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看见?」玉麟对这样的说辞大为火光,「那你的眼睛还真有点用处……」
眼看处罚令就要下来了,几个护卫连忙扣头乞求道:「小的没用,请教主恕罪!教主恕罪!……」
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玉麟手一挥,示意身边的人将之拖下去,至于下场是煎是剐,就要看行刑的人的心情了。
鬼哭神号的乞求声还在走廊回荡,玉麟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从没试过这样,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总是能从容面对,哪怕是挑起整个武林的纷争……
可是此刻,他却比之前在战斗中时更加焦虑。因为秋水。
为了使寒麟教成为名副其实的武林霸主,也为了独占秋水,他把秋水所在的云真派消灭了,在场的一个活口都没留。他不敢祈望他们之间仍像过去一样恩爱,甚至不敢祈望秋水会再用往日的眼神看他一眼!
但是,即使让他重头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云真派一日不消失,他跟秋水就还是处于敌对的状态。他不会让敌人有机会来攻击他,有机会拆散他跟秋水,只能先下手为强。
秋水,我知道你会很伤心,但我别无选择……
原谅我……
在深林中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秋水勉强地跟着某个进入深林的人的脚步,艰难地挪出了迷幻阵。
他现在只想回云真山,哪怕它真的已经杀光烧尽,变成一片可怕的废墟……
他只想回去,看看养育他长大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没毁灭了……最低限度也要为同门亲兄弟们殓葬!
片甲不留,哀鸿遍野。
这是回到云真山后秋水看到的景象。
房屋、庙宇已经看不见了,甚至连尸体都看不到了!因为连绵千里,都被烧成一片碳黑!
偶尔有几只乌鸦在半空盘旋,在寻找烧焦的腐肉。
「咻」地一声,杀了几只围在一团碳黑的肉团前的几只乌鸦,秋水凭捡起旁边的半块锁牌,方得知这正是他最亲切和蔼的大师兄!
拥抱着残缺的尸骸,它却一点一点地从他手中散落了,如粉尘一般飘荡在风中,飘至被烧得空空荡荡的山间,寻找他最后的归宿去了。
捧着手上的锁牌,豆大的水点滴在上面,是泪。
秋水终于哭了。他坐在曾经练过武、跟师兄弟一起玩耍过,而如今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山头,无声地哭泣着。泪水带着他身体最后的温度,一点一滴地消逝了。
尽管流去吧,这一身的温度!
尽管消失吧,愚蠢而又没用的自己!
从今以后,他的心将不会再有温度!
那陌生男人给他的毒酒与匕首还留着。
他盯着它,对烧成一片废墟的云真山、对所有被害的亲人起誓——他要把这匕首捅进凶手的心脏,把这毒酒一滴不声地灌进他的喉咙里!!!
「……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
突然间,在山洞里的黑袍男人半开玩笑的话突然穿入脑中。
「……虽然我可能还比不上玉麟,但在武林中更及得上我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拜我为师不会失礼你的……」
「……如果日后你后悔了,再回来找我时,这个条件还是会生效……你应该是邪教的人。一身寒气,而且眼睛透露着邪气与欲望,跟那些明门正派的人太不一样!」
……
泪已经流光了,秋水的眼睛变得阴沉起来。
那个男人,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想得到的熟人,也是唯一有能力帮助他的人。
他得再去寒麟教一趟,要找到那个人,跟他兑现当天的条件。
而且,他要见玉麟,他要当面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他指使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
当秋水再次经由护卫之手出现在玉麟面前时,两人都感觉恍如隔世。
许久没感觉到的激荡之情在玉麟胸前汹涌着,他看着秋水寒若冰霜的脸庞,无言以对。
昔日的交颈缠绵还清晰地在眼前来回飘荡,可两人都深知道那光景已不复存在了。
「秋水……」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渴望能找回一些温度。四目相对,从对方眼里投射过来的,都是沉重的悲痛。「秋水,我好想你……」
沉重的爱,如一把盐一般撒在受伤的心里。秋水凄然一笑,「……我知道你想我,也相信你是爱我的。」
听到他这么说,玉麟仿佛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那么……」
「只是……我不该沉醉于你的爱恋之中,而忽略了你是邪魔教主。」秋水接下来的话却如冰雹一般敲碎他刚热起来的心!
