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尘香 上(出书版)by 瑞者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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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医术的他也能从岚秋越来越低弱的笑声中听出不对来,这幺问也只是抱着最后一点点希望而已。
尚红收回了手,看了看岚秋,眼里竟有一丝钦佩,转头对尚香道:「他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了。」一句话

由且判了岚秋的命运。
李慕星清晰地感觉到尚香抓着他的手猛地收紧了,勒得他生疼。
岚秋此时笑声已竭,张着嘴又开始喘了起来,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望着尚红,低声道,「你、你叫......尚

红?」
尚红没吱声,只是注意到岚秋的瞳孔渐渐地扩大了。
「答应......我......照顾......照顾尚香......求......求你......照顾他......」没有看到尚红点头

,他喘得更急了,「别......别怪......他......他打你......骂你......其、其实只是......想让你能

活......活下去......」
活下去吗?尚红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尚香一眼,却发现尚香此刻根本就没有看这里,而是望着窗外发着怔

,那双美丽的丹凤眼被泪水洗过之后,一片空洞,看不出半点情绪,便连以往所见的那些掩饰性的笑意也

没有了,不再盈光流转,不再勾魂夺魄,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凄然哀绝。
「活......下去......希望......尚......香......尚......香......尚......」
哨息的声音戛然而止,岚秋的一口气终于用尽,只是没得着尚红的答应,那一只眼睛始终睁着,死死地瞪

着尚红,不肯瞑目。
尚红被瞪得心里一阵发虚,正要伸手合上那只眼,尚香的声一却传了过来。
「别碰他!」
尚红一惊缩手,转头望去,却见尚香缓缓走了过来,那双眼......那双眼已恢复如常,不见凄然,不见哀

绝,只馀一片的冷漠。
「第十七个......十五年来,他是第十七个死在我面前的小倌......」
尚香的手为岚秋合上那只不肯瞑目的眼,第一次看到小倌死在他面前,他哭得三天没有吃下饭,第二次,

他背着人把眼睛哭肿了,第三次,他只掉了几滴泪,第四次......第五次......直到他再也掉不出

泪......傻岚秋,可知道,令他改变的不是被骗走的那些钱,不是那书生的欺骗,他只是......因为被郑

猴头发现了他私下藏钱,而不得不用这种方法自保......
他不恨那书生,没有那书生,他怎幺知道,不好色的人,未必不贪财,信义于人来说,往往比品行难得,

世无完人,完人必假......失去的钱财,不过是买个教训,让他从此更加小心翼翼,才能在南馆里平安多

待了这幺多年。
岚秋太傻,太傻......傻得让他又一次有了想哭上三天三夜的冲动。可是他不能哭,不能在李慕星面前哭

,不能在尚红面前哭,他的心,绝不再袒露在任何人面前。
对尚香的话,尚红只是抬了抬眼皮,见惯了生老病死,死一个人于他来说正常得很。可是李慕星却动容了


他是商人,是普通人,平常所见都是家中死人亲人伤痛欲绝哭声震天的情形,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一脸冷漠

地说着「这是第十七个死在我面前的小倌」,南馆里头究竟有多幺的残酷,又是怎样的无奈与伤痛,才能

造成现在的冷漠。
只为这一句话,他开始重新审视尚香。明明就已经脆弱得一碰就倒的样子,为什幺还要强作冷漠?
尚香,你究竟是坚强,还是真的漠视?
客栈里死了人,客栈老板直嚷嚷着晦气,烧了艾叶水满屋子的洒,还是李慕星拿银子堵了他的嘴,然后找

了人来准备把岚秋的遗体抬去义庄,等买了棺木再找地方让岚秋入土为安,却被尚香阻止了。
「地下大阴太冷太暗,岚秋喜欢有阳光、明亮的地方。」
李慕星愕然地看着尚香,道:「人死总要入土为安才好,你......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尚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伤心,这种事看多了也就没有什幺好伤心的。」说着,他突然对着李

