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的伤正在恢复的时候,一手的烂肉,伤的太深,伤口太多,总反反复复的化脓,溃烂,十指连心,上药本该痛及心扉,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一脸的平静,或许,是麻木?心一旦痛到极致,变麻木了?没感觉了?可他的泪,为什么,总流不停。
他总是呆呆的坐在床上,任人摆布着,喝水,吃饭,擦身子,就像一个破布娃娃,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空洞的眼神,望进眼底,死灰一片,只有在他熟睡时,才能看见总是皱着的眉,听见哭泣的梦呓。
“曦。。。我好想你。。”
“曦,为什么,我总是哭。。。”
“我,好痛。。。”
是表哥,才能让他如此不安,如此痛苦,若他不是被幕大哥救了,怎么办,若他不是晕在医馆门前,怎么办,这些念头总是让自己心惊,自己的成全,怎么会换来这种结果,这样的成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思念,熬过心痛,一切都在眼底,守着他这么久,他的情绪早已成了自己的情绪,他一直觉得内疚,觉得是他阻碍了自己的幸福,其实,幸福,便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爱着他,守着他,便是天大的幸福。。。。老天的眷顾,拥有了他三年,虽然他的心,从不属于我。。。。
后来,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活泼的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可他从不离开忆韵医馆,那片小小的后院,便是他的天地。。。只有在深夜时,才能偶尔看见他这么哀伤的表情。。。。那是他打算将他深埋入心底,成为永不再想起的过去,只是,遗忘,不是那么容易。。。
“喂,参茶都快凉了,你发什么呆啊。”伊甯故意大声的对这馥儿的耳朵吼去,吓的她一个激灵,差点倒翻手中的茶。“扑哈哈哈哈。。。是不是有心事了?难道,你遇上喜欢的人?”刚刚还满是悲伤的脸,现在却是一脸狭促,皱皱鼻子,笑得没有瑕疵。
“安伊甯!”重重的放下茶杯,馥儿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瞪着坐在椅子上矮了自己一截的人,她不喜欢他开这种玩笑,就算,明知道自己跟他不可能,也希望,他看得见自己的心。
“没有吗?呐,今天下午对面茶楼的老板看了你很久耶,我以为你们已经互相看上了呢。”撇撇嘴,伊甯有些痞子的跺着脚,一手拿起茶杯往嘴边送去。
“表嫂!”这三年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的恶意调侃,她气的跳脚,每当这时,她总会唤他‘表嫂’。
然后伊甯表情一凝,正色道,“说了,叫我名字!”
馥儿挑衅的看着那严肃的人,轻哼一声,做好了往外跑的准备。果然,伊甯扑哧一笑,抬起双手往馥儿的腰侧探去,一脸坏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照例呵她痒,她照例大笑被他追着跑,银白色的月光下,追逐的身影,阵阵的笑声,他假装遗忘了心里的伤,她假装看不到他心里的伤。。。。手心里的伤已经痊愈,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可是心,就算已经结痂,肉里的痛,依旧强烈。。。
“你们在干什么?”衍幕抱着璃儿,无奈的看着他们,现在已是深夜,这么打闹,怕是邻居都会被吵醒。他们孩童式的笑容,却让怀里的璃儿也欲跳出他的怀抱,加入他们。
“好了,不跟你计较”伊甯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转身背对着馥儿,手却向璃儿伸去,“嘿嘿,璃儿。。。”
璃儿笑眯眯看着那伸过来的魔爪,双手一伸勾住伊甯的脖子,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甯叔叔。。。”
这一声叫唤,让伊甯腿都快软了,三年前,他如无心之人,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便是自己这般,已经感觉不到心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除了麻木还是麻木,只有在睡梦中,才能感受到那如针刺般的痛。是璃儿,总是在他房里进进出出,小手总是不厌其烦的摸摸他的脸,抓抓他的头发,清脆的童声总是在耳边响起,让他成灰烬的心,慢慢苏醒,慢慢一块块补回。。。
衍幕拿下璃儿勾着伊甯的手,温柔道,“大家早点歇息吧,明早还有很多病人。”他出色的医术,很多病人都来忆韵医馆,伊甯便为病人设了预约服务,好让他们都能看上病。
说罢,他左手抱着璃儿,右手拖着馥儿,“别打扰伊甯休息了。”眼里,是馥儿一直刻意忽略的宠溺。
馥儿瞪了皱着鼻子对她坏笑的伊甯,被衍幕拖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早点休息吧,明早很忙呢。”她柔顺的发丝,还有她气鼓鼓的样子,韵儿,很像你。。。。
“恩,你也早点睡吧。”关上门,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总是这样温柔,这样的男人,自己没资格要了。
伊甯呆呆的站在门前,刚刚热闹的气氛消散了,留给自己的,只是孤寂,总是在这样寂静的时刻,想起他。。。。
想他的拥抱,想他的亲吻,想他进入自己时的享受的表情,想他逗弄自己时宠溺的笑,想他在小巷里为自己打人时的凶狠,想他在为自己清理那些痕迹时的温柔,想他喂自己喝汤的细哄,想他,想他,好想他。。。。他的笑,他的愤怒,他的冷酷,都好想,好想。。。
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臂,想象是他的怀抱,那么紧,那么暖,只是,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凉。。。。。
