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是饱了,拿着樱桃西红柿慢慢地送到嘴边啃着。
缨红的果实,绯色的嘴唇,餐厅里明亮的灯光衬得他面色如玉般,更显得干净剔透,也许太干净了,没什么表情。
苏惊涛很怀念那个酒醉的他,带着天真的妖娆,还有那张黑暗里泪水汹涌的脸。
要生动得多了。
“吃饱了?”
洛亦轲点点头。
“那送你回家?”
洛亦轲忽然一笑,“去你那儿吧。”
4
苏惊涛看着睡在宽在沙发上的男孩,真的是累着了吧。走过去推推他,“去床上睡。”
男孩子费力地睁开眼,看着苏惊涛,伸手解自己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脱光了上衣开始解裤子。
苏惊涛说,“喂喂喂,你干嘛?真当我是禽兽哪?穿上这个。”
扔过去一套自己的睡衣。
旧的睡衣,磨得几乎起毛边,却有一份格外的柔软。
洛亦轲有点迷迷登登的,一时间没反映过来。那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是清醒时没有的可爱。
苏惊涛忽然起了戏谐的心,凑过头去,搬着他的头,说,“你不是要我抱你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那个孩子,象个蜗牛,刹那间藏起了柔软的触角,只留了冰冷坚硬的壳。
洛亦轲伸出一根手指推开苏惊涛,进到卧室,扑到床上,一瞬间便睡过去了。
苏惊涛看着团成一个球的男孩,对自己说,苏惊涛,这是块硬骨头啊。
第二天一早,苏惊涛醒的时候,洛亦轲已经走了。
苏惊涛并不懊丧,仍然会在电视台门口等洛亦轲。
两个人都属于接到电话就要出发的大忙人,十次倒有八次碰不到。
苏惊涛从大刘那儿搞来了洛亦轲的电话,打过去,他也不意外,有时说一声,“在台哪”或是“已经到家了。”真正的惜字如金。
听到他在台,苏惊涛如果手头上没事儿,会开车着赶过去,久违的兴奋,心居然会砰砰地跳。
象是多年以前。
十六岁的苏惊涛,每天上学会骑着自行车在宋天任家楼下等他,那个瘦高的男孩儿一下楼,便把书包砰地扔给他,人跳上自行车的后座。
十八岁的苏惊涛,刚刚上军校,每两个星期才能进城一次。
一到星期天,八点半,坐上头一班郊区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路上要用掉两个小时。
到了宋天任念书的师大,那个男孩早已等在大门口。两个人躲在无人的教室里吃天任准备好的干粮,偷偷的接吻。
满满的快乐,点点的心酸,浸染了一天又一天,整整四年。
这些尘封的往事,曾是他心头不能触碰的痛,但是今天,他却愿意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晾晒。然后再把它们放在记忆的箱底,干燥的,带着阳
光的味道的,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冰冷地跳出来。
那个男孩子,总是清清冷冷的,甚至有些爱搭不理,但是苏惊涛不以为意,你是块硬骨头,可是我有好牙口。
一有空,他就约他去玩儿,打保龄球,玩儿卡丁车,溜冰,游泳。
但他总是拒绝。他说他不会。
渐渐地,苏惊涛发现,他是真的不会。
他几乎不会所有的年青人会玩的东西。
苏惊涛有一点的心痛,他一定有一个枯燥的童年。二十一岁读完硕士,那岂不是十四五的时候就上了大学?
苏惊涛回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满世界疯玩,天天满身臭汗的回家。
苏惊涛想,不要紧,让我带着你,咱们把这一段给补上。
苏惊涛望着夜色中走出来的男孩,对他招招手。
洛亦轲扶着车门,“又请我吃饭?苏警官很慷慨嘛。”说着跳上车,“今天我请你吧,发工资了。”
“那好啊,我的要求也不高,向阳渔港什么的就算了吧,吃饱就行。”
“完了还去你那儿?”
苏惊涛半晌没出声,过一会儿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那儿事儿当饭后甜点了?”
洛亦轲凑近前来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饭后水果也行啊。”
苏惊涛把车熄了火,“亦轲,我不是要和你玩玩,上上床,我是想和你恋爱!”