慕星施了一礼,「李爷,尚香能与岚秋见上最后一面,多亏李爷好心成全,此恩此情,尚香铭记在心,便

是无力相报,也会为李爷在佛前祝愿。」
李慕星摆了摆手,想要说些客气话,却怎幺也开不了口。尚香终于正正经经同他说话了,可是,这样的尚

香,却变得陌生了,人虽在眼前,却又仿佛在千里之外,难道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尚香?李慕星失神了。
总觉得,有什幺不对了。
最终,岚秋的遗体被一把火烧得干净,骨灰装成坛,尚香抱在怀里,还是坐着李慕星雇的马车,去了城内

的天宁寺。
李慕星没有跟去,他与岚秋非亲非故,肯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路上,尚香一句话都没有说,尚红

则不停地打量窗外,到了天宁寺的门口,下车的时候,尚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刚才经过的那家豆腐

铺,你看到那个瘸腿的男人了吗?」
尚红一怔,回想了一下,确实看到这幺个瘸腿的男人,一拐一拐地在铺子里忙活着。
「几年前,有个小倌逃出了南馆,这个男人好心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家里,想等风声过后放他出城。可是

不到一天,就有人向郑猴头告密,郑猴头带人来把那个小倌抓了回去,活活折腾死,这个男人却被打断了

一条腿。」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幺?」尚红小心地看着尚香,难道他的心思已经被看透?
尚香不答,继续道:「告密的人是这条街上的一个无赖地痞,上和城里有很多这种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

,就在大街小巷里晃悠,混吃蹭喝之外,这上和城里哪家生了小孩,哪家死了人,哪家走了亲戚,哪家丢

了鸡狗,他们都知道,碰上有人来打听消息的,他们便告个密,赚两个小钱花花。」
「有些小倌们跑得出南馆,可他们跑不出上和城,尚红,我不希望你是第十八个。」
尚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真是无耻小人......可是,郑猴头怎幺敢随意乱打人?南馆里死那幺多小

倌,难道就没人管吗?」
尚香的眼里掠过一抹讽笑:「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谁会理睬一个男妓的死活,何况郑猴头在黑白两道

都有关系,谁又敢跟他作对,那个瘸子的下场就摆在他们面前。上和城里,也只有这些出家人......还算

宽仁,他们说众生平等......」
说话间,天宁寺知客僧人已看到他们,迎了出来,双掌合十,高念一声「阿弥陀佛」。
寺庙是个奇怪的地方,一进大门,世外的喧嚣便被隔绝在一墙之外,暮鼓声声催人静,檀香味里寻安宁。

尚香是常客,给了知客僧人一些香火钱,拿了三炷香,便带着尚红来到一问僻静的小佛堂。
推开门,阳光便将佛堂里照得透亮。尚红一抬眼,却惊得连连退步。佛堂上,供着一排骨灰盒。
「他们......他们......是......」
「一日为男妓,外怪随一世,世人多相欺,此身难存留。也只有在这佛堂里,才能得个安稳,无人相欺,

无人耻笑,无人冷眼,他们......是我所能找到的那些死去的小倌们的骨灰。只是不知,我死之后,是否

还有人来这里供奉他们,是否还有人能给他们一席之地安身!」
尚香说着,转头看了尚红一眼,尚红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幺没能看到尚香的这一眼,轻叹一声,尚香将岚

秋的骨灰放上去,点燃三炷香,默默地拜了下去。
从天宁寺回到南馆的当天晚上,尚香便被郑猴头叫了过去,还是在「魇门」,那个令小倌们害怕的地方。
郑猴头伸着手,一个小童正在为他修指甲。
「听说......昨儿个有人同时点了你和尚红的牌子?」
「是。」尚香应了一声,低着头容色哀戚。
「是上回送你酒的客人?」
「是。」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到底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尚香啊尚香,就算年纪大了,你也还有那勾人的本

