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
"没啦,我比较喜欢辣妹。不过即使我不下手,也会有人想动她的。"
"......"庆志将下巴靠于两手交握处,呆望窗外,昏暗的玻璃面透出暑气蒸腾的柏油路;店内还是一如往常冷气过强,他把冻了的手在赤裸的双臂上摩擦后插入牛仔裤口袋。
"她要走就让她走,有什么关系?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恍然大悟,挺起上半身:"对,你说工作的事......"
"我退出出版社后,摄影师会有空缺。你现在只是外聘的吧?就算只照照商品照片,你也该稍加感谢......怎样?要不要补我的空缺?其实雅竹已向出版社提出你的名字了,这阵子好好表现的话,大工作也会进来哩。"
"什么意思?"
"呐,就你手上这本。"成浩拍拍庆志手边的杂志:"这本杂志,很有名喔,OPattern。"
"不是新杂志吗?这个我知道......那个法国的香水厂商,奥兰蒂亚吧,上次帮琪拍的广告就是这厂商的香水牌子。"
"叫嫉妒(Jealousy),那虽然不是新产品,但是你跟琪在那次作品里表现杰出,不只代理商,就连法国原厂也有看到成效,你看现在嫉妒的广告打的多凶?"
"可是都是过去事了......表现好的是琪琪,可不是我。"
"说真的,"成浩声音低下来:"当初你争取到了那支广告,我真的吓一跳,甚至有点羡慕你,因为大家都晓得,奥兰蒂亚这个厂商几乎可以和成名划上等号。奥兰蒂亚他们,自从由香水转往服装业,虽然称不上是米兰的头角,但也被为抢眼的新秀,而当他们办了OPattern杂志后,我就猜到琪一定会成功。"
"......继续说。"庆志点了一根烟。
"OPattern是国际杂志,你女朋友的广告被全球人看到,你还没有自觉吧?"
"是啊......我知道她跟其他同一事务所的女模特儿比起来,出了不少风头。"
"所以......雅竹他们的出版社,下个月要代理Opat-tern国际中文版。"
"啊?天啊!,你挑这时候辞职!?"他烟灰掉了下来,成浩不慌不忙将盘推了过去给他。
"大哥,好好干,没多久,你照片也许会登上Opat-tern,这个季节正是奥兰蒂亚商品旺盛期。琪的照片给了他们震憾,当然嫉妒香水的亚洲销售量也是;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要打入亚洲市场,果然还是要先由亚洲人来当他们的前锋,奥兰蒂亚杂志本部正寻找着有潜力的亚洲摄影师......第一考虑大多是日本人啦,但你不觉得帮他们拍过广告,又在日本留学过,是名摄影师渡边宏范爱徒的你最适合这个位置吗?所谓以汉制汉,就是这么回事吧。"
庆志吐烟:"不过,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拍些食物照片......即使留在出版社里,他们也不一定要起用我......不是吗?"
"赌啊,这就是你要忍耐的地方了。"
"......你真的不玩摄影了?"
"我作不顺手,所以不觉得自己在玩摄影。"
"我没想到你这么排斥这工作......当初拉你跟我走同一行的我,还真......"
"KG,该为我高兴,我找到可以玩的工作了。"成浩把杯中剩下的冰块带苏打水一饮而尽:"你等着瞧!我做到死都会笑给你看。"
"那加油啦!"
庆志敲敲他肩膀,成浩看了他一眼,不悦的说:"去整理一下头发跟胡子吧?编辑部的人都说你像人猿,我看你更像拾荒老人,琪跟编辑怎么没骂过你?"
"说过啦,不过我想再这样一阵子。"
"讲真的,女人看见你绝对拔腿就跑。"
"我老妹大概不会。"
听了庆志的话,成浩没来由的兴奋起来:"嘿!老哥!
把你妹介绍给我嘛,有传言说你妹长得顶不错的!"
"个性够差了。"
"我就喜欢那一型的!怎样?让我们下次见个面?"
"......好啦,再说......"
和成浩又聊了不少学生时代的事,直到对方手机响起而声称有工作时,两人在店外告别,庆志才知已耗掉半天时间;回到公寓时间约下午六点,庆志没有食欲也不太累,于是想播通电话给育琪。
进入房门把背包扔在地板一边,庆志到桌垫旁查了一下育琪的时间表:他不敢在育琪工作时间打她的手机,自己在工作时当然也不愿接到电话这是两人互相认同的公约。确认过她晚上空闲后,庆志坐在地板上打她的手机,但没有回应。
解开自己的马尾,庆志烦燥的拉开手边窗户,几本摄影册应声掉下,他没有伸手捡,转念又拾起电话拨到雅竹家。
"喂?"响了几声,接起电话的是个陌生声音。
女人?不对,男孩子,很年轻的声音,是快变声的年龄,口气中混杂有轻微的沙哑;庆志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不过话仍先出口:"我找赵雅竹,我她同事。"
"雅竹吗?"对方似乎轻笑了一下,离开话筒一会儿又回来:"她在洗澡。有事吗?"