路太长,追不回曾经,想遗忘,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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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爱情面前,没有输赢。。。
赢了面子,却输了心。。。。
“王爷,安神茶。”黛儿哀伤的看着发呆的慕容曦,这样子的他持续了三年,三年来他从未笑过,他折磨了自己整整七日,七日后,他收拾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情绪,重新找回冷酷的自己。
“下去吧。”慕容曦冷冷的吩咐,头也不抬的看着手心,手心里,残留着跟他一样的伤疤。
黛儿无视着慕容曦的冷淡,轻移莲步走到他跟前,解开胸前的扣子,“王爷,让黛儿伺候你就寝吧。”身子稍稍往前偎去,几缕发丝扰得慕容曦更加烦躁了些。
“下去。”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只是多了丝严厉,却让黛儿颤了颤。
他很久没有这种语气说话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他带上了床,本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孰知,翌日他却一巴掌把自己扫下床,也是用着这种声音,骂自己‘贱人’。
“还不出去。”慕容曦轻抬眼帘,看着发呆的黛儿,那张跟韵儿几乎一样的脸,只是,已经没有了当时燃烧的心,没有了愤怒,伤痛的情绪,时隔多年,是不是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自己早已把她当妹妹疼爱,却一直误以为那是爱情。
“是。”
是,自己只不过是卑贱的下人,三年前是他好心救了自己,因为王妃的慈悲收留了自己,如果不是他们,也许自己现在是烟花楼里的风尘女子,自己的命,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一次次被他当成发泄的工具,假装听不到他高潮时口里喊的名字,闭上眼便看不到他眼角的泪。自己,只能认命,是吗?可是,好爱他,好想被他抱在怀里,既是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想的是别人的脸。可自己,终究不是他,就连一个微笑,也是奢望。
“甯儿。。。你在哪里。。。你,好不好。”一口一口喝下安神茶,一寸寸的思念着他,回忆丝丝缕缕,好重。
这三年,一直派人寻找,却一直没有音讯,几乎翻遍了每一家人家,每一座客栈,甚至,连凯旋门都不放过。。。。除了,那家医馆,自己怕是至死,也不会踏进一步。
每当看到身影相似的人,总会冲动的拉住,却总是失望的发现,不是他,慢慢的。从最初的失望,到后来的绝望,一次次被打击,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最坏的念头,不敢想,却忘不了。
那夜的风,也这么凉,轻轻柔柔,就像你的手,耳边的呢喃,怀里的柔软,到如今,还是那么真实。。。
甯儿,我总是喝醉,可脑子还是那么清醒。。。。总会把黛儿当成韵儿,泄愤般疯狂的进入她,却总在高潮时,看到你的脸,她的泪,像极了韵儿说着爱上那个男人不后悔时,流下的泪,她咬着唇皱着眉,像极了当日你离开时的哀伤。
“手心里的伤好了,却永远的留下了疤,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呵呵,甯儿,我们是不是,还牵连着。。。”
手心按住胸口,就像他的手,“甯儿,感受到我的心痛了吗?”每天重复着一样的痛感,每天都要尝一遍的苦涩,好累。。。。
夜好凉,心里那块伤,总是痛。。。。
想隐藏,却不停生长,怎么办。。。。思念,这么悲凉。。。
“甯儿。。。。不要哭,不要难过。。。。”
霜儿悲哀的看着那个低喃着进入睡眠的男人,轻轻为他合上门,安神茶,喝了三年,从不间断,只是安眠散,越下越多。。。
。。。。。。。。。。。。。
“他已经走了三年,你难道还要等下去?”老王妃有些激动地问道,儿子脸上淡淡的神色让她烧起一股火,“他已经死了,一定是死了!不然不会这么久还找不到!”
老王妃的话让慕容曦脸色一变,舒展的双手骤然紧握,泛白的关节微微轻抖,这个词,是他心里的刺,不敢拔,那么疼,那么烫,“他没死,他不会死。”被刺了那么深的一剑都没事,都能活过来,他不会死,不会。慕容曦抬起头,眼里的悲伤,坚定的语气,让她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反正,你得给我纳妾,无论什么人,只要能为我们王府诞下子孙,便无所谓。”老王妃偏过头,不忍看他眼里的哀伤,那么浓,他,一定很痛吧,想当年老王爷去世时,那种切肤之痛,入心入肺。
“儿臣先告退。”无所谓了,罢了,他不在了,一切都随便了。。。。侧妃,正妃,没有他,又有什么意义。。。。
“曦儿。。。。”老王妃心疼的看着那步履有些蹒跚的儿子,她知道,他夜夜需要安眠散,他被回忆捆绑着,失去所爱的痛,他尝了两遍,感情的伤,如何治愈。
不想回凝曦阁,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人儿等着他,空荡荡的屋子,好像还能听到他的笑,他的嘤咛,好像还能看见他穿过屏风的身影。。。。
“缙,陪我出去走走。”停住往凝曦阁走去的脚步,折回往大门走去。
“是,王爷。”
。。。。。。。。。。。。。
“小兔子,小兔子,你是从哪里来的?”一直肉肉的小手在兔子背上来回抚摸着,享受着那柔顺。
那兔子微微的抖动着,那只莫名的手让它感到极度的不安,想溜走,却逃不开那只小手的禁锢。
“要是甯叔叔也能看到你多好,你呆着不要动哦,我去叫他。”璃儿终于舍得放开那滑滑的毛,站起来拍拍小手,准备往伊甯的屋子走去。那兔子却蓄势待发般的往墙角一个小洞一窜,不见了身影。“兔儿!!你要去哪里,甯叔叔还没看到你呢!”璃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兔子窜出的洞,她要把它抓回来给甯叔叔看!
