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是个好地方，喧嚣刺耳的音乐环绕，加上有酒精的推波助澜，矜持不见了，所有人都放浪形骸，仿佛被触动了解放的欲望，这里，所有人都与众不同，与人相识、相闹、相交，等天亮，却又不需承载任何负担。

场内是群魔乱舞，场外，也起了一点小骚动。

几辆黑色的宾族轿车一直线开过来，视店外路面上画的红线如无物，大方停下，面目可憎的黑社会小弟们蹬蹬下车，躬身替中间那辆轿车开门。

附近的夜猫玩闹族都查觉夜店外气氛不对，交头接耳是不是有黑道来寻仇？胆小的怕惹事就溜走。胆大的躲旁边，猜测会不会有枪弹乱飞血光四溅的画面可看。

手机附照相功能的人甚至已经准备好按快门，等拍到血腥残忍的第一手画面时，立刻投到水果日报那里去，小赚点外快。

高傲威猛的男人下了车，锁眉瞪睛、怒目气盛，身上穿着阿啰哈花衬衫，套上黑西装，五两重金项链在脖子上闪闪发光，出场气派十足，正是响当当的黑道十大杰出青年之一，人称新世代最有可能成为江湖新霸主的云跃会大哥金龙。

大哥一出场，夜店负责人声哥不敢怠慢，领一群夜店工作人员从门口跑过来，哈腰打招呼。

「金龙大哥，我把几个小混混给抓到里头包厢了，真是不长眼，也不打听打听，这家店可是云跃会罩的，谁不知道禁绝携带药物进场……」

金龙紧绷着脸，问：「听说是江颜的手下？」

「是，那混混被我揍了两拳后，就把江颜的名号抬出来，以为我会怕。」声哥恨恨说。

金龙点点头，一行人进入夜店，想是黑道的排场及走路方式太不懂收敛，虎虎生风，旁若无人。害得原本跳舞吵闹的人群立即停下，还自动自发让出一条宽敞的走道来。让大哥巡视领土时不至于龙心不悦。

很能满足金龙的大哥心态，他想着，赶紧把这里的麻烦解决，再赶回云章公司把老婆架回家去玩。

穿过荧光灯荧光棒闪烁的舞场大厅，进入最里头的包厢区，声哥开了门，可提供二十人狂放的大包厢里，三个嘻皮装扮的年轻人满脸不甘愿的坐在椅子里，愤恨瞪着来人。

声哥指着中间流里流气的家伙，说：「大哥，偷偷兜售药品的就是这家伙，我们抄了他身上，好几包要头丸跟一粒眠，另外两个是他朋友，虽然没带药，还是一并抓起来，怕搞鬼。」

中间那个年轻人脸上挨过揍，右眼附近都瘀青了，右脸颊也有些红肿，表情却很不屑。

「……我不过带些好料自己用，怎么，碍到你们了？哼，你们也混黑社会的，那好说话，江颜是我大哥，江颜，听过吧？他是流刀组的，也是江湖大咖，赶紧把我放了，要不等他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声哥转头对金龙忿忿说：「瞧，就是这么嚣张。」

旁边两个年轻人有些慌张，低声劝中间的那个说：「好了，别再说了……」

伟仔这时脸色变了，低声附耳在金龙耳边说了些事，

金龙大哥动了容，问：「真的？」

「真的，我曾经揍过他，又带去药房上药，请吃了宵夜赔罪，还亲自送人回家，绝对不会认错。」伟仔潸潸冒汗。

金龙嘴角有些个抽搐，很快却恢复正常，仿若没事。

卖药的年轻人自以为一番话恐吓住了对方，满意起来，没想到，金龙却盯着自己右边，指着同行的朋友问话。

「嗳，你……左边的那个。」金龙扬起下巴，粗声问：「是不是张见勇？」

张见勇本来还处于被威胁害怕的情绪里，猛然间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呼唤，吓一大跳，几乎要从椅子里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煞神会认识自己，于是抬头。

