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绿
作者：
宇真
一
那天从阳台下经过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
我知道那个站在阳台上一脸不可一世的男人是谁。
就是我即将见到的小羽的哥哥，也是小羽的监护人，康玄翼。
虽然我只见过康玄翼几次，可印象深刻。你无法不对一个美丽到极点的男人印象深刻。
整齐的眉，纤长的睫，挺直端正的鼻梁，细致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唇看起来有些无情，但不足以影响他惊人的美貌。再加上挺拔的身材，康玄翼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男人。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外貌过于阴柔。晋微跟我提起他的时候，心有余悸的说那是只蛟龙，有利齿和狡目的蛟龙。并且，不择手段。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康玄翼，也自有他的罩门所在。那就是他可爱的弟弟康白羽。
只要小羽软语要求什么，康玄翼必然会立刻办到，决不拂逆。
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绝康白羽。尤其当他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你，眼睛里满是恳求的时候。你会觉得如果你拒绝了他，就如同拒绝一个天使、忤逆一段神谕。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天使。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后悔莫及。
当然，其实我是不会因为他是恶魔或者天使而决定做不做这份工作的。
“你就是高颜绿？”康玄翼的口气，有点居高临下的睥睨味道。
我很谦和的点头，收起所有的锋芒。“是的。”
“你知道这个工作的性质么？”
我一愣。“我以为是家庭教师……”谨慎的试探性回答，眼见康玄翼挑高了一边眉毛。“不是么？”说实话，我只是冲着高待遇来的。因为晋微是这家的律师，我跟他提过急需钱的事情，他见康家有家庭教师的空缺就推荐了我。天知道我学的是医，当年那些初中高中课程早就全还给老师了。但为了这一个月三万的俸禄，我咬着牙也得上。因为家里面还有一只小火龙等着我去供奉。
“何律师跟你说的么？”对面那个极具霸气的男人伸长了本来就长的两腿，两肘搁到酸枝木椅弧度优美的扶手上，两手指尖相对成塔尖。“我想我有必要事先说明，这项工作不光是教书这么简单。我不在的时候，小羽的饮食起居都由你负责。当然，前提是你没被小羽赶走。”
赶走？我眨巴眨巴眼睛。晋微没跟我提过这事啊！敢情这差使还是个烫手的热山芋？“赶走？”我重复了一句。
“之前的十个家庭教师没有一个能呆两周以上。”康玄翼的手放了下来，轻轻摸着椅子扶手上镶嵌的螺钿。我盯着他的手看。手是很好看的手，修长、稳定，指甲剪得秃秃的，绝对不会藏污纳垢，我喜欢。当然我更喜欢他身下那把椅子。我一直在为它估价，很想知道康玄翼为这把椅子花了多少钱。木质这么均匀的酸枝很少见，难得漆工、镶工俱佳，理应价值不菲。这样的椅子，客厅里一共有六把，还有相配的茶几与花架，以及中堂下面摆着的两张八仙桌，再加上我身下这张长椅。说起来康家的摆设是古色古香，甚至稍微沉闷了点，因为这布局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式。这也正说明这整个客厅满布古董，绝对的高价值啊！
“我的手这么好看么？”他忽然把手举起来，张开了五指，晃了两晃。
“为什么没有一个能呆两周以上？”我针对他先前的回答再提问。
“因为小羽不喜欢他们。”他收回了手说。顿了顿，又绕回刚才的问题。“我的手，有那么好看么？”说着又挑起一边眉毛来。
“呃……是不错啦……”我犹豫着想要不要说实话。或者干脆恭维一下他。“不过我比较喜欢你坐的那张椅子。”其实我最想问的是：它到底值多少钱。
