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斜坐在沙发上小憩的司徒忍,栗色的刘海柔软地搭在眼帘上,给静谧中的他增加了几分无害的气息。
迟雅颇为欣赏眼前的这一幕。
抱臂细细端详着,慢慢靠近对方的时候却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嗯?
认为是自己多心后,他再次接近对方。直到来到司徒忍身边,迟雅才肯定了先前的臆测并不是自己的多心。
挑了挑眉,略略倾下身子,迟雅的手指轻轻拂起了司徒忍额上的一缕发。对方这时也跟着睁开了眼,淡漠地看着他,“你干嘛?”
“你的警惕感下降了哦。”迟雅笑笑,“要是以前,我还没靠近你时你就已经醒过来了。”
“因为没有必要。”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迟雅微怔地注视着对方。难以置信,那个对谁都不会推心置腹的少年居然会信任自己。他是不是该小小得意一番。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驯服这只孤傲的狼的。
“我跟朱利安交手时,你说的话还记得吗?”司徒忍问。
“你是说……”
“你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对司徒忍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却也是那么的陌生。
迟雅一瞬不瞬地俯视着沙发上的栗发少年,觉得有什么微妙的情愫填满了胸口,满的快要溢出。
“我还以为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你不需要朋友呢。”他乐呵呵地调侃,“可以跟司徒少爷成为朋友,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司徒忍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一径起身,慢慢地朝外走。
“你要去哪里?”迟雅问。
“去玩抓物游戏机。”
迟雅狂汗。司徒忍啊,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执着,真不晓得是该称赞还是该无语。不过——
“既然你这么热衷,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了。”笑着跟上。
司徒忍随即斜斜打量他,似乎在思琢着对方是不是一肚子坏水没地方使。
迟雅看穿对方的想法,摆出特无辜的笑,“我只是做个见证人啊……要是你真超过了朱利安没人证怎么行?”
“……随便你。”司徒忍一转头,想起什么,“朱利安呢?”
“去超市了。”迟雅笑起来,“他说今晚他要做法国大餐。”
“……他真的是普通人吗?”那种只看一遍菜谱,就能做出媲美五星级酒店大厨水平的菜肴,不得不叫司徒忍怀疑。
“朱利安说他是外星人的王子。”迟雅笑容淡定。
“……”司徒忍瞄他一眼,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两人在街上没走多久,便警觉地发现被人跟踪了。
“……应该是来找我的。”迟雅动了动眉,浅浅的口吻没有丝毫的危机感。
“跟着我们的至少有五人。”司徒忍沉声,用余光迅速打量着四周,思考着如何保护雇主迟雅脱身。
来到一条巷口时,栗发少年带着迟雅借着街道上行人的身影做掩护蓦地折进。
突然丧失掉跟踪目标,一行便装打扮的追踪者们赫然一愣。生怕完成不了上面交代下来的命令,急忙大步上前,也跟着飞快地转进巷子里!
巷道还算宽敞,支路延伸着。
几个人面面相视后,很干脆地分开来追捕。
男子A穿进一条幽暗的支路后,一道黑影倏地从暗处猎猎地杀出,速度之快!在男子A反射性地刚准备侧身阻挡之时,对方早已出手箍住了他的脖子!
“呵啦”一声,栗发少年在跟踪者出声前利落地扭断了他的脖颈!
从对方身上摸出无声手枪后,司徒忍便贴着壁慢慢隐匿到另一条岔路里。五个追踪者中,他一共干掉了三个,另外两个在司徒忍解决掉第三人时随即掏枪对准了他。
司徒忍默默地举起手,大有投降之势。
就在另外两人以为擒住了栗发少年而稍有疏心之时,砰地一下,从侧上方袭来的一个玻璃瓶罐,稳稳击中了其中一人!