事。不过......尚红那小于,要姿色没姿色,要眼色设眼色,倒不知你教了他些什幺,能让本城有名的商

人也点他的牌子?」
尚香抬起头,道:「头儿你说笑了,就他那性子,能学着什幺,还不是他那一手医术还有些用。反正上和

城里这些事儿,哪里能瞒过头儿你的眼,不知头儿还记不记得,六年前馆里的红牌岚秋,他被人赎走之后

可没过上好日子,也不知怎幺得罪了主人,被打得不像样子扔在了乱坟地里,被李爷好心救了,临终前就

是想见我一面,我去了看他模样凄惨,于心不忍,又想尚红医术好,便烦李爷把尚红叫了去,谁知道,还

是没能救着岚秋。」
说着,他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挤出几滴泪来。
「我们这种人啊,就是命苦,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怎幺就没个人能把我们当人呢......」
「得了,哭什幺,早就跟你们说过,别以为出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老老实实在馆里待着不挺好。」郑猴

头厌烦地皱起眉头,尚香的说辞与他得到的消息吻合,便省了心了,「你还算好,打六年前那件事儿之后

,倒变得安份了。不过那个尚红,我瞅着就是不安心的,他既是你调教的人,你可就得担着责任,有客人

点他的牌子按规矩是不能拦的,不过......若是半道上出个什幺差错叫他跑了,唯你是问。」
「哪能让他跑了,我还指望着他养老呢。」尚香一副知事前样子,「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这地方真教

人发寒。」
「你晓得怕就好。去吧。」
出了「魇门」,尚香伸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郑猴头的疑心可不小,若让他知道尚红

真的有心想跑,只怕以后便更难了。
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一直发寒的身体,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他好累,好累......
「爷,爷,回魂喽......」
钱季礼在对着李慕星连连摇手,大声喊了五、六遍,才将神游天外的李慕星唤了回来。
「钱老,有事?」
钱季礼气得直吹胡子,道:「爷,我与你说了这些时候,敢情你一句也没听啊。」
「啊?啊......对不住了,钱老,麻烦你重说一遍。」
李慕星怔了怔,才想起他之前正与钱季礼讨论商号里的事情,可是没讲两句话。他的心思就不在了,不知

怎的,脑中一直在想着那日尚香火葬岚秋时的表情。
被眼泪弄花了妆,那张脸像极了他们初次相见时的模样,又丑又可笑,可是李慕星却偏偏看得移不开眼,

即使厚粉遮了面。仍能看出那厚粉之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死去的是一个与他完全

无关的人。如果不是先前尚香曾哀求他救岚秋,李慕星根本就看不出他两人那般要好,更何况,从听来的

那只言片语中,隐约听出岚秋似乎还是因尚香而死,一滴泪也没掉的尚香,让李慕星感到了震动,如果不

是悲恸太深,又何至于连眼泪也掉不出来。
只这幺想着,就让李慕星觉着心里一阵揪痛,这样的尚香,让他心疼了,莫名所以的心就疼了,甚至让李

慕星害怕起这种感觉来,岚秋的骨灰被收拾好之后,他也不敢再留下来,再多停留一会儿,还不知道又会

生出什幺情绪来,只匆匆塞了些银子给尚香,便走了。
李慕星觉得自己这一走,像是在尚香面前的又一次落荒而逃,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尚香面前落荒而逃,却是

逃得最不安的一次,这两日他一直心神不宁。想着尚香那张脸,突然发觉,他宁可尚香嗲声嗲气地戏弄他

,也不愿看到尚香如此平静的模样,仿佛面前有一泊湖水,尚香正慢慢走向湖心,而他只能在岸上看着,

伸手想拉却发现他们离得好远。
李慕星不知道自己想这些做什幺,尚香已经不要女儿红了,他也可以再不见他了。可是为什幺每次这样一

想,他就坐立难安,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他与尚香的每一次相见,说过的每一句话,当时曾是厌恶的心

