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已经尽力阻止了。看着心意已决拂袖而去的男人,狄长清长长叹了口气。
昭和九年秋,大宁昭帝以威远将军狄长清为前锋,自为主帅,领兵四十万,以燕鹄骚扰边界,不尊天朝为由,御驾亲征。自谣言传出到消息确定,这期间不过半月而已。朝廷决策之急
,粮草兵役征集之快,为有史以来罕见。
23
花草繁茂绿荫蔽日的清心谷内,有一缕熏烟至谷西南角上的洞口袅袅而出,透过周围繁盛的枝叶间缓缓向上,飘升,最后和着那余烟中的异香消散在高远的空中。而洞口的熏烟如丝不
断缕缕传出,飘散,渐渐地,高空中有鸟鸣声声传来,先是极远,再慢慢近了,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鸟兽绝迹的清心谷上空竟汇聚了大群各色的飞鸟徘徊,鸣叫,似遇到什么令
群鸟喜悦欢欣之事,那鸣声虽音色各异长短不一,却都高亢而清亮。
由洞口传出的熏烟越来越浓越来越疾,升到空中来不及消散最后竟汇聚成了一个碗口粗大的烟柱,而烟柱周围汇聚的鸟的数目也由原来的百来只增加到数百只,其中某些鸟,体形较一
般常鸟大上许多,翅膀上尾巴上的羽毛五彩斑斓色泽艳丽,竟是从未见过的异种。群鸟显见地是留恋这散发着浓烈异香的熏烟,却终究害怕谷内密布的机关不敢靠近那个不停冒出熏烟
的洞口,却又不舍地绕着烟柱四周徘徊飞翔。
随着异香愈浓,众鸟叫声也越发的高亢清亮,响彻山谷。如此异景,让人惊乍。而洞中之人却自始至终未曾踏出洞口一步。
到了日落时分,洞口冒出的烟束渐显稀疏,随之烟柱也渐渐褪散。约摸一炷香时间后众鸟才慢慢离去。
洞内,男人犹如往常一样撤回双掌,在余烟袅袅中翻身自高处飘下,落地的一瞬眼中闪过几许倦色,仿佛给人一种他仿佛能就此倒地足足睡上几天的错觉,但显然只是错觉,脚沾地的
那一瞬,高大的身形又迅捷有力地弹起,飞向吊在半空之中的吊床,双手向里一探,将床上之人抱至怀中轻跃下地。
柔和的火光中,怀中的容颜有着让人惊赞的秀雅清莹,带着月光的明透皎洁,仿佛不隶人间。
抱着人走至隐隐冒着热气的池边,这个从地底引出的温泉池很小,但容纳两人还是足足有余,将两人衣服悉数脱下,双双没入浸了药物的池水中,双掌透过温热的水流再次贴上了那光
裸的背。
时间在静静的水流中走过,池水中的二人仿佛是入了定般无声无息。由木架固定的吊床下的火堆早已熄灭。
在全无声息的深夜,静默良久的池中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这是第十五个日夜了。沐云合眼的时间少之又少。在到达清心谷的那一日起,江远已完全昏迷,说得更贴切些,假死状态可能会更符合实情。完全不能吞食进任何药物。曾有那么一刻
,沐云将手贴上了他的心脏,想着一发力,这世上便没有能任何人能自由闯进他的内心任意骚扰他了。但这种想法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他想要这个人,那即便是这世间任何人任何物体
任何力量也休想从他手中夺走。
紫灵芝,产于长白山绝顶之巅,初生根叶皆为白色,第一个五十年后花叶转为淡紫,在第二个五十年中,果实花叶渐转为深紫,年岁愈久,颜色愈深,据说此物能生肌化骨活血增进功
力,是传闻中的奇珍。数年前沐云曾从连土从长白山上移栽了数棵进石室中的内室以备日后炼药之需。十五日来,他每日切半棵紫灵芝再佐以大量珍贵药草焚烧,以大量药烟长时间熏
烤江远肌理,让药性透入,同时以自身强大的内力引导药性游走全身。
举凡时间远久的灵异之物总带有异香,之前那百鸟齐聚便是为这紫灵芝异香中的灵气所吸引才不肯散去。数日来每日如此。
沐云搂着毫无知觉的江远,替他细心地擦洗每一寸肌肤。本已被泉水泡得白皙透明的肌肤在手指过处,划出一道道可爱的鲜活的血色红晕。沐云仿佛是迷上了这种感觉,一遍遍地抚摩
过白透的肌肤,让它瞬间染上生命的颜色,然后还嫌不够地轻吮上那紧闭的唇,喃喃道,“你再不醒来,我快要被那群臭鸟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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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鹄议事大殿中,人人垂首静默,透着暴风雨前的沉闷。
“还没有大将军的任何消息?”无人应声。年轻的太后肃眉扫过阶下一众臣子,目光停在右列首位的人面上,冷冷地问,“十三王爷,你可有我们燕鹄大将军的消息吗?”