康玄翼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一点，大概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吧。那种奇怪的表情，我能不能称之为自尊受伤？一定没有人会在跟他谈话时忽视他而对椅子送秋波的，所以他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吧。“你要做好不被接受的心理准备。或者，你现在就愿意放弃？”
开什么玩笑！不过，我得先查明敌情：“请问，月薪是……？”
我清楚看见康某人的眼睛里滑过一丝轻蔑，当然他掩饰的还算不错。没给我赤裸裸的“我鄙视你”的眼神，也是他涵养功夫到家。
“三万。如果小羽开心，还可以适当上调。”他冷冷道。
“我做。”我立刻说。后来想想，那句话真是有语病。据说日本女生援助交际时问价钱，成交时也差不多说这样的话。
“好的。你可以今天就搬过来。”他说。
“啊？还要搬过来？”我又是一愣。
“何律师没跟你说？”
我摇头。
“我要你照顾小羽的饮食起居，你不住这里怎么行？”康玄翼说。
那我家那只小火龙怎么办？
“我……”我支吾着开了口，“能多带一个人过来住么？”
他又冷笑。
“你能保证你和带来的那个都不被赶走？”
为了每个月三万块我拼死也要不被赶走的。不过，小火龙就……
我默然。
“这样吧，如果小羽讨厌你带来的人，我就酌情扣你的薪水……”
“我一个人住过来！”我立刻视死如归的打断他。开什么玩笑！头可断，血可流，月薪一分不能丢啊！
康玄翼换了一边眉毛来挑高，这次有抹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挂到嘴角。
“选择权在你。”
这时有个挺漂亮的女人端着个托盘过来，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放下一碟细点。“请用。”
康玄翼做了个手势，那个女人便顺从的站到他跟前。
“带二少爷来见新老师。”
女人一点头，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盘点心，是丁香园特制的秘方酿心酥皮饼。小火龙很喜欢吃这个，我屡屡想偷师而不得其法，做出来的酥饼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伸手拿一只，我很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康玄翼玩味的看着我。而当康白羽出现时，我刚把第二只酥饼吞下肚。
“哥哥。”怯怯软软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很是受用。我抬头，就看到了众人口中的心肝宝贝，身后是刚才那个女人。
康白羽跟他哥哥并不是非常相像。除了大而圆的眼睛与康玄翼如出一辙，其他部分没有太相同。小而圆翘的鼻子，嘴巴也小小的，典型的娃娃脸，粉雕玉琢一般。此时这位小少爷正搂着康玄翼的脖子，嘴角挂着丝羞怯的笑，打量我。
当我接触到康白羽肆无忌惮的目光时，我便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天使”。
“来，这是你的新老师，高颜绿。”康玄翼宠溺的摸摸他弟弟的头，“不打个招呼么？”
康白羽转过头来正视我，“高老师好。”
“你好。”我僵硬的说。分明看见康白羽脸上嘲弄的笑一掠而过。
“哥哥，我有点悃了。”康白羽对哥哥撒娇，得到首肯后便礼节性的对我点个头离开了客厅。
我愕然的看着那个看来娇弱实则骄纵的背影，有些为未来担忧。
“老师。”康玄翼这声老师，叫得好不戏谑。我呆呆的回头看他，只见他以小指点了点下唇左边，又指指我。我疑惑的盯着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摸。原来是我的唇角沾着刚才的饼屑。怪道康白羽那般神色。想来也该是个刻薄的小少爷，不然怎会踢走十个家庭教师。我一时大窘。康玄翼纵声大笑起来。我无奈的看着他，一边拿手擦去饼屑。
“跟我来。”他率先起身往里走。