与张见贤有六﹑七分相似的脸，虽也白净好看，却少了张见贤那种夺人心魄的性感，目前虽然维持小鹿般受惊的表情，可眼里却又隐隐带点年轻人特有的离经叛道。

以金龙及伟仔等老江湖经验的人一看便知，这人没外表看来那么乖。

张见勇睁大眼看了看金龙，瞄到旁边的伟仔，想起了某件不堪的往事，这下怒发冲冠，真的从椅子里跳起来，指着伟仔大骂。

「你你你，就是你，上回把我抓巷子里揍的流氓，痛了我三天三夜，还威胁说不能告诉我哥！你、你们……」

伟仔不怕这小子，却怕张见贤知道这件事，心一颤，退一步，躲老大后面。

张见勇又对上金龙一张脸，想起了什么，又说：「你、把我哥给扛走的坏人！哼，是你指使这死混混打我对不对？我要报警，我要控告你们伤害，我要在网络上公布你们的恶行恶状，我要……」

金龙掏掏耳朵，交代：「同一个爸妈生的，这只却吵成这样？看了碍眼，伟仔，再把他拖到外头巷子里揍一顿，这回小心些，揍之前，注意小贤在不在附近。」

「是！」伟仔喊，想了想又建议：「老大，还是做了他，一劳永逸……」

依伟仔单纯的想法，因为之前干了不可挽回的事，干脆杀了讨人厌的小鬼，灭口，免得以后小贤哥算帐到自己头上。

「不用，留着他或许有用处。」金龙说：「他怎么说也算我小舅子，哪天小贤不听话，我就恐吓说要剁了这位弟弟来威胁他。」

说来说去，就是金龙要挟弟弟以令老婆。

老大都这么说了，伟仔于是狞笑，把张见勇给拖走，拎到外头去。

金龙看着企图在夜店里推销毒品的年轻人，标准狗仗人势的家伙，为了这种人牺牲跟自己老婆爱爱的时间，真是不值得。

声哥指指桌子上的东西，说：「大哥你瞧，这小子看准我们跟警方交好，店里不太有临检，就明目张胆带了一堆要头丸进来，被我们发现，他还想揍人呢……」

金龙哼哼笑，对年轻人说：「瞎了眼的家伙，阿声可是我会里特遣狙击小队的搏击高手……要不是看在江颜的份上，你现在手脚根本不会连在身上。」

年轻人脸色青青白白，兀自倔强，喊：「都在道上混，给个方便又如何？这药的利润高，你们有意思的话，我会请江大哥分你们一杯羹，有钱大家赚……」

金龙走上前，左手抓起衣领把年轻人给抓起来，右手重拳一挥，好大砰一声，年轻人被打回椅子里，鼻子都流血。

黑道大哥怒骂。

「『狐狸等』立下规矩，不准有毒品混进来，江颜怎么可能会故意惹上我？小子，是你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吧？想谈生意，江颜会自己来找我，轮不到你这小咖。」

包括金龙，道上都知道江颜是流刀组干部，也身兼贩毒集团的头子一职，活跃于北中南，底下药头游走于各市区的酒店、摇头派对、PUB，以贩卖要头丸及K他命等等赚取暴利。

行有行规，彼此间并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江颜也不会去刻意挑衅金龙，因为井水不犯河水。

再说，云跃会这几年已经甚少沾手毒品市场，江颜就算后头有日本黑道撑腰，也不会跟云跃会这等在地帮派硬碰硬，要是出事，惊动警方来查案，两方都讨不了好。

年轻人低头不敢说话了，他本来是江颜手下的药头聘雇来试药兼运毒的，每个月领个几万块钱花用，后来发现协助贩毒的利润更多，打听到这家FREEDOM生意好，所以混进来卖药。

为了掩人耳目，他邀了两个朋友来玩，其中之一就是张见勇。

声哥这时问：「大哥，怎么处理这小子？」

金龙看着年轻人，不说话，却露出残暴的神色，惹得椅子里两个年轻人都扑簌簌发抖，直到门外等候的手下开启包厢门，进来跟金龙耳语了几句。

「是吗？」金龙哼一声，问卖药的年轻人：「你打了电话要江颜来？」

也不等对方回答，金龙又说：「阿声，我去外头会会姓江的，店里你尽量负责秩序，我来搞定一切。」

黑道大哥及其手下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两个年轻人被架在后头跟着。

江颜，是位打扮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江湖人特有的残戾粗鄙，只偶尔在细长的眼睛里瞟出些阴毒的意图，这样的人很容易隐身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转眼间，都市丛林就能成为掩蔽他身影的帮凶。