"......不,那我晚一点再打。"
"好的。"对方先于庆志挂上电话,非常用力地。
庆志张口结舌,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恶劣,回想上周和雅竹见面的细节,他才依稀记起雅竹有提过她有个男同居人。
经过两通没有下文的电话后,庆志已没心情继续下去,掏出上午买下的摄影集,翻开第一面,光滑的纸面上,登出的是自己曾和渡边老师一起攀登过的麒麟山枫林照片。
他觉得眼皮重了,无力地伏在书上喃喃自语:
"老师......我大概不行了吧......"
庆志拉拉电灯开关,室内陷入黑暗。
听到电话被接了之后,淋浴完的雅竹走出浴室,边擦拭淌水的头发边问道:"绍祥,刚才谁打的?"
"我朋友。"躺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孩放下手中的OPattern杂志,懒洋洋地笑了笑:"我们说好明天要去打撞球。"
***
和育琪没有见面机会,工作下落不明,施庆志又这样过了两周;试着去联络育琪,但总无法接通,亲自去找也始终遇不上人,他从学弟成浩口中听到不少这段时间有关育琪的谣言:有个年纪小她许多的新恋人、玩股票负债、或是为了清寒的家计拼命接工作,甚至准备拍全裸写真集......
大多虽只是空穴来风,但庆志还是在意得寝食难安;另一方面,和刚分手的雅竹不好立刻连系,所以庆志也没再与她见面,不过过了几天等死的日子,周末的清早,从床上跳起来,他还是决心播下这个月第二通电话给雅竹。
或许雅竹的同居人是个学生之故,这个时间没有受到什么阻挠就成功打进去,庆志拿着室内无线电到浴室梳洗:
"喂,雅竹?"
"KG?现在......打来有什么事吗?"彼端的声音略带懒散,庆志看看墙上挂钟,才早上八点,难怪她也刚醒。
"不好意思,听阿浩说他要离职了。"
"是啊,上礼拜的事,现在急着外聘摄影师呢,还好杂志刚出货。"
"你们要请的是专职摄影师吗?"赤裸着上半身,庆志把毛巾自架上扯下扔进洗脸槽,开始加水。
"嗯......也是啦?我本来就有意思要找你了。你自己的意思呢?"
他用单手捞起毛巾擦脸,接着加水进漱口里:"我不适合专任......在你们找到正式人选之前,要不要用我这个打游击的呢?"
"KG!,"雅竹的声音听来惊讶不已:"为什么不作正职......"
"我有理由。不是什么值得说的原因啦,我想在各杂志打打游击......暂时是这么打算。"
"你想从基层开始?"
"可以这么说。"扭上水龙头,他咬住牙刷的,在刷毛上添加牙膏,边刷边说:"如果要重新对摄影产生兴趣,那我想从头去找......阿浩他去搞他喜欢的电脑了,可是我只有摄影而已,再颓废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是本业嘛。"
"哦?你怎么好像想通了?"
"也还好......"
"如果真这样,就快来救火吧,阿浩一向是跟着TP杂志的一个专栏女作家跑,你可以暂时代替他的位置吗?"
"什么样的工作?"漱过口,他问道。
"介绍一些台北的新兴流行风气,特别是一些特别的商店之类,这是最近才有的专栏,应该适合你吧?"
"比拍食物好。"
"接了?"
"接了!"庆志出了浴室,准备用单手来换衣服,雅竹有耐心的向他叙述工作的细节、伙伴跟工作时间;两人不失从前默契,各项重点一一确认过后,庆志也差不多整装完毕,和雅竹作最后确定的同时,他蹲在门口穿上靴子:
"从这礼拜就开始?"
"嗯,不过若需要你的时候,要随传随到喔。"
"了解。谢了,雅竹,你真是个好女人。"
"别耍嘴皮子了!"电话彼端来清脆而真心的笑声。
切断电话,庆志不想脱掉穿好的球鞋,只得把无线电扔入屋内,锁上门后,看了看自己的行李;就一台相机,有底片的,好久没用了,他微笑。
今天的行程只有寻找育琪,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要事。
到楼下骑上机车,发动后他考虑几个必去的地点:育琪的事务所、常去的片场、经纪公司、她的密友的住处......前回看滑板比赛时,那个亮眼的女孩和他们口中的July一直很叫他介意,还有那张素描画所代表的意义......河滨公园的溜冰场被庆志列为最后寻找之处,接着便前往育琪的事务所去。
"啊,你说的是郑育琪吗?她今天没有通告耶,而且今天是她自己说要空下来的。"
"她有没有要去什么地方之类......"
"没有,我也很担心,你也知道外面传成那样......我怕她会闯。"
"育琪不是那种女孩子。"
"说得也是。"经纪人应和他:"KG,找到她的话,要她联络我好吗?"
"知道了。"
庆志离开事务所大楼,心想如果育琪今天放假,那一开始想去找的所有场所就全灭了......他跨坐在机车上,用手机打给育琪的模特儿朋友,对方已关机,也表示着大部分模特儿今天都有通告。
"会在露比那里吗?"
