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天以后回国,在这边真的待的够了,移民也还不够资格,现在想回家了。”阿硕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高宇天的香烟为自己点上,“我知道你是A市人,我也是。”
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讲说他先回国,然后等他半完公司的事回到A市,两人继续一番轰轰烈烈的恋情么?高宇天在心中冷笑,连眼睛都未睁。
“那好,记得你是做证券的?那祝你回国发展顺利。”他已觉自己很是愚蠢,实不想再见他。况且,他厌烦这样意图明显又仿佛耍着点手腕的说话方式。
他喜欢勾引他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被纠缠,更不意味着,他喜欢那个被他勾引的人。
“好,谢谢,你也是。”阿硕自然也不是傻瓜,高宇天语气中的冷漠与急于撇清任何牵连的意图已极明显,在强求多言只是自讨没趣,白白丧失了男人的尊严。“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些随身行李要收拾,晚了怕忙不过来。”
“好,你忙,别耽误了你的时间。”高宇天直起了些身子,对阿硕温和一笑,“以后常联系。”
阿硕一愣,随即了然的应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门。
其实,两人又哪里有再联系的机会?任何联系方式各自都没有留下。不过一句极客套的话,阿硕很聪明,明白,这不过是永不会联系的意思。
高宇天凝着紧闭的房门,毫无意义的扯动嘴角,算是微笑。又一个转眼将一辈子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人,所有人都是他的过客,那么,他也是所有人的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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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公司为他在伦敦准备的小公寓,先打电话回家,问候了父母。听到电话那端背景因偶尔响起的炮竹声,高宇天瞬间觉得寂寞异常。
接了几通客套的新春问候电话,打开邮件箱,果然,又是数封未读的李征来信。
“妈的!”高宇天便是平日伪装的修养再好,如今也脱口骂了出来。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李征的一系列行为已越发让他厌恶。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他竟是个纠缠到底的家伙。他又未对他做过什么,两人之间不过数面之缘,又何苦抓着不放?
况且,如今二人怕是一个英国一个加拿大,待他回国,也不过仍是各处异地,又有何意义?
自取其辱。
高宇天一气之下看也不看将李征的邮件全部删除,想了想,干脆将其拖入垃圾邮件的行列。大功告成,拍拍手,这才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
其后的日子依然奔忙于公司陆续传来的工作,偶尔闲下来,便找以前的同学或者SAM一群人吃吃喝喝,倒也果真自由快活,顾虑无几。
阿硕早已回国,一群朋友中少了一人,却再也无人提起。大家在年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非常热衷于讨论的,则是小麦与他另一半分分合合纠缠数年之久的怪异恋情。
“小麦?就是一神经病。他那位是我们ALEVEL就一起的同学,两人认识也有十年了,分手复合分手复合这样的事估计也不下百次。”SAM一边喝酒一边摇头,高宇天在一边抽着烟,听来也觉得简直不可置信。
大麦在一旁也极无奈的叹气,接口道:“你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怎样?年前他们不是大吵了一架么,然后迅速复合。我们也不觉得奇怪,反正已是家常便饭。可是之后,小麦的那位,ANDY,当着小麦的面拉回家一个巴西人,两人就在卧室里翻云覆雨,小麦就在外面听着。等人出来,又吵一架。”
“这……”就连高宇天听了这般事迹也不禁张大了嘴无以评说,“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何止夸张?”大麦扁扁嘴,这些时日已与高宇天混的极熟,说话相当坦诚,“如果我不是他哥,可能说的会更难听些。我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但总之,病入膏肓。”
高宇天忽的心头一震,没有接话。
“认识十年,确有感情,无法否认。”SAM灌了口啤酒,继续这个话题分析道:“但是仅有那么一点点固守的感情,却无丝毫信任的关系,不如早结束早超生。况且,这感情也只是小麦单方面还维持的吧,ANDY若对他尚有一丝感情,也不至于做到当面出墙这样的事。”
“真傻……”半晌,高宇天才垂着头轻轻哼笑,“全世界又不是只有ANDY一个人,又何必为了他把自己的感情加尊严出卖的这样彻底。”
