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网络版)——公子欢喜
公子欢喜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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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红衣的年轻男人周遭一如既往围了一群花娘,姹紫嫣红争奇斗妍。徐家小公子喜繁华好热闹,众人跟前从不肯失了阵仗丢了脸面,哪怕暗地里咬断了牙根脸上也要笑得璀璨得意,争强好胜也罢,好面子也罢,无论宁怀璟如何规劝,这一点他绝不肯改。

 

他脸上微醺,颊边红红晕开几许酒意,搂着花娘肩膀的手颤颤伸出一根手指,已经发烫的脸上抿了几次嘴才做出几分勉强的正经:“玉姑娘,宁小侯爷比他更好啊!”

 

屋内无人应答,他先哈哈笑开,笑得前俯后仰,歪倒在花娘身上还不肯罢休。一根手指自始至终点着崔铭旭:“真的,他不及宁怀璟,不及……不及……”

 

一片死寂,歌姬止了歌声,舞姬停了舞步,人们纷纷看向宁怀璟。

 

灯火太昏黄,酒盅的杯沿上闪闪地闪着微光,江晚樵高深莫测的目光里,宁怀璟缓缓起身,一手捉住徐客秋擎着酒杯的手:“客秋,你醉了。”

 

“是么?”徐客秋轻轻地反问。宁怀璟俯视着他,眼神错综复杂,徐客秋给了他一个笑,高高翘起的唇角边还沾着亮闪闪的酒渍,“你觉得你不及他好?”

 

宁怀璟没有回答他,捉着他手腕的手依旧坚定。

 

徐客秋放弃地丢开了酒盅,视线随着小小的瓷杯一起下落:“你说过,你喜欢她。”

 

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徐客秋记住,哪怕是句玩笑。很早之前,宁怀璟就有了这样的认识,就如同自己也会把徐客秋说过的话语暗暗记下一样。宁怀璟有些词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如果真心喜欢她,为什么看到她同别人说笑你却无动于衷?不是口口声声喜欢她么?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你……你……”徐客秋拽着他的袖子,黑漆漆的眼中同样有微光在闪烁着,“你……不喜欢她了?”

 

江晚樵、崔铭旭,甚至玉飘飘都在等他的答案。宁怀璟顺着徐客秋的发,却纾解不了盘踞于胸口的愈发沉重的心绪:“嗯……我不喜欢她了。”

 

“为什么呢?”

 

承认自己喜欢玉飘飘的时候,他也这么问过,一模一样的不解的口气,一模一样的茫然的面孔。宁怀璟细心地将他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口气不自觉也变得飘渺:“因为……我是宁怀璟。”

 

因为我是宁怀璟,宁怀璟不会喜欢玉飘飘。

 

徐客秋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口气中带着几分沮丧:“我以为,你会一直喜欢她。”像一只垂着耳朵低着脑袋反思的猫咪。

 

宁怀璟的手在他的颊边停住了,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徐客秋么?”

 

对方的回应是扭头在他手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始乱终弃的禽兽!”

 

既然已经有了玉飘飘又为什么不知珍惜地丢弃?宁怀璟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再不发一言。

 

“为什么不告诉他?”歌舞再度响起之后,崔铭旭悄悄地问宁怀璟,“那天晚上,你明明没有和飘飘……”

 

“他知道。”宁怀璟笃定地答道。

 

“那为什么他……”

 

因为他宁愿相信我还是喜欢玉飘飘,这样,把玉飘飘留在我的身边,我就会幸福。我知道,我知道,客秋,我知道,你希望我快乐。

 

“小桃,你放心,我绝不负你!”他依旧醉言醉语在那边搂着花娘胡说八道。

 

春风得意楼迷离暧昧的灯火下,隔着花枝招展的花娘们,宁怀璟静静地看着徐客秋,自始至终。

 

有些事宁怀璟却不知道,譬如,此番徐客秋离家的原因。

 

若说前几年徐家夫人还能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野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嫌弃的话,今时今日,面对那张无论如何漠视、冷淡及至刻意欺凌,却仍能镇日无事人一般数年如一日在跟前欢快嬉笑的笑脸,只怕是暗地里胸闷到辗转反侧白日里却还勉力强撑,这么一说,倒不知是谁在刻意欺负谁了。

 

至于寒秋同问秋这对兄弟,一来,人大了总懂得了几分掩藏声色;再者,自打宁怀璟带着人将他们两人堵在小巷里妥妥当当“嘱咐”了一番,也就收敛了许多。毕竟,与同大宁皇朝骈体胝足的忠靖侯府相比,受先帝德宗之父、素有顽主之称的庆帝恩宠方得加封进爵的忠烈伯府显然是矮了一截。徐家兄弟纵有千般万般不服,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徐客秋这回离家是因为那本交给春风得意楼的歌谱。

 

