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恨————行云
行云  发于:2009年04月13日

关灯
护眼

“莫道不销魂,卷帘青风,人比黄花瘦。”坐在我旁边的蒲静朗道。

接过了蒲静递来微烫的温酒,饮下。
我纠正,诗应是卷帘西风,蒲静回过头对我笑了一下,说他知道。

蒲静望著我喃喃道:“莫道不销魂...莫道....不销魂...销魂的,究竟是那帘内人还是帘外人...为什麽销魂,又是为谁消瘦。”
我不语,夺过他手上正要斟下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
我说:“你喝太多了,蒲静,不要像姑娘家一样多愁善感。”

莫道不销魂...
缘起缘灭,情生情逝,消长的只有似水的年华,岁月可以洗磨伤痛,我的灵魂...却会在水静无痕前消亡。

“青风,你越来越冷漠了...你是怪我吗,你也恨我吗...”蒲静倏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缓缓的说。


我看著他,极冷的笑了一下。
“我恨你什麽...蒲静,恨你为什麽当初不爱沈青玉,让我的哥哥为你的无意自焚?恨你害我失去至亲,孤独一人?恨你是造成严曙一切报复的罪魁祸首?”

我笑著,看著蒲静一下下惨白的脸色。

“我不恨你,蒲静,我也不恨他,一切虽不是我咎由自取,却也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後悔,也没资格埋怨。”
我闭上了眼说著。

恨,跟爱一个人同样需要花费太多心血。
而如今我累了,爱的太累,活得太累,没有多馀的力气足够去恨一个人。

微凉的柔软覆上我的嘴唇,我没有别开头,接受这冰冷的毫无激情的一吻。
因为这个吻,只嚐的出无奈。

“我宁愿你恨我,至少恨跟爱,同样足以铭心刻骨。”他在吻後的空隙说道。

很残忍的想法...蒲静毕竟不亏是严曙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个性回异,在爱情方面,却是同样自私。

“你的唇好冷。”他的指尖来回的沿著我的唇瓣划著。

我冷笑道:“是吗?”
我伸手把蒲静右掌平贴在我的胸口上。

“知道吗?这里才是真正冷的。”放在我胸口上的大掌,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我的话伤害到了蒲静,因为他爱我,所以会为这样的话受到伤害,但我还是说了。

不能否认我有些故意,我讨厌蒲静内疚时含有深深歉意的眼神,可我却喜欢看到他像是为我哀伤的神情。
我不恨他,要恨也应该先恨严曙。

但在这种时候我却有一种近於报复的痛快。
你有没有爱过?你有没有恨过?
你有没有爱一个人爱到发狂?
你有没有曾经为了一个炙热的眼神温暖的怀抱,放弃你仅剩最宝贵的所有?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一切的爱恨燃尽....你还剩些什麽?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严曙没有蒲静,也没有沈青风。
我看见孩提时的我,拉著哥哥奔驰在家後那片风光正媚的山坡,爬上最高的那棵老树,俯瞰著山坡下的绿草茵茵,素雅的茉莉开了满山遍野,是哥哥最爱的白色花儿。
整个天地尽收眼底,我无忧无虑的笑声响遍林间,哥哥也温柔的笑著。

天,突然暗了。

哥哥不再笑了,他望著我,眼神极其冰冷。
我慌了,我怕的哭了起来。
哥哥没有哄我也替我抹眼泪,他只是说:“青风,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你怎麽可以...”哥哥的眼睛看来这样伤心。
我想问他怎麽了,想问他是不是我惹他难过了,著急的却什麽都问不出口。

我只是慌张的扯著哥哥的袖子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别生我气。”
他无情的挥开我的手,我跌坐在地。
一抬头,满山满园的花瞬间凋零枯萎,黑鸦鸦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万籁俱寂,万物刹那死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猝然惊醒。
才发现流出的冷汗浸湿了全身,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气。
这只是梦,这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只是一场梦。
我不停的在心底告诉自己,耳边却还回盪著哥哥不甘的低喃。

青风,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怎麽可以...