“对!是!绝对是!这就是我要说的!”大麦激动的搂过高宇天的肩膀大力拍了拍,不住摇头,“感情是一方面,尊严也同样不可缺少。何况感情也只有他给出去,丝毫收不回来。最后,自己什么都留不住。”
高宇天点头笑了笑,抽了口烟,心道:即便留下了所谓尊严,其实也等同于一无所有。不然不爱,然倘若果真爱了谁,感情与尊严血肉相连,又哪里撕扯的开?爱上了,尊严同时也双手为对方奉上。他只是想,为何给的这般毫无保留,丝毫不为自己空下毫厘回转的余地。
然而,他也只是兀自如此想着,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6
在复活节之前高宇天便已完成公司指派的所有工作,甚至还意料外的拿到了新的纺织品定单,传真回了国内。
因为这份临时又匆忙的指派消耗掉了他的春节假期,如今协商成果又甚佳,公司补他一月的年假。闲下来便去了一趟希腊,初春的地中海国家已然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希腊的风光极美,当地人也算热情。还记得当初大学校园中极多的希腊留学生,曾经一度因为品行过于放纵而被他以及一众华人轻蔑鄙视。如今想来,也只是觉得好笑。
其实,自己当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全然抱着度假的心态坐在露天咖啡座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不太专注的读着英文的传记小说,抽几支烟,偶尔抬眼看过往人流,复回到书中文字去。脑中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几日的旅行,心情却转换的极是完美。
然而回到英国,再见熟识的人无形的郁郁再次回涌。听到的依然还是圈子里的那些琐事,高宇天也明白,身于异国他乡,待的时间再长久,依然有着些微陌生感与被排斥感,乏味,无聊,一群朋友凑在一起,自然难免变的越发八卦。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可以生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不认识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所认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必再伪装什么,抛弃昨天,抛弃明天,只活在今天,该多好。
可惜,他是高宇天,他是世故、圆滑、虚伪又悲哀至极的高宇天。
向往只是偶然的愚蠢想法,现实中,什么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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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回国后又一番忙的不可开交,中国人喜欢应酬,不论身在哪个国家,是真心还是假意,表面功夫也总是要做尽。分别与在英国的各位友人吃了饭,留下新的联络方式,几轮下来,已是身心疲累。
高宇天抱头在心中苦苦哀号,最可怕的正是今晚那一摊逃不掉的送行酒,明日下午的班机,难道SAM他们算计好了要让他宿醉被抬上飞机?
直起身环顾一番被收拾干净的小公寓,只有一只不大的行李箱立在角落。一时高宇天也不禁有着些许失落,就如同三年前收拾了所有行囊打算永远回国发展时的心情一般,虽口中总说着厌烦这个无聊的国家,但真正要走时,还是想念的。
毕竟,他大把青春的光阴在这里度过,毕竟,远离那个人,给他一点点状似自暴自弃的自由放纵空间。
在这里,他不会兀自期待着什么,所以,也没有那样深重的失望与绝望。
叹了口气,刚点上香烟,房门已被人大力敲响。高宇天心中默默为自己哀悼一声,舒了口气,起身开门。一群人抱着大小超市的袋子,一涌而入。
“喂,你们好赖收敛一点,这房子可不是我的,明天我还要退回公司的。”被推挤着坐回沙发,高宇天必然有着极好的修养才忍住发飙的冲动。
“别担心,你今天晚上要是死了,房间我们帮你打扫。把你送到机场你尽管走,房间我们帮你退回你们公司。”
一边说着,一群人忙着将各种食物摆上茶几,数只沉重的袋子放在地毯上的时候,高宇天分明的听到了啤酒罐互相撞击的声音。
果然是一群在慢节奏英伦生活中过的极无聊的一群人,拼了命的找理由发疯。高宇天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已经无话可说。下一秒,却被人拉到了地毯上。抬眼看去,所有人都已围着茶几坐到了地上,连骰子骰盅均已准备就位。
“说,先玩什么?”飞哥当先移过来一盒炸鸡块,指着道:“先789吧,这个快,点到的就罚吃。等大概垫垫肚子,就开酒。”
“我真的不喝啤酒,你们有没有买别的酒给我?”高宇天咋咋舌,看一群人的架势,势必今晚轻易不肯放过他。可看着一群人还过着仿似当初那种大学生活的日子,不免又想笑。
高宇天话音方落,大麦仿佛已经未卜先知的“咚”一声将一正瓶未开封的HENNESSY墩在了茶几上。玻璃与玻璃碰撞的余音缭绕间,高宇天真真的怔了住。
“喂,你们真要我死?明明知道我酒量浅,还要赶明天下午的班机,一坐就是十小时。下了飞机是朋友来接,他们一定认为我在这边偷偷过着怎样的荒淫生活!”高宇天也急了,若是这整瓶的WISKY全是为他一人准备,他们为何不顺便帮他准备一口棺材方便明日直接下葬?