谱子是他娘晓姬从江南带来的,晓姬把它压在箱子的最里头。流落风尘的女人将大半生的青春心血耗费在了这上头,一字一句都沾着当年练歌习舞的辛酸和委屈,也沾着当年名满江南的得意和荣光。

 

半生汲汲经营,空得了个荣华富贵的壳子却失了所谓的爱情与幸福,托付一生的男人几乎从不露面,用来争夺名分的儿子也不受宠爱,大房的无视与纵容下,似乎连下人们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偷偷对她翻个白眼。这样的处境叫那么心高气傲的女人要如何忍受?往昔一心攀附荣华的心思纵然有错,而今也只能这般错下去,无人问津的偏院里,翻一翻这本代表着过去的歌谱,才有了继续坚持去拼去争的勇气。这样就认了输,怎么对得起当年那把心酸泪,传回江南去,要叫人怎么笑话!

 

歌谱丢失后,面对自小就不与自己亲近的儿子,因长年失宠而满腔愤懑的女人几欲疯狂。

 

若非在酒楼中无意听说,宁怀璟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哼,那个野种倒跑得快,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酒楼中用精巧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一间间小巧的雅间,熟悉的声调就从屏风那边传来,一字不差落入宁怀璟耳中。说话的正是徐家大公子寒秋。

 

徐客秋恰好一夜宿醉,此刻还躺在侯府里酣睡。小猫被宁怀璟养得口刁,非城西同德堂的醒酒石不用。一早就被从榻上拖下来出门买醒酒石顺带再小喝一盅的江晚樵识趣地看了宁怀璟一眼,把还没出口的抱怨咽了回去。

 

接着说话的是问秋,嗓音比寒秋更尖锐些:“呵,他还能死去哪儿?不就是……”

 

说话声便低了下去,暧昧的耻笑声将字句掩得迷迷糊糊。不难猜出那边说了什么难听的,宁怀璟搁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却不料听到了关于歌谱的那一节。

 

“有道是,什么货色生什么种。做娘的不要脸,做儿子的也不含糊。这攀龙附凤的本事竟然比他娘还高,那句话叫……叫……叫什么来着?”

 

寒秋一时记不起,问秋忙不迭接话:“青出于蓝。”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就是这一句。”

 

“啧啧,为了抓紧那个宁怀璟,连自己亲娘的东西也敢偷拿出去,畜生不如啊!真要传出去,我们府里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他不就是傍着宁怀璟才能横到今天,不抓紧点儿怎么成?”

 

除了徐家兄弟,那边显然还有人。只听另一个声音道:“这宁怀璟怎么就同他混上了?”

 

笑声四起,宁怀璟的脸上判官般黑了大半,屏风后的人浑然不知。只听寒秋不屑道:“谁知他耍了什么手段。”

 

“莫不是学人家做小官儿了吧?”

 

笑声更响,徐问秋止不住地得意:“哼,就他?被他娘连臂上的肉都快抓下来……那天闹得大,我在门外边看得真切着呢,他娘砸碎了花瓶,捏着瓷片要杀人。野种就知道抱头护着他那张骗不死人的脸,叫他娘在背上不知道画了多少条,血流得到处都是……宁怀璟要是半夜扒了他的衣服看,也不怕被吓死。啧……说出来真真叫丢脸,我好好的忠烈伯府叫这俩疯子闹得……”

 

他一径矫情地感叹,周遭的人还嫌不够热闹:“问秋兄你言过其实啊,小侯爷英明神武,怎能被吓死?我看……怎么也是雄风不再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怪道他常往春风得意楼跑,欲盖弥彰呀……”

 

这话是听不得了,宁怀璟气得打颤,一张俊脸更似挂霜。江晚樵眼见不对,忙去按他的手,却被他一挣而脱。

 

“乒乓”一阵响,满桌碗碟杯盏纷纷落地摔个粉碎。

 

“怀璟!”江晚樵高声想要喝止,身旁的人已拍案而起。

 

那边也是一惊,顿时收了声。不料又是一声巨响,是宁怀璟一脚踹翻了隔在两桌之间的屏风:“怎么不说话了?”

 

牙缝间堪堪挤出一句,脸上形容不出是怎样的肃杀。

 

没想到自己高声嘲笑的人竟然就在身后,回想起当日小巷之内的那段拳脚,徐氏兄弟额上立时冒了片细汗。

 

等不及江晚樵阻止,宁怀璟手握碎瓷片,步步靠近,面色阴沉似山雨欲来,一双黑眸更似含了冰,杀气凌然,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你……你……你……”徐寒秋勉强站起想要与他言论,却足足矮了他半个头。眼见宁怀璟手里的瓷片已经抵上了弟弟的脖子,瞬时语塞。

 

“客秋……被他娘打了?”“客秋”两字似含在嘴里似的呢喃得温柔,到了众人耳中却阴冷如阎王催命。

 

