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囚 下——鸠羽千夜
鸠羽千夜  发于:2011年0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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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知道自己以为国富兵强的符离内里其实有那么多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以为是国富不过是皇上的横征暴敛,他以为的兵强不过是军队四处强抓壮丁,甚至连他以为的启梁的侵略,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皇上当年垂涎一个女人而引发的祸端!

而对于任极的攻城掠地,符离的百姓甚至是欢欣鼓舞的,任极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他算得上是个好皇帝。

惊觉自己竟然又想起这些不该想的,莫纪寒眼神一变,伸手取下帐上的那柄佩剑运腕力掷出窗外,这一掷劲力不小,佩剑破空而出,飞出偏殿直往外去。

直到远远的传出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莫纪寒这才上床休息。

偏殿里的烛火熄灭,在剑落地的地方,任极弯腰拾起那柄剑,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叹气自语道:“朕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

这一夜,几乎人人难以入眠。

第二日莫纪寒用过早饭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腕,发觉没有大碍,便打算到庭院里练练剑法,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想得很清楚,自己武功较任极还低了一畴,在没有八成把握的时候绝不做鲁莽的事,任极提的要求,他一个也不想答应。

然而他才刚拿着剑出门,端着茶进门的小莫就一把扔了茶盘强行把他拖进屋里:“大哥你要去干嘛,你手昨天才伤过,还是好好休息几天。”

莫纪寒掀了衣袖:“都已经结痂了,又没有伤到筋骨,再说我只是练练而已,既不与人动手也不用内力,没什么事的。”

莫言看着那条一看就感觉既深又长的伤疤直皱眉:“这伤又深又长,没伤到筋骨也够严重的,不行不行,我说今天休息就休息。”

莫纪寒只得苦笑:“小莫,我今天休息了,明天你就会让我练剑?”

莫言刚刚张嘴,身后就传来任极的声音:“怎么?莫将军要练剑,一人练剑无趣,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莫言立刻噤声,瞧了瞧莫纪寒的脸色,悄悄挪到他身后去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然后对任极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奴婢告退。”

任极对莫言的知情知趣很是满意,点头道:“先下去吧。”然后转头接着问莫纪寒:“莫将军。如何?”

莫纪寒的脸色早在听到任极的声音时就已经冷了下来,冷声道:“不巧,我刚改了主意,打算最近都好好养伤。”

任极却挂着一副笑脸:“怎么莫将军是担心交手落败后朕提的条件吗?”

不待莫纪寒回答,他先大度的道:“朕也不屑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今日只是普通切磋,与那些交换条件无关,怎么样?自打莫将军走后,这宫中也找不出个能与朕匹敌的对手,日子过得实在有点无聊。”

最后一句任极有意无意的压低了声音,连眼神都上了回忆的味道,点点暧昧的暗示一丝丝的露了出来,让人明白他的话中之意远不止如此。

莫纪寒被他的话激得心头火起,差点就直接拔剑照着任极的脖子就砍下去。忍了又忍,握剑的手松松紧紧几番,最后道:“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任极暗叹,他这副正经的个性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更是该死的招人,每次看到这样一本正经的模样,总会让他忍不住用最恶劣的法子去打破。

只是现在却不敢再这样轻薄,但要他这样灰溜溜的认输走人那也是绝对做不到,眼珠略略一转,衣袍角一掀在厅中的桌上坐了下来:“来人。”

莫言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两人独处,告退后就一直蹲在外室隔间的屏风后面,打开小窗拦下柳莺,现在两人都在屏风后躲着,一听任极叫人,立刻整整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齐声道:“皇上,奴婢在。”

任极敲敲桌子,说道:“你们去告诉郑海一声,朕今天就在这里用午膳了。至于那些折子,就让郑海送到‘朝天阁’里去,那些值班的栋梁们想必闲得很,是时候让他们动动脑子省得生锈。”

“然后再去一趟御膳房,叫那里的厨子们换换口味,具体的东西你们应该比朕清楚得多。”

接着转头对莫纪寒道:“莫将军难得来,不如今天朕尽尽地主之谊,不知莫将军肯不肯赏脸?”

第 66 章

莫纪寒不知任极意欲何为,直觉离他越远越好,当下便想拒绝,但现在这样,强硬的拒绝以他的个性却说不出口,任极却不等他说话,抢先接道:“而且现在离午膳的时间还早得很,莫将军虽在这住过,但想必还不太熟,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四处走走。”

他心知莫纪寒必定会拒绝,但也知道以他的个性,若不是闹得不可收拾,他也硬不下话来直接赶人,于是赶紧打蛇随棍上,提了一个让莫纪寒很难拒绝的要求。

莫纪寒在这偏殿里住了近一年,期间虽然几近几出,但要么逃出去时是凭着直觉边摸边走,要么就是被下了药,迷迷糊糊间就出了宫,对于这座皇宫其实是相当陌生。就是他前日冲过来刺杀,也是因为任极早就下令暗卫对于他一律放行不论做什么都不得阻扰。