封三一步出列,很干脆地回道,“禀太后,臣下目前也无法得知将军下落。”
太后一双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王爷,目前局势迫在眉睫,中原以咄咄之势与我朝要人,目前状况,于公于私,被誉为燕鹄战神的大将军都应该急速回归朝廷,以抗
外患,你与大将军自小亲厚,你——真不知你七哥何在?”
“太后,封三虽无建树,但朝廷大局还是明了的,臣下确不知我七哥现身在何处。不过——”
“不过什么?”
“若太后相信,臣下愿前去面见中原皇帝,以求和谈。”
大殿上起了小小一阵波动,太后越发蹙拢了眉,语声中难免带了疑惑,“你,有把握能与中原谈和?”
“臣无十分把握,但拖延些时日总是可行,到时再寻可解决的良策。”
虽有人不太相信却无人出声,但显然大殿中更无人能提出比这更合适的解决良策了。
太后游疑着,她虽然是个聪慧女子,平日处断朝廷内部事务游刃有余,但在这种事关国家存亡的征战大事上却也无甚底气。最后点点头,“那就依卿所奏,即日出发前往中原议和。”
封三站在将军府的后山高处,伫立远望。
天空中出现一头巨大的海东青。封三招了招手,那鸟徘徊了几圈,落在了他的肩头,熟练地刁起了他手中那大块肉开始进餐。这头海东青跟随沐云多年,平日沐云不在,便由封三照料
。耐心等海东青用餐完毕,封三拿出准备好的信筒缚在它腿上,然后拍拍它巨大的翅膀。
海东青噗嗤张开翅膀低叫一声,迅速飞走。
沐云现在何处,和那人是怎样的状况,甚至那人死活他均是一概不知。
封三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长长地呼了口气。
七哥,你可知道,你与他若再不出现,这天地恐怕就要变色了。24“宣燕鹄使者觐见——”
封三稳步走入大殿。这并不是宁朝皇城中的太和大殿,
凿言之是一大厅更为恰当。即使被随行的太监宫女布置得颇具皇家华贵之气,但仍是一眼可看出其仓促之貌。行军途中毕竟比不得那京都数百年之奢华。
看着前方高高上座一身戎装的俊挺男人,封三苦笑自心底而起。他这个求和使者竟为赶及御驾亲征的军队出发之前到达皇城,日换三马,竟然还是只能在途中截住。谁能告诉他,原来
传闻中这个不理百事昏庸无能的昭帝竟是这般雷厉风行的人物么。
“燕鹄御封第十三藩王那容氏封三叩见宁朝昭帝陛下,圣主万岁。”
“平生,赐座。”
绝对属于一国之君的语调,封三再次抬眼看了看上座的男人,戎装加身,冷静,雍容,无懈可击,甚至就连那眼神中不时闪烁着的也是睿智。他无法将眼前威严赫赫的人与传闻中的昏
君等同起来。是传不可信还是这昭帝故意隐藏自己,若是后者,那他此行无疑是场硬仗,封三默默叹着气,忧虑又多了几分。
“皇帝陛下,鄙国皇上及太后为无意中触怒天朝而深感不安,为此特派小王前来负荆请罪,还望天朝雅量大容,误会冰消尽是前嫌续两国百年之好。”
一席台面话道完,昭帝并无任何表示,封三朝殿外示意将备好的各色珍宝奇物抬进殿来,贡品足足抬了十箱,无非是宝物美人。
昭帝从头至尾地冷眼看着,仿佛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封三一一介绍完,然后略显尴尬地清了下嗓子,“陛下……”
“退下。”
啊?封三一愣。“朕要与燕鹄使者单独商谈。”
只眨眼大厅中的一些臣子与太监宫女们退了个干净。
此次御驾亲征,昭帝对外只道是因燕鹄不尊天朝骚扰边界,世人乃至诸多朝中大臣并不知晓其中真正缘由。
只剩两人的大殿顿时安静得让人拘禁。昭帝冷眼扫过来:“你来谈和?”
