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网络版)——公子欢喜
公子欢喜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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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小公子二甲第六!”

 

自始至终,没人提及徐客秋这个名字,也始终不见喜报官敲锣打鼓拐进巷子里来。

 

“果然啊……”徐客秋轻轻地开了口,“光靠临阵磨枪还是不够的。”

 

宁怀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没事,我们下回再考。”

 

下回,就是三年后了……

 

徐客秋说:“好,我们下回再来。”

 

转身一把握住宁怀璟的手,大大地翻个白眼:“你抖什么,又不是你考试。”

 

宁怀璟有点脸红:“我紧张。”

 

徐客秋主动趴到他怀里,两手捏着他的脸往两边扯:“我没事,真的。”

 

宁怀璟始终没有笑等他松了手,慢慢地环住他的腰:“客秋啊……”

 

“嗯?”

 

“三年后,我还能在这里陪你等吗?”

 

第十六章

 

然后,宁怀璟和徐客秋又在城门外送走了崔铭旭。金枝玉叶的大才子,薄薄一纸调令就被派去了穷山恶水的棘州,是命中注定也罢,是有人故意要捉弄也罢,圣旨下了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今后何时回京犹未可知。

 

徐客秋近来有些消沉,自己的事,家里的愁云惨雾,好友一个接一个的远行,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年虽然也曾恶语相向水火不容过,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多少也是一份不能说断就断的交情。看着崔铭旭有些失意的表情,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往宁怀璟身边又靠了靠,道:“你哭丧着脸干什么?好歹你还是中了的,我这个名落孙山的都还没哭呢。”

 

崔铭旭捧场地动动嘴角:“也是……”

 

往昔多出口成章的人,现在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宁怀璟宽慰他:“有我和客秋在,总有一天能把你弄回京里。”

 

他也只是客套地道了声谢,心思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来送行的人也不多,崔家兄嫂、宁怀璟、徐客秋,另有几个家丁。比起往昔四人出则前呼后拥,入则亲友如云的景象,实在天差地别。崔铭旭一直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什么,红粉知己玉飘飘听说已随人私奔离开了京城,原来她自始至终爱的都不是他,那个兔子般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齐嘉也一直不见人影。

 

宁怀璟对崔铭旭身上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猜出了一些,追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到镜湖边的柳树下,有个蓝色的身影飞快地一闪而逝,崔铭旭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明亮而后又黯淡。

 

原来……

 

看看崔铭旭,再看看一直凝着脸的徐客秋,猛然间,想起江晚樵当日在酒楼中的一番话语,宁怀璟有感而发:“铭旭,离开京城于你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脱离了盘根错节的家族,和随之而加诸在身上的种种束缚。

 

崔铭旭苦笑着点了点头:“或许……”

 

及至回到府中,宁怀璟仍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客秋,如果我们也离开京城……”

 

徐客秋乖巧地偎在他身畔笑:“好啊,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是忠靖侯府的宁怀璟,我不是忠烈伯府的徐客秋。”

 

“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徐客秋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于是,宁怀璟就笑了:“真好。我给你盖一间草屋,屋子外面有篱笆墙,就像晚樵他家花园里从前弄的那个叫杏花村的小院一样,院子里可以养花,不要太名贵的,寻常的月季、凤仙这样的。”

 

“还可以养些鸡鸭白鹅……如同古人笔下的田园农家。”徐客秋陪着他一起想。

 

宁怀璟渐渐有了兴致,抓来笔在纸上兴致勃勃地画,先是两个小人:“这是你,这是我。我比你高一点儿。”

 

然后是小小的屋子:“这是我们的家。”

 

屋外有种着花草散养着家禽的小院,院里放两只小竹椅:“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在院子里看书,我陪着你。”

 

院外有小河:“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河边看星星。冬天的时候,我砸开冰块给你捉鱼吃。”

 

河对岸是草原,一望无垠:“我们可以在上头骑马,你爱骑多久就多久,我一直陪着你。”

 

屋后青山起伏,层峦叠嶂:“我带你去山里打猎,兔子、狸猫、梅花鹿……呵呵,晚上一边喝酒一边烤着吃。”

 

徐客秋在宁怀璟怀里笑得很幸福,看着一无所有的白纸被种种美好填满:“你会造房子?”