洛亦轲把一支笔在手指间玩得上下翻飞,“上床嘛,可以。恋爱就算了,谢谢!”
苏惊涛捂着胸口说,“我的告白啊,就这么被拒绝了?没关系,我不放弃,加油!耶!”做了个非常卡通的动作。
洛亦轲斜他一眼,“苏警官,请问贵庚啊?”
第二天晚上,苏惊涛又见到洛亦轲了。
他看到他的穿着,不禁哑然失笑。
5
这些天,苏惊涛他们正在查一个制造假水泥的案子,开始以为只是个小案,查下去才发现,制假的规模十份庞大,而且前不久市里一幢正在
修建的住宅楼施工中突然发生坍塌,一死一伤,惊动了市委,原来的小案变成了大案。
这天晚上是一个抓捕行动,N城电视台N城警视栏目要求出现场,来的正是大刘和洛亦轲。
洛亦轲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鞋子,浑身上下一抹黑。
苏惊涛哑然失笑,他当要穿夜行衣哪。
这个孩子啊,总是把自己密密匝匝地裹起来,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点的破绽。
落在明眼人苏惊涛的眼里。
我们年青的苏警官,前两天被拒绝的小小阴影一扫而光,心中柔情荡漾。
疑犯的家在N城的郊区。一行人埋伏在他家外的土坡后。
大刘今天换了部小型红外摄影机,否则目标太大。
苏惊涛刻意地将洛亦轲护在身后。
等到快一点的时候,疑犯还没有出现,天倒下起了小雨,带着夜里的寒凉,一团一团地扑在人脸上。
苏惊涛伸出手去,揽住身边男孩的肩膀。“有点冷?没事儿的。疑犯应该没有武器。真的危险的案子,也不会批准你们出现场。”又嘱咐一
句:“等会儿你靠后点儿,文字记者,没有必要太靠前。”
洛亦轲很轻地嗯了一声,在黑暗里,他总会比较柔和一些。”
快两点,夜色最深厚的时候,疑犯终于出现了。
一个略胖的黑影,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前,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象在掏钥匙。
苏惊涛他们风一样地冲了上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洛亦轲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情形有了一点的变化。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亮起了灯。
一个年纪颇大的女人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嘴里飞快地说着苏北方言,声音高亢而急促,在一片黑暗中炸响。
洛亦轲正好站在门边,下意识地拦住了她,却被她一撞之下,倒退了好几步。
疑犯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喊着“妈,妈,回去,回去。”
洛亦轲怔住了,手下不觉松了劲儿。
疑犯向前冲了两步,很快又被制住了。老女人在混乱中向前冲去。
下面就是土坡,不很高,却颇为不平。
洛亦轲上前护了一下,自己却往后倒去。
苏惊涛拉住男孩子的袖子,人跟着冲了下去。
一切不过数秒之间。
等清醒过来时,洛亦轲发现自己压在苏惊涛的身了,苏惊涛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上面的人也下来了,是大刘和另一个警官。
大刘把洛亦轲拎起来,捏捏他的胳膊腿儿,“没事儿吧你?”
苏惊涛也被扶着站了起来,却“哎哟”了一声。
苏惊涛扭到了脚,好在没有伤着骨头,肿得挺吓人,倒让他偷得浮生三日闲。
在家都来看过他了,还笑他别人是英雄救美人,他是英雄救帅哥。
大刘也来看他,说本来约洛亦轲一起来的,可他没作声。
大刘说:“小孩儿有点儿冷心冷肺嘿。”
苏惊涛说:“哪儿哪,刚才打过电话来了。临时有点急事,约好了明天来。人家小孩儿挺懂事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伤。”
其实不是的。
那个他最想他出现的人并没有来,也没有打来电话。
苏惊涛当然不要他的感谢,他只是想看见他,只想他能主动到他家里来,不是为了上床。
门铃响了。
苏惊涛弹起来,袋鼠一样地跳过去开门。
原来不过是送外卖的。
苏惊涛恨恨地把盒饭掼在桌上,咬着牙恨自己。早知道摔下去不过扭个脚,就让那个小冰棍儿摔下去好了,这会儿自己不是可以登堂入室,
名正言顺地亲近亲近了?可恨人没有前后眼。
好你个小冰棍儿,躲我?苏惊涛狠狠地咬一口鸡腿,我是谁?你不知道吧?以前有人说过,我的赖劲儿,逢山天道,遇水搭桥,千年的铁树
也开花,你等着吧!