这种人最棘手，金龙知道，就像草丛里的蛇，如果不小心踩到他尾巴，他会毫不留情狠狠咬你一大口，注射致死的毒液。

棘手是棘手，不表示金龙怕他。

两组人马在FREEDOM后面的停车场里碰面，附近已经被小弟们清场完毕，就算夜店的客人打算这时间离开，看到停车场内阴风惨惨，也会自动自发先到附近吃点宵夜，等散场再来。

当然，也有些人正在暗中求神佛保佑，黑道份子千万别在停车场里干架啊，他们停放在停车场里的车子，贷款还没缴清的说。

江颜嘴里叼着根烟闲散站着，后面跟着十几位凶神恶煞的手下，老神在在，神情自若。

「金龙大哥，不过是我帮忙运货的司机不懂事，闯了你地头，用得着这样……」江颜指指被打的年轻人，不以为然说：「……教训人吗？他应该报了我的名号出来吧？」

年轻人忍着脸上的疼痛，抢着说：「江大哥，我说了你的名字，他们根本不当一回事！」

江颜看来有些不悦，将口中的半截香烟吐在地上，问金龙：「阿飞没照规矩乱闯是我的疏失，我自有处置的方法，可金龙大哥这样对付我的人，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啰？」

金龙眉间紧皱，眼里有暴风正隐隐凝聚，看来不爽江颜这番话。

「进别人家门前，敲门是规矩，江颜，你一没看好自己的狗，二没教好狗规矩，现在怪我听不懂狗话？传到道上去，你说大家笑话的会是谁？」金龙严厉地说。

江颜不答话，知道眼前这一号人物同样不好惹。

据他所知，金龙是嚣张又鸭霸型的人，做事有魄力，近几年来迅速在江湖中窜起，跟大部分帮派交好，近两年来逐渐插手正派企业，财力愈加雄厚，江颜认为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双方对看几十秒。

金龙知道自己暂时压下了江颜的气焰，某些事适可而止就行，他一弹手指头，手下立即将卖药的年轻人阿飞跟他朋友朝江颜丢过去，连那些要头丸等等都抛到地上。

江颜看着那些药丸，紧绷着脸，说：「……需要做到如此地步？」

「好话不说第二遍，你赚钱老子我不管，就是别在云跃会头上撒野。江颜，我知道你跟流刀组关系匪浅，可要在老子地盘上闹事，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就是。」狠恶凶暴，金龙放话。

冷笑一声，江颜说：「……就当是一场误会好了，金龙大哥，我会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

两方谈话到此为止，金龙带领了自己人马走，江颜仍旧驻足停车场中央，眼里闪着阴狠的光芒。

「江大哥……」阿飞过来，还想说些挑拨离间的话。

江颜伸手阻住，脸色难看，只问：「我要你带来的那个人呢？」

「见勇？有一起来，他好像曾经惹过那个人，被个煞神样的手下带出去教训了。」阿飞指指金龙的背影说。

「他也惹过金龙？应该跟我找他的那件事无关吧？」江颜沉思了一会，说：「今天你给我惹了大麻烦，按照以往的规矩，我该断了你一根手指头……」

阿飞倒退几步，惊惶的很，满脸大汗求：「江大哥，我不是故意……」

「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服张见勇帮我的忙，我就不追究，等赚了钱，我还会厚厚奖赏你。」江颜嘴角微勾，交代。

阿飞大喜，忙不迭点头：「是是，我会找见勇好好谈，一定让他答应，加入江大哥这里，帮忙赚大钱，一起赚大钱。」

江颜点头，阴笑。

平常他绝对不会为了手下闯的这点小事亲自出马，今晚是例外，他原本要阿飞带张见勇出门，然后自己再进入夜店，找机会跟张见勇聊天套交情，降低对方心防，将人给带入自己的团体里。