“哎？”
“去看看你的卧室。”
哦……
我的卧室在二楼，客房的一间。与主卧室遥遥相对。是个粉橙色系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小女孩住的。
“还满意么？”
我跑到窗边往下看，正好能看见花园。“满意。不过你不介意我换窗帘吧？”这个颜色实在……
“这里所有卧室都是小羽布置。”言下之意就是你想都不要想。
我回过头去看他，苦起一张脸。
“事实上前几任家庭教师都是住这里。”
我的脸更苦。
“你下午就可以搬过来。”
走出卧室，我看见对面那间房门半掩着，里面是舒服的粉蓝色。“这间是？”
正问着，刚才那个漂亮的女人从里面出来，转身关上了门。“少爷，我去银行一趟。”
康玄翼对她点点头。
我看她走远了，“她住我对面？？”
大少爷的眉毛又挑起来了。“是。怎么？”
“没……”原谅我，我情不自禁想到了不好的方面。少爷与管家，年龄相若面貌相当的青年男女同居一层，难保没有夜里干柴烈火的时刻……
“苏若是康家管家。”
“真是年轻貌美的管家啊。”我叹。
“怎么？”康玄翼停了脚步看我。
“她月薪多少？”我忍不住冲口而出。
淡淡的讽刺笑容又漂浮在大少爷脸上。“放心，没你高。”
可见小少爷有多难伺候。高薪背后是阴谋么？
不过，“康家的其他佣人呢？”
“只有一个司机一个花王。小羽不喜欢家里人口太复杂。”
嗬！敢情这家的翻云覆雨手是康白羽来着。
“你开始说要带个人过来。”回到客厅后，康玄翼忽然问我，“是什么人？”
这位少爷好奇心不亚于一只猫。
“一只小火龙。”我笑。眼前浮现那只小家伙瞪得圆圆的眼睛，还有鼓鼓的腮帮子，红红的脸颊。
康玄翼没笑。
我立刻收敛了笑容。
“你现在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我希望晚餐桌上能见到你。”康玄翼抬手看表，打发我走。
他大概没发现这句话说得有些暧昧。
“是。”我中规中矩点头。
他叫来司机，吩咐司机载我回家拿东西。我连说不用。“我东西不多，叫个计程车就能搞定。”
康玄翼也没坚持。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
“什么？”
“我该叫你弟弟什么？二少爷？小少爷？公子？还是……？”
“你以为你是书童啊。”康玄翼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却听得出一丝忍俊不禁。“你自己问他吧。”
回到家，我开始忙忙碌碌收拾东西。
小火龙坐在沙发扶手上，百无聊赖的看我跑东跑西。
电话响，我接起。
“见过康玄翼了？”是晋微。
“何止。康白羽也见到。”我坐到沙发上歇一口气，小火龙开始揉我的头发。
“如何？”晋微笑。
“你怎么没提曾经有十任家教在我前头阵亡？”我翻白眼。
“提了你就不去？”他笑得更大声。
“呃……去。”
“三万块哦~”
“呃……”是哦……
“何况就算康白羽再刁钻，能刁钻过你这只西山老妖？”
“呃……”也对……不对！！“靠！何晋微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居然敢这么形容我？！”
对方一阵大笑之后挂了电话。我只好继续翻白眼。扔了电话，我又开始收拾东西。
“第一次就教难缠的小孩？”小火龙亦步亦趋。
“看起来满难缠，还没相处过。”我保留意见。
“同情你。”
“同情我就乖乖坐回去。”我轻轻拍开不屈不挠蹂躏我头发的小爪子。
小火龙扁扁嘴坐回沙发扶手，无聊的玩起自己的爪爪。
“OK！收拾好了。”我把行李箱的箱盖合上。
“饿了。晚上吃什么？”大眼睛扑闪扑闪。
晚上？我想起康玄翼的话来。
“宝宝，我晚上就要搬过去……”为难的看她。
“啊？”小脸苦成苦瓜。
我坐到地板上，顺手把她拉下来。“我想好了，你呢，就住晋微家里，你裴洛嫂子的手艺也不错的。”
小火龙哼哼了两声，乜斜我。
“好啦好啦！”我举手投降。“我现在就做饭，陪你吃过早晚饭后再走好不好？”
小火龙勉强同意。我跳起来，走进厨房去忙碌。做一个西班牙奄列，再做个蟹肉蒸蛋，银芽牛肉汤，外加苹果布丁。
看看表，时间不早。小火龙吃得正香，鼻子上都沾了奄列上的酱汁。我好笑的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掉。