“小兔子,你在哪里。。。。”璃儿在黑灯瞎火的街上喊着,离家越来越远,爹跟叔叔,还有馥儿姨姨已经睡了,都不能帮自己找兔子,可是,真的好像让叔叔也摸摸它。
还记得,庙会,自己送给他‘永世欢愉’的时候,他惊喜的表情,巷子里,面对那三个男人他坚决的表情,为什么,就算不在凝曦阁,他的脸,他的身影,还是摆脱不了。。。就连醉了,也能在恍惚间看到他。。。。
甯儿,是不是,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你,至死,也爱着你。。。。
慕容曦呆呆的站在街道中间,深夜里,繁星点点,却像他的心,千疮百孔。。。。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向他靠近,傅晋不觉提高了写警觉。
“叔叔,你看到小兔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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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纳兰容若《又》
“叔叔,你看到兔子了吗?”璃儿仰着头看着面前好看的叔叔,有点吃力的问道。
慕容曦被稚嫩的童声打断思绪,他有些感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秀挺的小鼻子,眉眼间,有些熟悉,“你的小兔子,不见了?”俯身与她平视,让她可以不用仰着头那么累。
“恩,我想让甯叔叔摸摸它,可是它逃跑了。”大眼睛在黑暗里闪着晶亮,嘴边点缀着小巧的酒窝,好似韵儿当年的笑容,“叔叔能帮我找吗?”
“恩,当然可以。”慕容曦主动牵住那白白胖胖的小手,或许是那熟悉的笑容,或是跟韵儿有些相似的酒窝,他不知不觉中与她亲近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璃儿,衍璃儿。今年。。。”璃儿扳起手指头,煞有介事的数着,好一会才郑重其事的说,“今年五岁了。”
慕容曦好笑的看着她严肃的样子,“你家里人呢,怎么这么晚就你一人在找?”她的家里人未免也太放心了吧。
“爹跟馥儿姨姨,还有甯叔叔都睡了。”璃儿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一想到甯叔叔,心头就暖暖的。
家里人都数遍了,唯独漏了娘,难道她,没有娘?
“我爹说我娘为了生下我,死掉了。”璃儿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顾解释着,“所以璃儿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才能让娘的死有价值。”
为了省下她而死去。。。韵儿,当年也为了生下她女儿。。。。等等,她希望女儿叫璃儿,璃儿。。。那个男人说过,他们的女儿叫璃儿。。。这个小女孩也叫璃儿。。。
“你爹叫什么名字?”语气骤然冷却,慕容曦紧紧盯着面前可爱的人儿。
“衍幕,我爹叫衍幕。”璃儿怯怯的回答着,好看的叔叔变得好凶,好吓人,微笑也不见了。
她是他女儿!韵儿就是为了她死的!是她,是她害死韵儿,是她让自己永远失去了韵儿!“你娘,就是你害死的,璃儿。”
他冷笑着一步步逼近那颤抖的小人儿,她害怕得一步步后退,已经忘了兔子,他好可怕。。。爹,你在哪里?
。。。。。。。。。。。
“璃儿。。。。”衍幕募的睁开眼,对面的小塌上已经空空如也,璃儿不见了,又到伊甯那了,刚才的梦。。。。
“幕大哥,这么晚了,有事?”被吵醒的伊甯睡眼惺忪,慵懒的靠着门。
“璃儿,在你房里吗?”头往里探了探,却没发现女儿的踪迹。
“璃儿怎么了?”馥儿也打开门,心里隐隐有着不安。
“她不在我房中。”伊甯摇摇头,看看馥儿,她也皱着眉摇头,纵观小小的后院,只有他们容身的三间房,璃儿都不在任何一间。。。她,真的,不见了!
衍幕似被撞击了心,刚才的梦又出现在脑海,他的女儿被绑着,哭着,喊着,“爹,你在哪里。。。璃儿,好害怕。”
“幕大哥,璃儿不见了吗?”看着呆滞的衍幕,伊甯跟馥儿有些急了,“我们出去找。”伊甯整理好衣服,璃儿,不要怕,叔叔这就来找你。
衍幕回过神,跟馥儿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他三年没踏出医馆,如今为了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