“别急别急,没人要把你怎样,有我在,怕什么?”SAM适时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番,高宇天张了张嘴无言看过去,另几人早已边吃边喝喊开骰子数。
“你走了三年才回来一次,下次还不知何年何月,这边的生活难道你还不知?找个机会,大家难得聚聚。”
SAM已把话说的绝了,高宇天知在劫难逃,顿了半晌,认命的点头。
那一晚,高宇天“不负众望”的酩酊大醉。他只记得还没来得及以食物果腹,酒水便以各种名义灌入他口中。一群已然在异国无聊到发疯的家伙,猜骰子,789,斯巴喇,甚至于数支,都玩的不亦乐乎。
高宇天初时还有所抵抗,至最后,喝的多了,反倒自己抓起酒瓶直接向口中灌去。记得一众人慌乱的妄图阻止,却没有人抢的过他。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喝酒了,也很久很久没有放纵自己这般醉。z
他其实并非只是纯粹的怕醉,怕吐,怕宿醉后的难过。事实上,他觉得偶尔这样实在过瘾,这般的放纵并不多得。可是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来,他心中难过了太多太多年,一旦所有积压的情绪寻得一丝裂缝决堤而出,他没有信心可以掌控自如。
他尚记得自己无法忍受啤酒花味道的原因,那时还在国内读高中,骗了那个人极好的一个朋友出去喝酒,只为了套出那人究竟是不是GAY的信息。直到将对方灌醉到知无不言,才问出那人已有一位很美丽的女朋友的消息。
那时他已喝下第十二瓶啤酒,对方的话方一入耳,他只觉胃袋中一阵剧烈翻搅,跑去洗手间的途中已吐到双腿发软。第二日酒醒才被同学告知,那一晚,他醉至几乎与死人无异。
从此,他不再沾染啤酒,甚至只要闻到啤酒花的味道,他便条件反射般的想起那噩梦般的一晚,想起他爱着的人是异性恋的灭顶消息。
再接下来,是在英国读大一的那年万盛节,和几个朋友参加化装PARTY,他竟不知不觉喝至烂醉如泥。半夜在自己房中醒来,他想念那个人直至心痛似窒息。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也不管时差,不管一切,他去英国之后第一次给他打了电话。
他还记得当时大着舌头胡言乱语,究竟说了些什么,再次醒来便忘却了个干净。那时便极后悔,心中想着是否说错了什么泄露了什么,直觉丢脸至极也懊恨至极。
那一次后,他几乎戒了所有类型的酒水,偶尔,也不过小酌,无伤大雅。如此算来,也将近十年的时间拒绝豪饮,酒量随着时间几近退化至零。
而今此,时隔九年,高宇天再次大醉如死。y
第二天,是被身体轻微的颠簸唤醒的。高宇天睁开眼睛,发现已然身处车中,而一旁的SAM和小麦皆神色怪异的望着他。连开车的大麦,也从后视镜中抛来一抹奇异的目光。
“你可知道你昨晚都做了什么?下次即便是你逼我,我也绝不再灌你酒。”SAM看着高宇天兀自紧张茫然的神情,脸上也现出了恐怖感,“昨天UYOU和飞哥是因为拼酒才先挂的,之后就是你。先跑到洗手间吐,然后就是疯了似的用额头撞地板。我们三人拉你起来,你就扑到墙上,继续撞瓷砖。”
“难道你没觉得你额头肿起来?”小麦凑过去看了高宇天一眼,仿佛又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打了个冷战,“我们以为你要自杀呢,可怎么选择这么痛苦的方法?”