心一横,庆志从事务所一路飘回河滨公园;骑在堤防上,空旷的草坪上空无一人,他仍不死心的一路骑下去。
明知找不到她的......这样想着的同时,下方出现了一群人不知围着什么,其中两束粉戏发色让庆志感到格外熟悉。
他迅速将车停靠在堤防上,找到阶梯一路奔跑下来;终于,有几个人注意到前来的庆志而回头张望,庆志走向Ruby的位置,装着一副熟捻的样子:"嗨,露比,有遇到琪琪吗?"
"Oh!KG!"她两手压在唇上:"Hello......"
庆志看清了这一小群人的真面目:大部分围观者都是上次的青少年团,不过也有没见过的生面孔,与其说是围观,还不如说这群少年少女只是在这个区域从事极限运动;偏中央处有几个身上沾着泥沙,穿着棒球衣的小孩正站不住地嘻闹,而正对面有个少年坐在画架前,像在帮这些孩子们素描,少年身边
"琪琪!"育琪正站在少年一旁,微笑看着他画画,听到庆志的喊声,不只育琪,就连少年跟其他游戏者都将目光转向。
"KG?"
"你小声点嘛!KG!"Ruby将他拉到一边去,轻声责骂他;育琪看到这情形,也走向两人:
"你怎么来了?"
"两周都不跟我联络。"庆志口气十分愤怒:"就连事务所的人都不知道你到哪去了,你这样也算职业模特儿!?为什么在这里鬼混?"
"KG......"毕竟是第一次看到庆志生气,育琪被吓坏了;Ruby晓得该劝架,但是中文不好的她,不太懂庆志的话,只好据实告诉他:"琪琪她,Just陪我们而已,July八月底就要走了,So......"
Ruby的解释比没说之前更叫人混乱,庆志一下子也搞不懂自己在发什么疯,只好改口:
"别怕,你慢慢解释吧,我从朋友那里听到不少有关你的坏事,所以才会这么担心,这两个礼拜你都在作些什么?"
"两个礼拜......"育琪抬头:"我还是一样在工作,只是比较难联络而已,因为工作场所一直更换......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琪琪偶尔会到这里来,你若想找她,Youcanaskme!"
Ruby插嘴。
"到这里来......作什么?"他环顾四周,发现三人受到人群关注,之前被素描的孩子们的家长正在付钱给少年,几个小孩则看着图上的自己彼此嘲笑。
"July在这里工作,他帮逛河滨公园的客人作那种美国漫画式的速写,KG,你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育琪向他解释。
庆志好像想起什么,猛一回头,穿过人群走到少年的画架旁,突然大声道:"你是......啊!有一个下午我在这里拍夕阳,就是你死都不肯闪边,害我照了半边天空。"
"喔......你是那个不知道在喊什么鬼的摄影师......对不起,我一开始作画就会专注得什么都听不到,不过都已经过那么久了。"
"你们两个认识?"Ruby拉着育琪跟过来。
"没有,只是偶然见过。"少年笑着回她,站起来开始收画架。
"KG,我跟你介绍,"育琪露出孩子气的笑脸,一边勾住少年的手肘:"他就是July,我们看过他的画,真的很厉害吧?"
庆志怎么都想不到育琪会认识这一群怪里怪气的朋友,只好再次用他那有气无力的说话方法心不甘情不愿向少年自我介绍:
"久仰大名......我是育琪的男朋友,可以叫我KG。"
"KG?不是公斤的单位吗?"少年揶揄他,一说完,周围他的友人们便笑得不可开交。
"嘿,July,难得琪琪的男朋友来了,你帮他画一张。"旁边有人建议道,庆志回头一看,是个穿了十多个耳洞的男孩。
"可以吗?July?"
"琪,你别跟着他们凑热闹!"
有什么关系嘛!Ruby和其他女孩边说边将庆志推到石铺步道一边的手坐下;少年歪着头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看看自己已收起来的画板,决定另外拿出素描本跟铅笔,垫在膝盖上画了起来。
少年的友人一个个的过去看,育琪也混在其中,众人每看他下了几笔,就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弄得被画的庆志全身不自在。为什么我得在这里供人嘲笑啊?一想到这一点,庆志每每想站起来离开,不愿把育琪一个人留在这里,最后还是一动也不动的忍住。
那个叫July的少年颇让人不悦,说话口气里含有很重的敌意,庆志不知自己跟他结了什么仇,要说到结仇,那生气的多少应该是自己这边吧?
他看着少年专注在画纸上的脸,估计对方的年龄应该和Ruby差不多,五官倒不像地方上常见的混血儿,至少深黑而明亮的瞳孔说明了他的东方人身分;少年染了一头茶发,一耳挂有银色耳环,赤裸在无袖圆领衫外的手臂上,侧边纹了个黑色的倒十字架图案,肤色不均匀的褐色肌肤间随机布满伤疤,有的还像指甲片那么大,大部分都集中在修长的脚和手肘上,另外在手腕上也有一小块结痂,十分显眼;少年的脖子上垂下两圈黑色皮绳,上面系着铁丝缠住的石头坠子,随他用笔上下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