他一字一字问得低沉,徐问秋垂眼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咽喉处有一点点凉,一点点刺痛,只要这只手有丝毫颤抖,那么自己就……再不敢往下想:“是……”连说话也要加倍小心,生恐一个不留神就让瓷片划破了皮。

 

“那本歌谱很重要?”他继续用那样沉重缓慢的语调问着,似斑斓大猫正逗弄着爪下幼兔。

 

“我……不、不知道……”

 

他眸光一闪,是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不、不、不是……好、好像很……很重要。”在自家鲜少有笑脸的母亲面前也不曾这样心惊胆颤,徐问秋艰难吐出一句,牙齿相互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

 

宁怀璟再没有说话,徐问秋能感觉到抵在喉间的瓷片正在微微颤抖,只要再往前一点……就一小点……方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又有官家子弟在楼上闹事,闻讯,连楼下的食客也争先恐后离开,生怕不小心便受了无妄之灾。

 

“怀璟!”江晚樵死死按着他的肩膀。

 

宁怀璟却不理会,森森地对着徐家兄弟笑:“若是客秋在这儿,你们猜他会说什么呢?杀,还是不杀?”

 

跟随怒气磅礴而出的还有一直苦苦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客秋、客秋、客秋……从很早很早起,开口闭口都是客秋,满心满眼都是客秋,客秋长客秋短,谁都可以欺负唯独客秋不可以,无论客秋说什么都可以一笑而过,对谁都可以张狂无忌唯独面对客秋会低头,毫无原则地包容他,毫无底线地宠溺他。宁怀璟把徐客秋当朋友,当知己,当兄弟,当……

 

瓷片被握得太紧,锋利的边缘毫不客气地割破了手指,鲜红的液体滴落而下,如同宁怀璟分崩离析的自制。要找徐客秋,有些话一定要说出口,哪怕明知不应该,哪怕说了一样终究要曲终人散。

 

第十章

 

徐客秋在侯府客房里沉睡未醒。窗外即是草木葱茏的后花园,可赏四季繁花,可听雨打芭蕉,可推窗望月,清幽安谧,好得不能再好,未出阁时的宁琤嫉妒得眼红,戏称“好得能给怀璟小子做洞房了”。宁怀璟的新媳妇至今连衣角都没见一片,却叫徐客秋白白住了这么些年,来去自如得比自己家还随意。

 

一晌贪欢,隔天的头痛是在所难免。宁怀璟破门而入,看到的正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稳的徐客秋。

 

锦被大半被踢在地上,只有一角还死死让他抱在怀里。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拉开了大半,纤细雪白的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大大咧咧地一路蔓延到胸口以下。明明是不能喝酒的人,每回醉酒必要起一身疹子,他还敢那样鲸吞虎吸般不要命地灌,这是在做给谁看……

 

捋起他宽大的衣袖,确如问秋所言,小臂上三道抓痕红得触目惊心。宁怀璟恼恨,若知是这样,当初哪怕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也该厚着脸皮掀来看一看。

 

深红色的伤口上零零散散沾着些白粉,一看便知是自己潦草敷上的,想必连医馆都没去,药粉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给的,非但不见好,伤口都溃烂了,渗出黄黄的脓水。

 

宁怀璟想一口咬死他,小时候不懂事,怎么到大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也不怕弄醒了徐客秋,径自抓着徐客秋的肩膀翻过他的身,宁怀璟抓着衣领就往下扯。“嘶啦──一”声响,徐客秋哪怕是睡死的猪也被他折腾醒。

 

“你干什么?”头痛欲裂,又被他莫名按在床上,徐小公子的脾气也不好,恼火地一瞪眼,挣扎着就要起来,“宁怀璟,你发什么疯?”

 

起先就不该带他出去鬼混,什么都没学会,骂人学了个十成十,小野猫嘴里不干不净吐出一串字眼还不带重样的。

 

宁怀璟就是不肯开口,盯着他光裸的背快把唇咬破。

 

“宁怀璟!小爷跟你说话呢!你装什么死人!”徐客秋扭过脖子冲他没好气地大喊,不知是酒气没退还是气的,脸上又是一片鲜艳的红。无奈宁怀璟按得紧,手劲大得像是要把他的肩骨揉碎,徐客秋强自挣扎却始终拗不过,兀自大骂不休,“宁怀璟,小爷哪里碍你眼了?要痛死我是不是?”

 

一掌猛地按向蛛网般纵横交错将整个背部缚住的伤痕。很好,背上够不着,所幸连药粉都不敷了。指上未干的血迹和背上渗出的血水混到一起,着实惨不忍睹。

 

徐客秋猝不及防,顿时一声惨叫,头颈猛地向后仰到极致又颓然落下,哀哀俯在床上不住吸气,疼得眼眶不禁红了一圈。

 

宁怀璟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牙关一错,唇边又绽一抹红。

 

“你现下知道疼了?”手还按在他背上,却放轻了不少。一字一字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 “你先前怎么不喊疼?嗯?喝花酒你倒有力气?抱花娘你倒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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