高宇天双手拖着额头垂首不说话,一瞬间,心中也有丝恐惧。他从未意识到,原来心中的痛苦竟已至此,发泄的方式,悲哀的只能选择自我伤害。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是想起回国后的工作压力还是其他,不过,你是真的不开心。”SAM拍拍高宇天的肩膀,“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有什么不可说?要心里不舒服,何尝不能让大家一起分担?”
高宇天埋首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秘密,这世上无人知晓。便是再亲密的朋友,或家人,都无法陪他分享。而他的痛苦,也无人可替他分担。
他的心扉,永远无法全然敞开。b
他是风流倜傥也好,温和无害也罢,他都是无比坚强的,永不会为情所困的高宇天。
半晌,他点了支烟稍稍平复了心绪。抬头面对三人,展露的依然是三分优雅三分和缓三分疏离的笑:“你们也别总是被困在这无聊的国度了,有时间也回国看看,来了找我,我请你们喝酒。”
三人愣了片刻,SAM当先发出痛苦的呻吟。g
高宇天毫无意义的配合着笑起来,末了与大麦、小麦相互留了联络方式,启程,回国。
7
下了飞机,首先跑到洗手间细致整装了一番,才放下心出了关。取了行李,未及接机口,高宇天便已见到了那总是穿着出众的绝世美女——白桦。
白桦是他在英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两人全然是同一架航班初次到达那个国家,并排等计程车,几乎异口同声报地址的时候,发现去的竟是同一间学校。他未向对方隐瞒自己的性向,不过白桦也未在意,依然与他似兄弟般要好。
白桦前往英国前便已有一位男友,她虽极追时尚,性格也颇为豪放,却是专情。小安是她的初恋,只是个收入低微的小民警,白桦却可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豪门世家,似极了众多小说中的情节,白桦知道此般关系定然家人不许,瞒了整整十年。
曾经两人也倒颇认真的讨论过,如若将来出了问题,不如干脆他二人假做结婚。婚后各自风流快活,做尽自己想做之事,又再无家庭压力。不过高宇天心中也知,倘若他并非同性恋,白桦是有真心嫁做他妻的。
毕竟,白桦在英国五年,他二人时常混在一起吃喝玩闹。而小安,即便苦等她五年,却也错过了她五年人生最好的光阴。
再说吧,再说吧。高宇天想着,已见白桦远远的向他招手。
“怎么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这是白桦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他以为,他掩饰的几乎完美。
“还不是SAM那家伙,临行前一晚带了朋友去我那里闹,本是睡眠不足,又加时差作乱,自然这副模样。”高宇天自是有足够的理由敷衍,白桦点点头,也不再问他。
装好行李,车才上路,手机却不期响了起来。高宇天瞥了眼来电显示,皱起眉头,竟是李征。看了白桦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宇天,你回来了?”那端声音带着一点点兴奋,似乎,还有些许抱怨的成分。
高宇天兀自奇怪,他本未告诉他他班机的时间,对方又如何打来的如此凑巧?
“我每天给你国内的手机打几次,如果关机就知道你还没回来。今天这是打的第一个,刚好就通了。”
听着那一端的解释,高宇天忽然浑身不由出了层鸡粟。几个月未联系,此人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切断他们之间关系的意图已很明显,只差说一句“我们之间已全然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他便跟他装傻?这岂不是逼他一定说出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