封三答得干脆,“正是,希望陛下息雷霆之怒,以和为贵。”
昭帝冷脸笑道,“让我息怒?那你又可知朕为何发怒?”
“大概……是为一个人吧。”
昭帝一直冰冷的脸出现了封三以为绝对见不到的神色,那一瞬,愤怒,焦虑,强烈的不安。封三瞬间有种感觉,仿佛只要一提到那个生死悬于一线的人,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便仿佛就
会变得软弱而不堪一击。封三保持着所有谈判者该有的冷静与气度,微笑道,“小王深知陛下担忧贵国随王殿下的安危,小王以鄙国人民的名义向陛下保证,随王殿下毫发无损,安然
无恙。”
昭帝猛拍座上扶手,“安然无恙?!他被人劫走时就已深受重伤,你此刻竟然还信口雌黄说他安然无恙!朕不想再多听废言,他在哪里?”
封三怔了一怔,再怎样他都未曾料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当下心思急转,屈身一礼,“陛下息怒,小王并未欺骗于您,如所料未错,当时随王殿下并非深受重伤这般简单,恐怕说是生
命垂危更贴切些。”
昭帝怒喝,“你胡说!”
“不知陛下听闻过‘大梦虚无’这种武功没有?”封三看着昭帝瞬变的脸色确认自己所料未差,遂继续说道,“随王殿下以有伤之身使用了这种武功,情况之糟可以想见,正是因为如
此,鄙国大将军才紧追至其后将随王殿下带走——我们将军阁下医术世所罕见,应该是医治随王殿下的不二人选。”
昭帝缓缓自高处的座椅走下殿来,来到封三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直直问:“你方才说他‘生命垂危’?”
封三被瞬间布满那张脸上的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道,“陛下不用担心,王爷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昭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朕就知道你一定想不出好借口,竟然说出这种咒他的话,真是可恶之极,来人啦,将这出言不逊之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再赶出帐去!”
殿外侍卫迅速上前,封三断然一声大喝,“慢着!”他只能赌一下这个宁朝皇帝对那个人的心了。 “小王知道陛下您与随王殿下君臣情深,陛下若不信,可向当时随行的七皇子询问具
体情况。”这也是封三一直不解之事,为何他们独独向昭帝隐瞒了随王垂危一事,反而代之以重伤。
“也正因为如此,小王才不畏生死前来,希望陛下能收回成命,因为医治随王殿下之伤刻不容缓,若陛下以天威逼我国交出随王殿下,恐怕会中断医治进程乃至对他生命造成危险。”
昭帝默然片刻,缓缓问道,“那他此刻人在何处?”
