤,但是待人却是纯真而诚恳,只要见过他的人都无法否认被他那双眼看着,好像就做不了坏事。

和他深入谈话后会了解,虽然他讲话很毒很贱又爱玩,但是思想成熟——除了在下药害人和拿出有编号的特调时,必要时是很值得信任的人。他就看见过很多人来找他帮大大小小的忙,或者倾吐心事。

他的个性他的举止,他的微笑他的眼泪,他的笑声,他的皱眉,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这么闪耀,这么理所当然。

如果能只属于他,该有多好。

「我在想,如果那时候引导我确定自己是GAY的不是你,会怎么样。」

李正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不是会花言巧语的人,你给我的印象,每一个都很鲜明。我甚至不希望这层关系只像你说的那么浅薄。我相信不管是在么时候、什么情况遇见你,我都会喜欢上你。」

李正前目瞪口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目光低下头,非常难得地害羞红了脸。花言巧语他听多了,但这种赤|裸真挚的话却最叫人难以招架。

沈旋华笑了,若不是李正前的问话,也不会逼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口,才能让彼此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记不记得几天前在Hoca,带佟医师回去的时候,你问过我准备好面对那些困难了没有。」

「嗯。」冰块溶化的水流下手腕,让炙热天气中增添一丝清凉。

「我回去想了很久,希望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喔?」李正前拿下毛巾,手一甩将变小的冰块全往海里抛去,顽皮地笑了笑。

沈旋华看着他笑弯的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只是想掩饰什么似地假装着。

「我没遇过多少这方面的困难,所以不敢保证我能毫无疑虑地去面对接下来的考验。」顿了一下,低头想看李正前的表情,看见的却只是望着海若有所思的脸。

「但是如果什么都一直想,就什么也做不了,尤其是在这个需要勇气和运气的世界。」沈旋华笑着,看见李正前抬头看他,「等到难关来了,就想办法解决。没有情人,还有同伴,这是你跟我说的。」

李正前微笑,不知是笑他的回答还是笑自己的话被拿来反驳,「有时候你真是单纯得让人羡慕。那种想法在这圈子不太适用。」

「你自己又多不单纯?我知道你发生过一些事,但那并不能表示你就得一辈子这么矛盾。明明很纯真,却又成熟得让人难过。」

李正前有点意外,直盯着沈旋华认真的脸。自从那人离开后,从来没人能这样讨论他。

「你身边的人总是纵容你虐待自己。像这次林君的事,就让你这样。」

李正前低下头,不满自己的情绪变成话题,「你什么都不懂。」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能旁观者清。」沈旋华正色道,「而且我不喜欢你记忆中的什么人或什么事让你不开心。」

「什……」

「说明白一点,我在吃醋。」沈旋华低咳一声,要说出这些话需要勇气,「我看你难过,也不好受。」

李正前撇过头不看他,声音轻微颤抖,「不,没经历过是不会懂的。我已经非常努力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了。」

「让你这样逃避的是什么?」跳过他辞不达意的话,沈旋华直接攻城,直抵心房。

「不要逼我,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已经没办法不管你了。」

每多看他难过一秒,他就多心疼一秒,他不知道短短几个月可以让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多少,但是李正前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占了太多比重。

大到让他有点害怕。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不要逼我。」李正前的声线有着明显的激动,「你说过你会陪我,但不应该是这样。」

那我就陪你。

曾经这样说过的人是他,当死亡的阴影逼迫的时候,李正前要的就是当初他信誓旦旦的陪伴,而不是另一道逼迫。

沈旋华静默。他知道自己太急了,才让李正前受不了地抗议。再多想说出口的问句,也在他疲累颤抖的嗓音中吞下了腹。

轻叹口气,沈旋华跳下堤防走向李正前,犹豫了一下才道歉。

「对不起,我太急了。我不应该这样逼你。」

李正前红着眼睛踢了他一脚算是回应,没有说话。

空气再次充满沉默,只剩波浪打在消波块上的声响,唰唰地冲蚀着时间。

「很热。」李正前突然开口。

「嗯。」

「请我吃冰当赔罪。」

「呃……」吃冰是没问题啦……「可是我穿制服耶。」

李正前拉开一个一如往常戏谑的笑容,「就是要你出丑。」

看来要让他恢复笑容的代价可不小。沈旋华苦笑着,真是栽在他手里了。

「喏,谢谢。」李正前伸了个懒腰,把退去冰凉的毛巾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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