没想到阿飞贪图利益，将事情给搞砸，路上江颜接到电话，才会变成两雄相会的局面，更没想到的是，张见勇居然被提走了，真是阴错阳差。

不要紧，江颜想，金龙应该不知道他的打算，就算知道，以目前云跃会积极转型的态势看，也不会对自己的计划有兴趣，进而阻挡自己的财路。

第四章

话题转到张见勇这里。

张见勇头上有三个哥哥，张见贤最长，两人年纪相差了六岁，当张见贤被父母送到美国去念书的时候，张见勇才小学五年级，对大哥的印象只停留在清纯的高中生模样那里。

张见贤离开后，他的名字在家中成为禁语，偶尔才会从父母小声闲聊时，提到大儿子败坏门风这件事；两三年后，张见勇又从亲戚间的耳语中得知，大哥被父母视为洪水猛兽的真正原因。

亲戚们也都说，张见贤是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大变态。

年纪尚小、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他对某些常识或评价都只会照单全收，而且头上两哥哥提到无缘的大哥时，也都满脸鄙视，久而久之，他也不耻张见贤这个人了。

上大学后，身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加上张见勇对艺术有特殊兴趣，认识了许多怪咖，多多少少对同性恋有些认识，不再认为性向不同的人怪异，不过他知道家里的父母跟哥哥是脑筋迂腐不知变通的人，所以也从不针对大哥的话题说什么。

睽违了十一年之久，他跟着父母哥哥到台南某家大医院里，探访张见贤。

那一次，父亲接到警方通知，说张见贤被歹徒挟持回到台南，体内有毒品反应，正在医院里做检查，父亲与母亲满脸嫌恶，根本不想沾惹这麻烦，后来爸爸考虑到要竞选市长，怕大儿子这件事被对手黑函攻讦，最后决定亲自出面来压事情。

一家人一起到医院去，听着父母跟两个哥哥用难听的言词指责大哥，他却退到一旁，仔细看着这个人。

张见勇平日喜欢艺术设计，对美好的东西特别敏感，凭良心讲，身边可以称之为美丽的人不多，张见贤是少数的一个。

俊雅端正的五官就像是古希腊人雕塑出的石膏像，毫无瑕疵，明明是东方人，却有着西方伸展台上男模特儿的标准比例身材，即使当时他只是无神的半躺坐在病床之上，完美的外型仍旧让弟弟大吃一惊。

面对父母哥哥们的难听质疑，张见贤一律微笑以对，宛如教养良好的贵公子，跟另外两位猥琐的哥哥比起来，张见勇怀疑，这真是十一年前离开家的大哥？真是张家的一分子？

如果不是遗传基因哪里出了差错，就是后天的环境真的有影响，把大哥跟其余两个哥哥变成了云跟泥，比都不用比。

一年后，二哥张见智的婚礼上，再度见到张见贤翩翩优雅的身影出现在会场，那是他第二次的惊艳。

婚礼前一个晚上，张见勇听到母亲跟二哥说张见贤有事要拜托他们，却被无情的拒绝，母亲还在背后讪笑呢，为此，张见勇有些个不以为然，却也同情大哥，家里人个个薄情寡义，若没有任何好处，甩都不甩人。

婚礼当晚，张见贤带了个威武的保镖前来，那种清简凝练的气质，俊美无俦的长相，连即将成为自己二嫂的女人看了都猛流口水，更何况在场的众家女宾客？

与有荣焉，张见勇心想。

张见贤比想象中有魄力，三言两语之间折服了父母，还让二哥乖乖的答应去做某事，大气不敢吭一声，这下，张见勇更加崇拜这位大哥了。

他决定投诚到大哥这边，并、并且一定要磨着他答应自己一件事。

婚礼结束后，他按下家里电话机的来电号码，轻松查询到张见贤的手机号码，中间蹉跎了一段时间。等他鼓起勇气打给张见贤，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有点忐忑，就怕大哥记恨，不想理这个弟弟。

事实证明，张见贤跟自己那两个哥哥真不是同一国的，对方很高兴的邀他到某个夜店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