司徒忍眯缝起眼,利用另一人刹那间转移的注意力一个手刀直劈对方的手膀!闪电般袭来的剧痛伴随着麻木感让男子的手指一颤!手枪脱落的片刻间一个回转,便轻盈地转进了司徒忍的手里。
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枪击毙了男子。
血渍慢慢染红了死者的衣衫,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而紧绷。
“……你没必要一定得杀他的。”巷子上方的安全旋梯上,迟雅趴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旁,低喃地道。
“我不是叫你离开这里吗?”司徒忍无视着对方的话,淡淡地仰视而上。
“把朋友丢在这里一个人逃走我可做不出来。”迟雅笑笑,帅气地打横翻越而下。望着地上的尸首,无奈地叹道,“我们走吧……”
“光是离开这里还不行。”司徒忍慎重地说,“冰崎武直绝对不会只派这么一点人来捉拿你的。我们最好赶快回国,至少那里是在我的势力范围内。”
迟雅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缄默地点了点头。
和朱利安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天便结束,迟雅不能涉险继续待在这里,便很直接地跟对方说出自己遇见了麻烦,不得不提早终止委托。
朱利安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可也耐不住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迟雅笑了笑,“况且,我也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是在为我担心吗?”朱利安不正经的双眼里却有着孩子气的在意。
迟雅看着他过分认真的眼眸,失笑起来,“当然是在担心你。”
“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紧要时刻蓦地收回。朱利安朝对方笑笑,什么也没再多说了。
迟雅似乎没有在意,转身跟司徒忍说起了什么。
朱利安凝望住他,神情有一瞬像个失落的孩子。他很想说,同样是你的朋友,为什么司徒忍就可以知道所发生的一切,而对我却不得不有所隐瞒呢?
不够吗?还是不够吗?
不管如何填补,终究还是敌不过司徒忍吗?
想要说出口的,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朱利安很快便发现绕在齿间的那番话说出来也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是绝对不会为了父亲以外的人去冒险的。
只为了一个人而活,这就是他的命。
于是觉得分开来或许也好,也可以避免自己越陷越深。
——朱利安,记住。你们只会以两种方式结束性命。一种是时间终止的命脉断裂,还有一种是……
他没有忘记修斯的忠告。那时不以为意,是因为他不认为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自己。
尽管喜欢着父亲、尽管父亲非常的疼爱他。可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胸口仿佛存在着巨大的黑洞,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膨大,吞噬掉了身体内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情感色彩。可朱利安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义务是什么。
所以离别之时,他并没有做出恋恋不舍的样子。
“阿雅……”突然上前搂住了迟雅,朱利安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声音轻得像是聚合云彩的风,“这段时间我很快乐,谢谢你……”
放开了一语不发的迟雅后,率先转身的是朱利安。没有回头,步伐笔直地离开。
最后说出再见的,是他扬起轻挥的右手。
“呵呵……最后关头居然还来耍帅……”迟雅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啧啧地说。
“其实你可以再回这里见他的。”司徒忍瞥着身边的黑发少年,不明白这两人搞得那么夸张做啥,又不是从今以后都无法相见了。
“就算以后会机缘巧合地来这里,我也并不打算见他。”迟雅耸耸肩,“这样做,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
司徒忍听得一愣,不太明白对方话中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忍,”迟雅微笑着开口,“我记得那日我们的约定是你不还钱跟利息,包括我救你的人情在内,要做我这次旅行的保镖,是吧?”
“你想说什么?”难不成要续期。
“等我们乘飞机回到赦谷市后,合约便正式结束了。”迟雅垂下眼,嘴角的弧度不曾改变,“这样一来,你总算是真正得到了想要的自由了……”
自由。司徒忍有些想笑。他不可能得到自由的。
迟雅凝视着若有所思的司徒忍,笑吟吟地建议,“就算只是短小的片刻,可以去好好体会一下也是很不错的。”
司徒忍闻言,没有回答。
第六十六章
再次踏到赦谷市的土地上,距离离开已经快有半年的时间了。
一下飞机,迟雅就已经不住地揶揄起司徒忍,“忍,考虑好到达赦谷市后的计划了吗?”
司徒忍没有回答,淡漠的表情实在是叫人看不出他在想啥。
“嗯……有住的地方吗?”迟雅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替人担心起来,“还有,你身上的钱够用吧……要是不够的话……”
“阿雅,”司徒忍闭了闭眼,很头痛的模样,“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你这是在关心我?”迟雅自作多情地笑开来。
司徒忍瞥了他一眼,明白同对方争辩这些字眼纯粹是在浪费生命。索性改口,“你走之前有做手脚吧?”
“啊,你是说冰崎武直的事?”迟雅顿时露出不无诱导的坏笑,“难得他又心血来潮跑来找我麻烦,不回点礼,岂不是太对不起对方了吗?”
“那些人被你的伙伴支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嘛……”迟雅随即傻笑,不作答。
“……不想说就算了。”司徒忍冷冷地说,“其实将他们引出来,全数斩尽不是更好吗?至少可以给冰崎武直一个警告。”
迟雅无奈地从脸上挤出一抹苦笑,“那也只有你才想得出、做得到吧……”
司徒忍不置可否。
“忍……”迟雅谨慎地问,“你一定非要杀人不可吗?”