“这个……我国大将军怕是不想让人打扰,是以独自寻找了一处清净之所好静心为随王殿下疗伤,至于具体所在小王也无从得知。”
昭帝眼光直直看着他,像极了一只脱尽利齿形容憔悴的猛兽,半晌,道,“给你们半月时间,半月之后我要见到活生生的他,不然,就等着整个燕鹄的覆灭吧。”
封三长长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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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提着烤好的野味走进石室。这些日他猎的野味总是在洞外清洗熏烤好后再带进洞来,以免石室内混进那些污秽之气污了调配好的珍贵药材。径直坐在唯一的躺椅上咬着香气四溢的
兔肉,吃了几口他忽然停住了嘴,头缓缓朝不远处的床转过去,随之,他便仿佛限进了一片光芒闪耀的深海中,看到了一双比九天星辰更绚丽比午夜幽兰更惊艳的眼,此刻,这双眼正
对着他微笑。
然后,他听见这双眼的主人用微哑的嗓音与他商量道,“我饿了,可以把你手上的肉分我一块吗?”
25沐云提着烤好的野味走进石室。这些日他猎的野味总是在洞外清洗熏烤好后再带进洞来,以免石室内混进那些污秽之气污了调配好的珍贵药材。径直坐在唯一的躺椅上咬着香气四溢
的兔肉,吃了几口他忽然停住了嘴,头缓缓朝不远处的床转过去,随之,他便仿佛限进了一片光芒闪耀的深海中,看到了一双比九天星辰更绚丽比午夜幽兰更惊艳的眼,此刻,这双眼
正对着他微笑。然后,他听见这双眼的主人用微哑的嗓音与他商量道,“我饿了,可以把你手上的肉分我一块吗?”
沐云咕噜咽下嘴中兔肉,保持原有姿势正对着那双眼,默默无声,惊喜、放松、恼恨、担忧诸多神色闪过眉际,但只一刻,他将手中兔肉放下,起身,走到那刚刚苏醒过来的人面前,
心中所有的情绪在顷刻间压下,语声里唯有近于冷漠的平静。
“你才醒过,暂不宜食荤。”
听见此语,床上方醒之人明显露出失望神色,意识重新回转,他只有两种感觉——身体极度的无力,腹中强烈的饥饿。沐云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进内室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继而出了洞
口,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光景,人又重回,手上端了个黑乎乎的瓦罐。走到床前,二话不说,将床上的人稍稍扶到自己胸前,便将罐嘴对准江远的嘴喂,江远也不挣扎,就着罐嘴咕噜咕
噜将罐中飘着异香的药汁喝了个十之八九。
又被沐云扶持着躺下。
“很香的药。”江远闭上眼评价。
没人答他的话。半晌,一个沉冷的声音带着讥讽之调,“你——黄泉归来,就只有这句话?”
“嗯?若不,我还须得说些别的什么?”
床上那张玉般莹透的面庞,依旧苍白,但那苍白中多出的一丝红润血色,是真实存在的,已并非他曾经自欺欺人地用手指制造出的迷惑自己的假象。沐云专注地看着那排细密浓黑的睫
毛随着主人的气息而微微翕动,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排黑羽,感受着它在自己掌下颤颤地微弱地张合,然后笑了,声音缓缓地,宣判般,带着让人不可违逆的决绝,“我曾经说过,我
想要的东西,即使老天也无法夺走。”
如此霸道之言语,并未引起床上之人的反应,他静静在那只手掌的抚弄下闭着眼眸,仿佛已经由于疲惫而睡着了。
“不想开口,还是已经无话可说?”
良久,床上的人似乎被这目光紧逼得无法再沉默终于发出了声叹息。“你想让我说什么?”
“譬如——谈一谈随王殿下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我,有何感想?” 沐云收回手掌,拉长语声悠悠道,“可惜?懊悔?徒费心力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中。原来,睿智英明的随王也会做这
种毫无裨益的可笑之举。”
床上的人睁开眼来,看着他,微微笑道,“从前,有只猴子,一路被猎人追杀,逃至山崖已无路可逃,猎人堵住来路,得意地笑着在它身后放了个铁笼,并敞开门向他招手让它乖乖进
去,猴子觑准了山崖另一边的悬挂而下的藤条,只要抓住藤条它便可以脱离猎人追杀逃到对面山上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猴子知道藤条距离它太远,但猴子毫不犹豫地纵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