“我要在晋微哥家住多久啊？”她抬头问我。
我想了想。“一年？最多两年吧。”前提是我没被赶出来。
“啊？？那我岂不是一年都没好料吃？”小脸再度苦成苦瓜。
“怎会！”我从她面前偷得一块布丁，换来一个好大白眼。“总不可能叫我廿四小时贴身陪护吧？管家都有年假呢。我得空就溜回来看你。何况我有把营养菜单给裴洛。”啧，幸好康玄翼不在，否则听见我这没开工就想偷懒的宣言，铁定会在康白羽之前将我扫地出门。
“好吧。如果那小子很刁蛮你要回来哦！”小爪爪摸摸我的脸。
“嗯。”我笑着点头。
计程车先停到晋微家公寓楼下。晋微见我把小家伙送下车，立刻笑着迎上来，接了行李。裴洛揽过小火龙，亲昵的跟她贴一下脸。
“你要乖乖的哦，好好吃饭，别给晋微和裴洛惹麻烦。”我恋恋不舍的对她摆摆手。
小火龙用力点头，小嘴扁扁的，眼圈有点红。
“放心吧。我们可不敢虐待动物。”晋微笑着说，结果他老婆跟他家的新房客一齐丢他白眼。我哈哈一笑，再挥手，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后视镜里，小家伙拼命的摇手。我鼻子不禁有些酸。
到了康家，康玄翼不在，只有管家苏若在客厅调整花架上花盆的角度。见我进来，她简短的点个头，示意我跟她上楼。
待我把箱子安置好，才发现苏若一直在打量我，视线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被看得毛毛的，摸摸自己脸。“长出菜花了？”我试探的问一句。
“六点钟准时开饭，楼下餐室。”结果她只是回了这一句。“还有，小少爷脾气不好，你小心应付着。”
我应了声。
看来这管家还不错么。
很久没有在西餐桌上吃过饭了。事实上桌边只有康玄翼、康白羽、苏若以及我。为什么要坐这样的桌子我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菜还是集中放在有人坐的那一端，还不如改用小方桌。
菜色很丰盛，有中有西。布菜的是苏若，布菜顺序从康玄翼起，依次是康白羽、我、她自己。一味烤乳鸽肉质细嫩，略带回甘。其他像紫苏梅子鸵鸟肉卷，鲔鱼甘蓝芽，银鱼煨蛋，紫菜手卷等等，都是极营养极味美的。看来有钱人家的厨师功力相当，我可以抓紧时间学些没见过的菜式，回去再做给小火龙吃。
“请问，厨师是哪位？”我吞下一块鸵鸟肉卷问。
康玄翼慢条斯理喝着奶油蘑菇汤，指一指苏若。
管家不但管理内务，还要兼职厨师？？且薪俸还不如我？？这个小少爷到底有多难缠啊？我愣愣看着苏若想。后者正细心的帮康白羽挑去鳕鱼排的鱼刺。
康白羽见我看他，忽然甜甜一笑。“老师，多吃点哦。”
我差点就被饭给噎到。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句话的意思是：能吃就多吃点吧，看我之后怎么整治你。或者是：吃吧吃吧，反正你也吃不了几餐了。
不过，乳鸽烤制的时候如果加些陈皮汁会更好些。我边想边埋头苦吃。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见招拆招啊。
“我明天起就回主屋了，以后小少爷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饭后苏若到厨房里弄餐后水果，我跟过去想提一提乳鸽的意见，不想还没开口就听到这一句。
“啥？”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工作的性质吧？”苏若诧异的看我。“你得每天陪小少爷读书。教的课程大致跟目前中学课程一致。然后就是饮食方面。顺带一提，你之前一任是个营养师。本来饮食这方面是由我负责，但从这个月起我要回主屋照顾老太太，所以我们要找个既能陪着小少爷又能顺便照管一下家里的。因此你的薪水才会特别高。”
果然，高薪之下，必有阴谋。
“我希望你不要再像前几任一样被赶出去。”苏若把切好的水果放到托盘上。“还有，不要对大少爷有非分之想，不然会死得很惨。”
我张口结舌指住自己。“我？对他？非分之想？？”我是男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