 

“呃……不会。”

 

“那怎么办?”

 

“嗯……找人吧……出点银子……”

 

“银子花光了呢?”

 

“我来挣呀。”

 

“怎么挣呢?”

 

“唔……我念过书,做个教书先生如何?”

 

“你才念了几行《论语》?误人子弟。”

 

“那……我会几手拳脚,去给人做个护院。”

 

“就你那花拳绣腿……”

 

“我们出去时多带些钱,开个小铺子做个小买卖也不错。”

 

“你会打算盘?”

 

“……”宁怀璟沉默了。

 

“你这个笨蛋。”徐客秋一直看着那张画,仿佛是要将上头的所有东西都记到心里,“你走了,你爹娘要怎么办?侯府要怎么跟人交代?你道这样的日子真能过得长久么?住草屋,一天两天是新鲜,三天四天是还过得去,五天六天是凑合,七天八天就要生怨,九天十天就会想念京城。”

 

他把那张拙劣如涂鸦的画看了又看,然后折了起来:

 

“没有挣钱的营生,光靠带出去的那些银子又能过几日?何况是你我这样花钱从不计较的人。没有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去挣,你我有几分能耐是脱了家里的依靠也能让自己好好过活的?这半生,除了吃喝玩乐,我们还会什么?就算你我能放下小侯爷的架子出外卖劳力、做苦工,又能捱到什么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节衣缩食,百般计较,得了病无钱医,更无钱买酒玩乐取悦花娘。如此这般汲汲营营计较度日,天长日久,积怨丛生,忍不住会有口角,口角多了就要相骂,骂得多了就会后悔。人一旦后了悔,心就会不知不觉变冷,到时候只怕相看两相厌,各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不能相与。”

 

他折得很小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又像是要珍藏一份不会再有的回忆:“宁怀璟,做你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富贵闲人吧,至少,可以过得很好。”

 

宁怀璟听着他的话,默默地看着他动作:“客秋啊……”

 

他把脸埋在徐客秋的颈窝里,感受到他的身躯在不断颤动:“我们都是懦弱的胆小鬼。”

 

我们都很懦弱,谁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害怕非但不能给对方带来最好的,反而带去毁灭;害怕不能将这份感情继续到底,反而变为噩梦;害怕不能白首偕老,反而兵刃相见。害怕保护不了对方,害怕反而伤害了对方。

 

于是,我们只能强作欢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其实,这只是借口,懦弱的借口。

 

宁怀璟相亲去了,是被诓去的。

 

老侯爷说,要去探望一个老朋友。

 

老王妃说,让怀璟也跟着吧,见见长辈,也能顺便学点什么。

 

茫然的宁怀璟就这么被扯出了被窝又连推带搡地拽出了门。到了人家家里,见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吓得手脚冰凉。

 

回来絮絮叨叨说给徐客秋听,徐客秋笑得有点诡异:“几岁了?”

 

“好像才十七。”

 

“哟,豆蔻年华呀,配你正合适。”这话有一点点酸,徐客秋扭过脸,用眼角斜斜地瞥着他。

 

宁怀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辩解:“哪里合适了,连是圆的是扁的都没看见。”

 

徐客秋只顾着笑,一点情面也不留。

 

笑完了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寒秋的伤势似乎并不见好,至今下不了地;忠烈伯也是老样子,时时昏睡着,难得清醒的时候就嚷着要寻死,那情景让人看不下去;问秋的媳妇跑回娘家了,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回去也好,府里清净了许多……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寒秋、问秋、怀珏、笑飞……不论是有交情的还是有仇怨的,当年一起念书的同辈子弟都相继成家了,有的连孩子都会喊爹了。怪道如今能跟着一起出去玩乐的同伴越来越少,原来是大家都到了应该娶亲成家的年纪了。

 

一直微笑着的宁怀璟猛然间觉得沉重许多,时日无多了呀……

 

徐客秋一直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宁怀璟问:“怎么了?”