我在花园里的柳树干上坐了一夜,晨曦渐明,府里人来人往,看见我坐在树上,他们诧异的问我在做什麽?


“我赏花,等著看茉莉。”我说。

众人听了只是笑笑,他们说这才不过四月天,那来的六月茉莉。

“我在等著看茉莉。”我说。

“我上去陪你看,可好?”蒲静说。

“不好,你陪,我想哥哥会不高兴。”我俐落的爬下树。


蒲静捉住我的手腕说:“青风,你真的连我也恨吗?”

腕上过大的力道紧的生疼,我忍著,不想露出一丝弱态。“我说过,我没怪你。”

“不恨我就不要对我这麽残忍!”蒲静第一次对我如此大声咆哮。

残忍...
过去不管怎麽的被伤害,我从未埋怨过你们对我太残忍。
怎麽如今,你们一个个反倒回过头来责怪我。
你们挖掘到,撕开我最致命的那道伤口。
你们的双手都沾满是我和哥哥的血。
一直一直...这场没完没了的爱情斗争里,流的血流的泪都是我的,还说是我残忍?

我冷笑道:“从来只有别人对我残忍的份,我没这麽大本事可以对别人残忍,从来没有。”

蒲静看我一眼,颓然的放开了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我们就不能放下一切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吗?”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东西可以允许我忘记。我跟你,也不会有开始。”

我低头绕过他,不想看他此刻的神情。

转角处,昙花的身影出现眼前。
昙花低垂著的细长凤眼看来有些无神,两道扇子般的睫毛眨了眨,她抬眼望著我,我诧异於她眼里那种透著绝望的寒意。

“沈青风,爱情或许真的什麽都不是,但却是我的全部。”昙花说道,从袖中掏出的短匕猛然朝我刺来。

我来不及闪躲,乾脆等待著随後的痛楚,一声女子的尖叫引我注意。
定神一看竟是蒲静挡在身前,我伸手欲推开他,手一抚,黏稠的鲜血瞬间染满,汨汨不绝的鲜红液体顺著我的手蜿蜒而下,流了一地的血泊。

为什麽,为什麽救我...
我看著蒲静,想说些什麽,想问他些什麽,我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茫然的抱著蒲静倒下的身躯,双手按著他的胸口,血还是不断的从指缝中濡出,我跟他的衣衫全都是血红的一片。
该怎麽办,我六神无主的慌张失措。

“青风,你流泪了...我可以当成你这滴眼泪是为我流的,可以吗?”蒲静摸著我脸颊那两道湿热的液体,我才发现我流泪了。

“我不敢奢望你能爱我,只要你..肯为我流一滴眼泪...”蒲静缓缓的阖上眼。

只要一滴眼泪...这样的话记忆里曾经有过。

不敢奢求你一颗真心,只要你看我一眼...

只要你肯为我流一滴眼泪,我只要你严曙一滴为沈青风伤心的眼泪...

只要你一滴眼泪,我就可以无怨无悔...

与严曙和蒲静的回忆交错的纷涌而上,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蒲静,我是否真的对你太过残忍...


我想已经很久了,或许也没有多久...

我在这个黑暗湿冷的牢狱里待了多久,我不知道,这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只有无止境的黑暗,唯一的光明只有偶尔从墙壁那一扇窗口会泄进几丝清冷的白月光。

自从得知蒲静性命无碍昏迷未醒後,我不说话也不吃饭,总是躲在窗边窥探这小小的风景。

昙花误刺伤蒲静的当时,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伤害了心爱的人的刺激,拿著手上沾满蒲静鲜血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往细白的颈子抹去,大量的鲜血从刚划出的口子喷出,我难忘她最後脸上的微笑,却是满足的。

当爱成为生命的寄托,这样或许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她的爱情是绝望的,我的也是。
或许爱情它从没有过完美过,如同命运的从不仁慈。

我被当成杀人犯关进了大牢,我没承认也没否认,蒲静重伤和昙花的死,虽不是我亲手所做,归咎祸端却是因我而起。总之我是无法撇清关系的。

“是你杀了那个青楼女子跟杀伤蒲静的吧?”