否则,他虽武功不错,但那也只是相较而言,更何况他的轻功算不得绝顶,宫中暗卫布署严密,哪有可能发现不了,甚至还照着任极的要求暗中给他指了路,才让他能轻轻易易的就闯到寝宫去。而莫纪寒当时满心愤怒,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便是现在,他也还没注意到这里面的蹊跷。

但他在这宫中内心深处会不安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发生那么多不堪回忆的事情之后,任极的话直中他的软胁,让他沉默犹豫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确实是不安的,他虽对小莫一直说到没事,心里却对“没事”一点把握都没有,种种往事都已经刻进了脑子里,即使他下意识的去把它们埋起来,心里的那块也再不可能完全愈合,时时渗出脓血,在不知不觉中融进骨血,成了不散的阴影。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曾经让他噩梦不断的地方,心里那块极力忽略的阴影正叫嚣着要破体而出,那一点微薄的安全感正在迅速失去。

所以任极的提议对目前的他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能够趁机熟记宫中布局,那是极大的退路。想来若不是任极提起,自己便是想在这宫中四处走走,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吧。只是,任极会想不到这些么?那又为何还会说出这些话?又或是,他还另有什么打算?

任极见他犹豫,进一步问道:“莫将军,如何?”

莫纪寒咬咬牙,就算这是个圈套,他也不能错失这个好机会,横下心道:“那就客随主便吧。”

任极几乎是从坐上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情绪明显的高涨,话音里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便走吧。”

刚走不到两步,莫纪寒反射性的一挥手,便将他的手摔了开去,略低了头掩住表情,说道:“烦请带路。”

任极从未主动去拉过任何人,更没有试过被人摔开手,这样的落差让他心下顿时生出一股恼意,眼中掠过恼意随即又黯然,心叹:罢了,对着他朕也不是第一次受挫,以后只怕还有得受。

将手拢进袖中悄悄握起,似乎这样就能留住那些微的温度,往前跨了半步道:“既然如此,那么莫将军请吧。”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偏殿,四下已经没有人迹,想是得了吩咐都已回避,莫纪寒突然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在任极的后心上来一剑,想必是件很容易的事。

任极却不知莫纪寒的想法,出偏殿看到周围已经没有闲人,心里满意非常,早将那一点挫败感抛掉,说道:“这几月把宫中清了清,看起来果然顺眼很多。”

当早雪刚停,细白雪花铺了一地,踩上去轻微做响,寒梅盛放,空气中都是清淡的梅花香,任极兴致颇高,带着莫纪寒一座一座宫殿花园的走过去,还不忘附上解说,看起来倒是对这些宫殿园景极为熟悉。

莫纪寒只是沉默无言跟着任极走,对于那些说话只当耳边风,连附和一声都觉多余,只拣几句重要的听了,剩下的精力都用来去记那些复杂的回廊和路径。

任极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只自说自话,虽然连个手都摸不到,心里还是难掩兴奋,这样走着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的很快就快逛了大半。

莫纪寒突得像是想起什么,止步道:“这边难道不是后宫的地方么?这样走进来只怕不妥。”

他说着便要往回走,任极却一把将他拉住:“这是后宫,不过是空的,有什么不能进来的,朕都不介意带莫将军进来了,还怕有什么是不能见得人的吗?”

莫纪寒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一时找不到话接,任极拉着他一用力,结果又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下莫纪寒总算发现不对,四下一望,这后宫照理是后宫妃嫔所居,怎么可能如此没有人气,虽然一切都整洁优雅,却死寂沉沉。任极前不久才立了新后,又传说皇后已经有孕,后宫中怎么说也不该如此冷清。

他只当这是任极耍的诡计,精神紧绷:“不必,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任极后面的话全部梗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得放弃,心道:“也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先缓一缓再说。”

于是顺着莫纪寒道:“那我们就去外城走一走。”

启梁皇宫统称“御华宫”,俨然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城,其中分为内外双城,外城最大的建筑便是每日早朝的“启泰殿”,也是离内城里任极的寝宫最近一座,周围散布着大小朝臣办事值班的各式班房,还有供朝臣和宫人出入的夹道。

外城由于人员出入繁多杂陈,为了便于管理和监视,便修了专供各级各式人员行走的夹道,纵横交错犹如迷宫。当初莫纪寒因为对这些夹道不熟悉,逃出去时冒了极大的风险从各个夹道高耸的墙头翻越过去,也因为这加重了他的内伤。

此刻一听任极居然连外城也要带他去,莫纪寒在瞬间的欣喜之后是更深的疑惑,任极竟似是比在五老峰上时还要变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想完,任极便已经领着他往外城走,穿过“繁锦园”的一座小角门,往前走上一段,再拐个弯,眼前豁然闯入一片森森直立的宫墙,外城已经到了。

任极在未继位时虽要通过外城进入但毕竟只走过那几条为皇族专设的夹道,继位之外除了上朝也没到过别地,对这外城的远不如对内城熟悉,才走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就不由有些心虚了。