“什么意思?”司徒忍锁着眉头。
“我知道你的身份有时候的确是不可抗力,但有些问题也可以不用依靠杀人来解决的吧。”迟雅的声音里带着直截了当的质感。
“……”司徒忍沉默,表情是复杂的凝滞。
“当然,我知道有些人的确是死有余辜。”迟雅以平常的口吻举起了例子,“好比说……冰崎武直。”
司徒忍疑惑地对视而来。
“你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喜好男 色吗?”迟雅的声音渗进了凉色,“在他家的别墅里有间地下室,里面摆放着许多收集品,全部都是他相中的那些男性的尸体标本。”
一丝惊骇从司徒忍的眼底掠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迟雅笑,“当然是偷盗出了钥匙,在他的床上……”
司徒忍前行的脚步猛地滞留一拍。
迟雅见状,随即斜眼看着他,轻佻地问:“我的大少爷,你想到哪里去了……?”接着,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是趁他不在之时,从他房间床上的机关里偷出钥匙的。”
司徒忍闷闷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怪罪对方的刻意误导。
迟雅眼里无辜的眼神很生动。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成为他的下一个标本。”一面说着,黑发少年一面很不自然地抚上了自己的脖子,在意着什么。
司徒忍瞟他一下,悄无声息地勾过嘴角,“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
“当然该死。”迟雅一口回答,“但我不会想要去杀他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象征性的笑容慢慢敛去,“可能是背负着一条性命的人生太沉重了吧……”
司徒忍的心弦顿时一紧,低头蹙眉。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杀人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剥夺别人的性命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工作或任务里不可避免的一环罢了。
“当然,我也不是圣人。”迟雅抿起嘴唇,才皮笑肉不笑地笑道,“要是他伤害了我重要的人,我一定会去杀了他的。”
“……意义不同吧。”司徒忍冷幽幽地总结。
两人走出机场的时候,迟雅喊住了司徒忍,有点担心地说:“忍,你最好还是避免跟冰崎武直碰面比较好。我担心他也会看上你的……被做成标本放到地下室可不是好结局。”
司徒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觉得他可能吗?”话里真正的意思是,冰崎武直是司徒家分部的人,换而言之就是他手下。敢对主子动手,他还真是活腻了。
迟雅明白对方的意思,可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明的不行,至少可以来暗的。你多多提防总没错。”
下一秒,司徒忍笑了起来,一个欣慰的浅笑。浅得几乎不着痕迹,如同眨眼间凝望住被流风带走游移的云层一般微不可见,可还是能让人捕捉到那细微的差变。
回到自己的城市时已经是夜晚,粘湿的雨水被黑压压的云层压下。细雨蒙蒙,空气里满是雨露的潮湿味。
“要是没地方去,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里。”迟雅友好地发出邀请。
司徒忍瞬即回以一个不太信任的目光。
迟雅故作伤心状,“我说……有你这么怀疑朋友的吗?”说着,就将手搭到了对方的肩上,“既然是朋友,我当然不会收你房租啰!”
司徒忍沉吟良久,才淡淡地说道:“……谢谢。”
迟雅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眨眨眼,瞧见对方不以为意的模样,他想可能真的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迟雅所住的公寓是二十年前的老建筑了。还算宽阔的巷子两旁全部都是老房子,一些地方的还用砖砌墙围出了一个个低矮的小院落。不少靠巷的围墙在时间的侵蚀下已经爬满了浓绿的常春藤,沿着墙壁渐行。
虽然破旧是破旧了点,可迟雅却非常喜欢这里。说比起繁华的高楼大厦,还是这种带着乡间气息的古朴房屋更具有人气一些。
司徒忍不予评论,毕竟是个人的兴趣。只是他还是多少有点好奇对方接受委托后赚得的钱都是怎么花的。
迟雅只是一个劲地笑,说钱的用途许多,他自是选择了最有艺术性的。
司徒忍见听不出啥参考意见,索性不再多问。
到目前为止,栗发少年还不打算回本家。在没决定好下一步该走的路之前,他只好暂时借住到迟雅家中了。
因为下雨的关系,夜色下的小巷显得更加萧索。晕暗的路灯灯光拉长了绵绵细雨里两个少年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模糊而湿润的影子。
可刚步行到巷子的一半路程,司徒忍和迟雅便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
两人带着警惕意味分别望向道路的前后两端,迟雅笑了笑,“这次似乎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