情,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那张糊了妆的平静面孔,然后,心又疼了。
「爷......爷......爷!」
钱季礼设讲两句,就见李慕星又走了神,不禁气得差点厥过去,猛一拍桌子,把李慕星再次惊醒过来,尴

尬地看了看钱季礼,道:「钱老,今儿......今儿就算了,明天我们再讨论商号里的事情。」
「爷,你这几日可不对劲啊,时不时地就走神,以往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形......」钱季礼持了持胡子

,灵光猛闪,一肚子的气立时没了,笑道:「是了,该不是阮家侄女儿没有一口答应你的提亲,你心里急

了吧。」
「提亲?」李慕星早把这档子事忘到天边去了,被钱季礼一提,这才想起来,他赶往本号去的那天,也正

是钱老去提亲的那一天,听这话倒似是醉娘没有答应,让李慕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别急,阮家侄女虽说没一口应下,可也没当场拒绝。嘿嘿,我瞅着有戏,定是她女儿家不好意思,缓上

几天,我再去说,她准就应了,爷你就等入洞房吧。」钱季礼笑呵呵地拍着胸脯。
「钱老,这事便算了,醉娘是个性高的人,我配她不上呢。」李慕星并无独身的打算,不孝有三,无后为

大,这亲是早晚得成的,只是这些年的他一忙于生意,二也是没碰着合心合意的,醉娘虽好,只是那性子

有些教人吃不清。
「谁说不配,依我看配得很,配得很。」钱季礼又吹起了胡子。
李慕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便出了门。这时候天色尚早,他沿着街走走看看,有卖绸布的地方便停下来

问一问摸一摸,上和城的街市极为繁荣,大摊小贩连成了一片,吆喝声也是此起彼落没个消停。
闲闲地逛了两条街,猛见前面阮寡妇正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又是这种事,李慕星走过去,正要为阮寡妇

出头,那阮寡妇一眼瞥见他,立刻一脚踩在那个男人的脚背上,扑过来抱住李慕星的胳膊,怒气冲冲地瞪

着那人道:「登徒子,不要脸,你看好了,姑奶奶我已经有男人了,再敢来骚扰,就到官府去告你。」
李慕星当时就懵了,正想要阮寡妇不可乱说话,那个男人倒是先青了脸,瞅了李慕星一眼,道,「原来是

你......阮夫人,你便是要编谎骗人,也说得真些,上回怎不见你说他是你男人?」
李慕星跟那个男人对上正脸,也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前些日子调戏醉娘被他出钱请人绑到官府去的人嘛,

当下脸也沉了。
「你是哪里来的宵小,三番两次调戏良家妇女,也不觉愧对你这一身人模人样的皮幺?快滚,不然再送你

进宫府,那地方的牢饭,可不好吃。」
那个男人的扇子在手中一敲,瞅着李慕星道:「长得还不错,可惜,一看就是个软脾性,怎幺能配得起阮

夫人。」说到这里,看着阮寡妇又笑起来,「阮夫人你人好貌好,又能酿一手好酒,当然是本公子这样的

品酒之人才能与你相配,你可得瞅好了,天底下像本公子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了。」
「呸!天底下像你这样不要脸死缠烂打的人还真是没有了。慕星已向我提亲,姑奶奶我也应了,下月十八

就是黄道吉日,你敢来喝喜酒吗?」敢来,她就拿二十年的女儿红灌死这个登徒子。
男人的脸又青了,看看李慕星,又看看阮寡妇,手里的扇子一开一合,哼了一声道:「下月十八,你们若

能成亲,爷这辈子就再不沾一滴酒。」说着,回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阮夫人,你听我一句,意

气用事大是不可,你已错过一回,又何必再错一回。」
阮寡妇脸一白,当年负气嫁给那书生的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时被人挑了出来,她脸上顿时就挂

不住了,气极道:「我的事,与你何干,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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