「——你的心只属于你爱的人,对于不爱的,则一律杀之如草芥!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能比你更残忍!!」
承受着他不带一点温度的话锋,玉麟无言地凝视着他,期望他能从那眼神中读懂自己。
但那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居然能成为被你爱的人之一,我真他妈的幸运,是不是啊,玉麟?」秋水冷笑着,说道。
表面的冷静,预示着更大的波澜将要掀起,秋水此刻的从容却比竭斯底里更让玉麟忧心。
「……可是,我的师父、师兄弟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可怜他们并不知道寒麟教主有多么可怕,也不知道浩劫会离自己这么近……」秋水低下头,咯咯地笑了,可这笑却比哭更让人心痛!「这是他们的命运,也是我带给他们的厄运,一切都怪我!」
「不,秋水,这些都不怪你……」
「闭嘴!!」秋水突然间爆发似的咆吼一声!「别再叫我的名字!别再碰我!!」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玉麟,却被少年极端的愤怒震慑住了!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安抚好浑身颤抖的少年,他怕他激动过度,伤了自己的经脉。
「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终于成为无可争议的武林盟主,而我这个白痴无意中成了你的一个跳脚板,给你一个充分的理由把所有眼中钉都挑掉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恭喜你啊!」
在这一刻,所有的爱意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刺骨的冰冷,连玉麟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他沉默,过去的一点一滴都在他心中沉积,他不想就此失去秋水。
可是,口中却依然说出伤害的话语。
「……是的,消灭他们的命令都是我下达的,元凶是我。」他的默认,带给秋水的又是一阵刺骨的伤痛!
「其实我早就看那个如跳梁小丑般的云真派掌门不顺眼了。而他竟然妄想着依靠潜在这里的几个卧底要我的命,这无疑是给自己断了最后的生路。秋水,这能全怪我吗?」
「那些以明门正派的家伙,一直以消灭我这邪魔外道为荣,如果不杀他们,我就会被杀。我只是想保护自己,还有寒麟教,以及……更安全地和你在一起。」自始至终,威振整个武林的寒麟教主都没有对秋水萌生一点害意,甚至连说话的腔调都是那么柔和。「这些全都是我的错吗?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全是我的错吗?」
「……」可是,秋水却已经被他伤得千疮百孔,不复当日了!整颗心已被哀痛充斥,他甚至连应有的理智都渐渐散涣!
「是的,师父他们企图对你跟寒麟教不轨,确实有罪。可是,云真派其他人呢?」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都在泣血,问,「我那些无辜的师兄弟们还没弄懂这一切就已经命丧黄泉了!我只知道你现在沾满手的,都是我那些比亲人还亲的兄弟们的血!!」
玉麟无言。
他不打算辩解什么。因为他并不意识到为什么不能杀害云真派的弟子。他们不是秋水,为什么不可以杀?
他的心只为秋水一个人温热,只为秋水一个人姑息。其他人,只要对他构成障碍,皆可以诸之。
这是他一贯以来的手段,也是他坐上寒麟教主之位所必须拥有的狠毒心肠!
看着眼前的端丽容颜,秋水悲哀地想着,自己居然希望他有一声忏悔,居然渴望他能对师兄弟们的灵魂愧疚……因为那样的话,他很可能真的不会再责怪他了。
对他的爱,早已经深入骨髓,淹没理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麻木不仁才倍加使人心寒。对他的恨,亦随之剧增!
低下头,把手里拿了好久的东西——当天那男人给他的毒酒和匕首扔到玉麟面前,秋水笑了笑,说,「这是你手下给我的东西,他要我了断残生,去为我死无的兄弟们赔罪。可我觉得,还是由你来动手比较好……」捡起匕首,秋水握在玉麟手中,凑到自己咽喉上,「你杀了我吧。」
眼泪已经流光,此刻他一直是面带笑容的。只是,那笑容在玉麟眼中显得如此悲痛、凄厉!
「不!……」玉麟连忙抽手,把匕首扔开,深深没入墙根!「别说傻话!我怎么会舍得杀你?爱你、疼你还来不及啊!」把少年拥抱进自己的怀里,玉麟感觉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真的有可能就此失去他了!「你怎么能对我提出这么可怕的要求?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多需要你吗?」
「……不,你不该爱我。」秋水抬起头来,笑着望着曾经深深眷恋的容颜,表现出让人脊背发冷的从容,说,「你应该杀了我!」
「……」
「你不该留着我在这世上,不然的话,穷极一生我都会追寻比你更强大的武功,为了……杀了你。」
为了杀了你!!
以温柔情话般的语气轻轻说出的这句话,仿佛万均雷霆击压在头顶上!玉麟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不……秋水,别这样!……」
乱了,一切都乱了!他抓住秋水的肩膀试图把他重新搂入怀中,得到的却只是他冷漠的推却!
「我爱你!我真的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你要相信我啊!」
死死地搂抱着少年的身子,生怕这一放手就什么也错过了!
怎么能让他背弃自己?怎么能让他离开?他还没有爱够他,还远远没爱够啊!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没有他的日子!失去他,自己必将失去一大半的灵魂!
「爱我?」秋水叹息着摇了摇头,「那你的爱实在太恐怖了,我……消受不了了,还是另找别人吧。」
情深意浓、生死纠缠的爱,怎么能成为杀人的刺刀?
为了可怜的弟兄们,这爱情他再也不要了!
「咻」地一声,秋水把腰间的麒麟玉佩扯了下来,递到玉麟手上。
这玉佩他戴着不过几天时间,却让他经历了由九天到地府的境况!