 

他没有急着答,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种事……家里也跟我提了……”

 

客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这种话居然是从那位从不拿自己当回事的徐夫人口中说出,徐客秋自己也惊了一下。

 

“是黄阁老家的孙女。”事情既然已经起了话头,再往后说就顺畅许多。徐客秋从宁怀璟脸上挪开了眼,一心一意地翻着桌上的书本,“我家的爵位只袭三代,到老头子这里就没了。现今,他病成这样,宫里也没什么风声,看来是不指望能再续一代了。寒秋和问秋你也知道,能在朝里胡乱混着就算好的。一两年内就想再有从前的风光,好像只有联姻这个法子了。再说了,我家这个爵位来的也不怎么光彩。这么说起来,反而是我们要高攀人家。”

 

先帝德帝之前的几代帝王都不是什么有德的明君,德帝之父庆帝更有“顽主”之称,素喜玩乐而荒废朝政。彼时,朝纲混乱,弄臣横行。有德者不得重用,而精通游玩享乐者却连连加官进爵甚至位及人臣。徐家祖上便靠着一手玩虫斗虫的手艺发家,又将亲女送进宫,这才有了忠烈伯的爵位,成了外姓皇亲。

 

德帝即位之初,诸王争位。少年天子杀皇叔斩手足,一时血流成河,宁氏皇孙所剩无几。更连带消减了外戚手中的权势,将徐家这般的人家渐渐排除于权力中心之外,成了空有名号的富贵闲人。一旦被收回爵位,地位更是要一落千丈。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难怪徐夫人挖空了心思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宁怀璟了然地点头:“这么说,是门好亲事。”

 

“说是连嫁妆都备下了,一旦相中马上就能成礼。今后的生计也不用愁,先在翰林院里办差,下回如若中了科举,再疏通关节谋份好差使。”徐客秋口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宁怀璟一边听一边赞同:“按黄阁老的能耐,这是小事。”

 

“是啊,她费了不少心呢。”这个“她”指的是徐夫人,徐客秋的话语里有些小小的嘲讽,“她在后悔早生了问秋两年。”

 

若不是家里实在找不出人,又哪里能便宜了他这个庶子?

 

“放心,我不是为了徐家,我是为了我自己。”发现宁怀璟的脸色有些沉重,徐客秋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迟早要成亲的,不是吗?”

 

宁怀璟反握住了他的手,却一直垂着头:“我知道,这门亲对你而言,反而是有益处。”

 

今后出仕为官,有这一门靠山在,青云直上是必然的,更可以在徐家扬眉吐气。对徐客秋而言,实在好得不能再好。

 

眼前的光线被阴影挡住,脸上触及到一片温热,是徐客秋的掌心贴住了自己的脸。宁怀璟缓缓抬起头,看到徐客秋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闪得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泛酸。

 

“说好明日去他们家府上拜访,你说,我要去么?”徐客秋问。

 

宁怀璟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压得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疼,连气都喘不过来。就像那一天,头脑一热跑去找自己的爹:“爹,我想离开京城。”

 

老侯爷笑得快拍裂了桌子:“小畜生,脱了宁怀璟这三个字,你什么都不是,要饭的都比你强。”

 

宁怀璟知道,这是实话。除了宁怀璟三个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得再彻底些,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只有“宁”这个姓而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起,光明的前途,安逸的将来,甚至只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小草屋。

 

屋子里的寂静持续了很久,徐客秋的手松开了,从不在人前落泪的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他用手背在眼前狠狠抹了一把,“哧--”地一声笑开:“如果换作是你要去成亲,我也不会开口留你的。”

 

及至多年以后,宁怀璟有时仍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徐客秋说,不要去,我要你留下。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宁怀璟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是害怕,害怕得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这样的自己要不起徐客秋。

 

第十七章

 

徐客秋的婚期定得很快,才去黄阁老府上拜访了一回,亲事就定下来了。一个月的时间内保媒下聘纳彩问礼,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赶。宁怀璟瞪着红彤彤的请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京中已是流言四起,是去做上门女婿啦、这么急必定有隐情啦、莫不是小姐做了什么逾礼的事阁老府上要寻冤大头吧……等等等等。

 

徐客秋一笑而过:“听说……身体不太好……”

 

他站在忠烈伯府的门边,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衫没什么规矩地依靠着宽大的朱漆大门。两人间隔了高高的一道门槛,像是隔了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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