当牢卒的鞭子一下下落在我身体上的时候,淌下的鲜血模糊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只有人不停大声恫吓的,质问我这个问题。
我从没有反应。

“呸!这辈子没见过像你长的斯文却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在我身上徒费力气的狱吏在离开牢房前,轻藐的唾骂。

我只是无声的笑笑,我想这麽黑的牢狱,他看不见我在笑。
别人的藐视辱骂,我已经没有感觉。

我亲手割断了别人的爱情,我已没有资格再去祈求幸福,连奢望也不能够。
如今加诸於我身上的这一切,是我应有的惩罚。

为什麽总是死不了,为什麽死的总不是我呢....
背上胸前裂开愈合不了的伤口,结痂的血块底下又流出新鲜的血。
我靠著泥墙不断的想著。

生既无欢,死又何惧。
我的生命早已失去色彩,我的一切爱欲早已被葬入深渊,我还在等待什麽,期望什麽,最终我是不是还会走上哥哥和昙花的路子,以死亡来结束苦难,我不知道。

“年轻人,死了固然是解脱,可是一旦死了就什麽都没了。”隔壁的那个被关了十几年的老朽说道。

进入这里的人头几晚都会夜不安枕,几天的直说自己冤枉,脑子里只有疯狂的想著要脱离这里要出去的念头。
久了,这种受尽折磨暗无天日的日子不是把人逼疯了就是逼死了,住的再久一点也就没了当初那股要自杀的气魄,连希望能出去外头再见一次阳光的勇气也没有了。

人终究还是怕死的,最可悲的莫过想死但不敢死,不过又怕什麽呢,是死了还是活著有时候我都快分不清了。

这是他最後说的一句话。

隔日,我再没有听见他的声响,我想或许是上天难得大发慈悲,成全了他的愿望,我不觉感伤,反倒为他高兴,只是这等好运何时能轮到我身上。

当脚步声在我的牢房门前停歇,门上铁锁与钥匙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我淡淡的笑了。

终於,脱离这一切的时刻来临了吗...

“青风,你总是要把自己弄的这样惨兮兮。”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有些不适的眯起眼,努力的睁开眼,站在面前的严曙,揪起眉头颇不赞同的看著我,好像在责怪我现在这糟透了的模样。

我尽量不扯动嘴角的伤口,冷冷说道:“惨到能让你泄完心头之恨吗?不够的话你可以趁现在落井下石,机会难得啊。”

是的...眼前这个一直伤我最深的这个男人。
只要他开口一句毒辣绝情的言语,就足以粉碎我,比此刻任何肉体上的疼痛更让我难忍受上数十倍。
我无法想像,当落在我身上的鞭子是他所执,我的心会有怎麽样的痛楚。
那情景的可怕....是我无法想像。

严曙走近,脱下身上的藏青色外挂披在衣衫褴褛的我肩上,把我抱起,走出了牢房。

坐著严曙的马车,穿越了热闹喧腾的京城街道,他始终维持这样搂著我的姿势。
我想挣脱,纵然我知道要是独自坐著,这马车的颠簸可能会再引起鞭伤的疼痛,无奈於这伤痕累累的身体根本没有多大的力道。
看著严曙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我倔强的不肯开口叫他放开。

对他的情感,交织错综著说不清的爱恨痴癫,而我总是泄漏的太多太多...

掀开了帘幕,出现在眼前的是严曙的府第。
里头埋葬著沈青风多少的回忆...多少的眼泪啊...
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从我心底窜起,迅速的蔓延,从背脊发起的冷意凉透全身。

“放下我。”我厉声道。

“你伤成这个样子根本连站著都有问题,怎麽有办法走路。”他说。

“我叫你放下我!”