「我们之间,算告一段落了。」轻笑着,给了眼前这曾是最挚爱的人最后一个温暖的微笑,「所以,这东西还给你。连同过去你带给我的短暂的快乐时光一起……」
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爱,只有仇恨!
「不……不!」发了狂似的,玉麟把麒麟玉佩摔到一旁去,应声粉碎!他抓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拖至床上一把摔下!「休想!你休想离开我!」不等秋水爬起来,他就整个压到他身上,自行扯去自己一身的衣服,同时也剥下他的,一瞬间两人便裸裎相对!
「玉麟!……」知道他失去理智了,秋水倒也不反抗,任由他胡乱在自己身上抓抚着。反正已经没有爱了,即使他杀了自己也无所谓,何况只是这样而已。
随他喜欢吧,如果他还能在交欢中沉醉,说不定就能乘机杀掉他了!
「呵!……」
秋水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想到要下手杀他还是会心如刀割般的绞痛!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玉麟此刻如发疯了一般啃咬着身下年轻的肌肤,粗暴地爱抚着他。
可是当他掰开自己的臀部,想吞并他的分身的时候,发现他却迟迟不能雄起!
「你……!?」他不敢相信,连连拨弄他,爱抚他,可手下颓软的东西却丝毫不起反应!
躺在底下的秋水看着他疯狂的痴态,笑了。
他不可能再像过往一般爱恋他、痴迷于他,因此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反应。
而玉麟此刻的放浪形骸,仿佛一个笑话!
「哈、哈哈!……」
太大的悲哀,使他面容都扭曲了!他狂肆地笑着,浑身抖颤。
算了,挽回不了了。事到如今,他认了。
轻轻地坐起来,披上自己的衣服,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走吧。」
秋水这才坐起来,整理好衣装,往外头走去。
「你要去哪?」玉麟问。
云真派已经消失了,他应该无家可归了,还能到哪儿去呢?
「天涯海角。」
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能修炼,只要能获得强大的武功,他就往那里去。
「为了回来之后能杀了我?」苦笑着,惨淡而悲哀。
「……不知道。」
他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超越他的武功,在平生岁月里究竟有没有赢他的机会。但他只能朝着那个方向走了。
「……如果之后你想通了,想回到我身边来的话,我随时在等着你。」
「谢了。」
但是,恐怕再也不可能了!
第六章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当天曾经呆过的山洞里,没看见人影已经闻见声音。黑袍男人在那里看似等候多时了。
「我当天所说过的话,好像都应验了嘛。」他笑得邪魅,说道。
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费尽力气才走到这里来,秋水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了。他瞪着那男人,想从他身上看出个究竟,为什么他长年待在山洞里,却对外面的世界了如指掌?
「……是的,一切都如你所想的,灵验得很。」浅笑着,秋水说得酸楚而落寞。
在来找这男人之前,他已经反复想得很清楚了。虽然不一定要靠这男人才能得到高深的武功,但是要学稀世绝学,恐怕拜这男人为师是距离目标最近的了。
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牵引着他,他莫名其妙地相信这男人。
因为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出自己此刻的穷途末路的味道。
这男人,他之所以常年不见天日地隐居在这里,跟他瘸着的腿一样,也曾经有过不堪回首的沉痛过往吧?
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都跟玉麟有关。
他跟这男人,是处在同一境地的人,所以他相信他。
「我愿意拜你为师。」秋水说道,「如果当天的条件还成立的话。」
清冷的神情,眉宇之间还夹杂着深得化不开的哀愁。他这样子,能学到什么东西?
「我可以教你,只怕你自己接受不了呀。」男人叹息着,道,「要炼造绝世武功,需要元神合一,心境平和。你行吗?」
「只要你肯教,我就行。」秋水说得斩钉截铁。
可是,你只是因为被最爱的人背叛,受伤过深,才一时想到要学绝世武功,借此报仇的吧?男人看着他,心里想着,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隐麒说过的话,从来没有食言的。」男人说,「我会将毕生所学都教予你,只要你接受得了。」
秋水顿时释然了,跪下一扣:「徒儿在此拜见,师父……」
「不,」隐麒扶着他,免去他的礼节,说,「不用拜得那么急,我并不是你的师父。」将武功传授给他,究竟是帮他还是害他,暂时还不得而知呢。「你要不要带我出山?」他问。他知道,在这寒麟教的地盘里,这少年是不可能定下心来练武的。
「好,我们这就出山去!」
搀扶着这高大的男人,秋水一步一颠簸地,朝着大雾的深处,朝着未知的命运进发了。
□
高垂着的帘幕内,教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刚粘合好的麒麟玉佩,心神飘至十万八千里以外。
「教主,以衡来拜见。」帘外,一俊朗的男人跪着求见。
教主稍微往外头瞟了一眼,说,「进来吧。」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