然而没多久,便不由微微一笑,这似乎是个绝好的机会。

他拉着莫纪寒四处走的本意不过就是想和他独处,但这样走来走去的没法试探,虽然知道莫纪寒暂时下不了手杀他,但毕竟离他的目标还是差得太远,又殊无把握,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一探他的底细。

看到莫纪寒还在打量那些夹道布局,于是说道:“莫将军,也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不如先行回转吧,待到回去,应该也是午膳的时候了。”

莫纪寒正极力去记那些交错的道路,他记性极好,军事地图看上几眼就能不忘,但实体观察毕竟和地图不同,记起来更为吃力些,当下并未听清任极的话,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当作回答,跟着任极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两转三转之后,任极终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地方了,暗卫早赶在他前面将闲杂人等都清理一空,四下里当真是杳无人迹。

任极脑中正千回百转,他虽想要两人独处,却对独处后该说什么做什么毫无概念,尤其是这男人现在在他眼中极为诱人,他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一切又都前功尽弃,甚至更糟。

这层窗户纸如何捅破,实在是一件大大费脑筋的事情,既不能让人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透明,也不能让他的心逃得离自己更远,这点点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绝不能又变得遥不可及!

任极走得漫无目的,见莫纪寒未发觉的还在边跟边记,轻咳一声带了点故意的道:“莫将军,这地方,朕似乎是走错了。”

莫纪寒先是随意应了一声,而后猛的抬头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任极指指面前的三条岔路:“朕也没想到外城居然会这么大,也有朕不知道的地方。”

面前的岔路都修得一模一样,从脚底往三个方向延伸,放眼望去,较近处全是一道道一模一样的高墙,将远处的宫殿景物遮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连个做参考的地标都没法找到。

莫纪寒先是愣了愣,然后冷冷道:“这有什么难的,跃到墙头看看,自然就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任极心中正自窃喜,莫纪寒的话让他冷不防呆住,而后眼前一花,莫纪寒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墙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让任极万分后悔自己帮莫纪寒恢复了功力,又暗骂自己愚蠢,遇到这个人,似乎什么智谋机巧都忘得一干二净只会做尽傻事,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

第 67 章 完结章

诡计落空,任极正自懊恼万分,莫纪寒已经从墙头上落下,说道:“往东南走,绕过几个弯就能回去了。”

话音刚落,忽然凝了神:“什么声音?”听上去像是哭声,只是很细很小,听得不是很真切。

任极心不在焉,正在想怎么才能让两人独处的时间长点,随口回答道:“会有什么声音,这里早就没有人了。”

莫纪寒不着痕迹看他一眼,早就没有人?看来今天他提议走走也不是临时起意,只是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总之还是要步步为营、万事当心为好。

不过他现在全副注意力都被那若有若无的哭声给吸引了过去,辨认了一下方位,似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正是他们左手边的那条夹道的方位。

任极终于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心里直骂谁这么不长眼,不是人都该被清出去了么,怎么还会有人声,还哭得要死不活的,简直是晦气!

莫纪寒已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哭声的来源应该离他们不远,只是层层的高墙让他花了些时间绕开,那个哭声也因此忽近忽远断断续续,等走到后来,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能听清楚是个女人的哭声。

任极很有冲动想将莫纪寒带走,连手都已经伸出去一半,最后还是咬牙将手收了回来,跟着莫纪寒往那处走去,心里发誓回去后要叫人将那个女人给扔出宫外。

走出夹道后是一条极为宽阔的宫道,只是这处显见得很久无人打扫,覆盖的薄雪掩不住道上斑驳的痕迹和枯黄得已经开始腐烂的落叶。宫道的另一边则是又一处耸立的高墙,墙面的红漆早已脱落,衰败的景色与气度恢宏的皇宫极为不符。

那墙明显是后来刻意加高过,莫纪寒一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任极刚一抬头,眉头就不快的皱了起来,他带着人走哪里不好,竟然走到了冷宫附近。

哭声自他们来到这里后听得益发的明显了,悲泣绝望之意让人心中恻隐,绝不忍就此离去。

莫纪寒已经有数,这里当是以前逃出时呆过的冷宫,只是那时这里还冷清得很,想不到不过一年,这里竟也有了被遗弃的人了。

符离隽文帝最爱美色,年年举国选秀只为一已私欲,只是临幸过的女子中能得到他长久宠爱的少之又少,失宠后都会弃于冷宫,在寂寂深宫里无望的等着年华老去。更因为这个爱好竟擅自劫持了进贡给启梁的美人,为覆国埋下了伏笔。

自从莫纪寒得知事情真相后,对此越发的深恶痛绝,听着高墙内的哀哀哭声,他的表情已是仿若冰塑。

任极见他的神色忽的冷下来心中更是懊恼万分,伸手拦下了莫纪寒准备再往前的脚步:“莫将军,这里面你不方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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