我狠狠的瞪著严曙,他只是抿紧了嘴唇,一语不发,我气的低头咬住他的肩膀,使尽浑身力气的咬,我的牙齿深陷入严曙结实的肉里,直到我嘴里尝到了咸腥的血味,我始松了口。

严曙从头到尾只是闷哼了一声,双手始终牢牢的抱住我。

“放手,我叫你放手啊!你不要碰我。”我尖叫起来,不知那来的力道,使劲反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不要再靠近他,不要再被他的温柔所惑,不要再掉入他的陷井,他的温言软语,是为了到後头要见我痛苦的。
我脑中响彻疯狂的预警:我最脆弱最致命的那道伤口,他又要来撕裂它。

是的,现在他又要再扳开我最深痛的伤口...

我不能允许,我绝不能允许也不能再让自己如殂上鱼肉的任他宰割,我受不起....那样的痛我知道我受不起第二次。
我不能!不能!

“不要怕,都过去了,过去了...不会再有人再伤害你。”严曙抱著我坐在房里的床铺上,我挣扎嘶吼,他仍是紧紧的圈著我。
我又咬上他血淋淋的伤口,严曙不躲不闪任由我去。

严曙把我的脸按靠在他的胸口,我的眼睛模糊了起来,我只能尽量的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我天生并不坚强。
我渴望爱人,渴望被爱,只是我一直极力追求的东西,到如今已让我感到害怕。

他说,不会再有人伤害我,可严曙并不懂,一直以来真正能伤害到我的人,就只有他严曙,这个我不该爱却还是爱上,应该恨又恨不下的男人。
我病了,未处理的伤口感染加上一直我待在湿冷阴暗的牢狱,导致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我无法进食无法入睡,严曙气的把药强灌入我的嘴里,强裂的恶心又让我连胃水都一并吐出,只能不停的乾呕。

昏昏沉沉中,我听到有人说:他病的很重,再这样下去撑不了一个月..云云...可是我想我的心,病的更重。

我不说话也不睡觉,每天都只睁开眼盯著天花板,事实上我是不敢闭上眼睛,连眨一下眼都迅速的睁开,我无法忍受黑暗,那怕只是一瞬。

头一个晚上,天一黑我一个人躲在床铺的最角落,抱著棉被不停的发颤,任何人一碰我,我就开始控制不了的尖叫,双手用力的挥开他们。

我不相信任何人,也敌视每个我身边的人,包括严曙。
我相信他们都是要来伤害我的,嘲讽我的。

人活著都是在彼此伤害,自始至终,不管是因我受到伤害的,还是那些令我痛苦的...
这是我从鲜血跟别人生命得到的,悲哀的定论。

所以,我拒绝任何人,我选择孤独。

严曙命人一到傍晚就点著王府里所有的灯烛,黑夜里一个个高挂在每个角落走道的灯笼,让夜晚光亮的程度跟白昼相去不远,我对黑暗的恐惧终於获得安抚,在真的极度疲倦的时候我得以入眠片刻。

从流满昙花和哥哥鲜血的,红色的梦惊醒,我的神智在清醒跟癫狂之间摆荡游走。
自责,恐惧,焦躁,不安...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我不停的在心底说著对不起...
我对不起他们。
纵然我说上千百次对不起也弥补不了我带来的伤害,纵然他们再也听不到。

“为什麽...要救我。”这是我沉默数天後,开始说的第一句话。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严曙抱著我,一下下吻著我的脸颊说。
一切都过去了...
他像是在安慰我说著,可是我知道不会。

这一切都不会过去。
我的罪恶感就如同严曙一直以来带给我的伤害,我的痛苦不会淡去,只会日积月累直到把我整个人淹没为止。
--它们将一辈子如影随形的追随著我,直到我的口鼻呼出最後一口气,我的双眼最後一次阖上,永不再睁开。

严曙坐在我床边望著我有多少个时辰了,我不知道,我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避开他,只是无意义的向著上方。

“还痛吗?”他手指轻轻的划过我包扎住的颈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