6
伤好归队以后,苏惊涛一连一个星期忙得分身乏术,到家多半都是夜里了。
直到又一个周末,他才有空去找那个小冰棍儿。
看见那个男孩走出来,今天他穿了件深色的毛衣,白色的外套,更衬得他的眉目细致如画。
苏惊涛心里微叹,哎,我真想他。
洛亦轲上得车来,也不说话,微微瞟了一眼苏惊涛的脚。
苏惊涛嘻嘻笑,“早就好了,不过你现在还要慰问一下呢,那就好比病后的一贴补药。”
洛亦轲说,“咦,苏警官很博览群书嘛,围城看得很溜嘛。”
苏惊涛休养的几天,闲来无事,倒的确把读书那会儿买的一些书拿来看了看。现在被人一眼瞧破,也不见羞惭,小冰棍儿是谁?神童哎。
苏惊涛依然笑模笑样,“本来我是从来不看书的,看了脑仁儿疼,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看上一个小才子呢,不多读书哪里能配得上人家。”
洛亦轲斜他一眼,不理。
苏惊涛得寸进尺,凑到人家鼻子上去,“哎呀,你看你看,没有苏哥哥请你吃饭,都瘦了。 来来,哥哥今天请你回家吃螃蟹,朋友刚送来
的,真正的固城湖大螃蟹。”
螃蟹真的是人家送的,却不是朋友。
是妈叫姐姐偷偷送过来的。
现在高淳县委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是老爷子当年的下属,每年到了秋天,都会送来大筐的螃蟹,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拖家带口地回来,在一起吃
螃蟹,是比春节还要热闹的时候。
自从和天任的事被家里发现以后,苏惊涛已经被排除在那个曾经温暖的家之外了。
那时候,苏惊涛刚刚分到市局工作了一年,天任才毕业,工作尚没有着落,所有的积蓄在交了租房的第一年的房费以后,只剩下一百零二块
。
天任一下找了三份家教,每个周末,从早到晚,回来的时候,快累瘫了。
常常天任会趴在苏惊涛的肩头说,让我吸你两口阳气儿吧,我快累成鬼了。
曾经那么娇生惯养成的人,却在那两年里跟着他一起吃了不少的苦。
两人常常吃便宜却大碗的牛肉拉面当晚饭,一起骑车回家。天任工作之后,两人慢慢地攒起钱来买了电视和音响。
曾经清贫但无比温暖而快乐的日子啊。
苏惊涛看看身边的洛亦轲,几乎是感激的心境。
这个冷冰冰的男孩子,却让他重新拥有了爱的能力。
苏惊涛发动车子,“走啦,Let`s go home.”
他用肩肘碰碰亦轲,“我说得对不对,小才子?”
洛亦轲看见厨房里有一个蒲包,悉索作响,不禁起了好奇心,蹲在地上,掀开蒲包的一角看得入神,不时地伸手逗弄。
苏惊涛看着他脸上清浅的笑容。
相处的日子越久,就越多地看见被他刻意隐藏的东西。
一个几乎没有童年的孩子,那些天真,那些稚气,应该不是失去了,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显现出来吧。
可是后来苏惊涛才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苏惊涛警官此时时刻只想把一腔温暖的心意倾注在眼前人的身上。
“小心它们咬着你。”苏警官柔声细语。
话音未落,那边就叫起来,“哎哟!”
洛亦轲站起来,手指尖咬着一只大个螃蟹。
苏惊涛说,“别甩别甩,越甩咬得越紧。”
一边手忙脚乱地用盆打水,一边调笑,“叫声哥哥,叫就帮你。”
说着,攥着他的手腕把手按进水里。
螃蟹一进水,松开钳子游开了。
再看洛亦轲,右手食指已是破皮流血了。
“叫你哥?我叫你苏大混蛋!我要靠手吃饭哪!”
完全是不讲理了,可是苏警官却受用得很。
巴巴结结地翻出创口贴,却先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细细地舔。
突然就静了下来,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暧昧,说不出的撩情。
两人虽身体交融多次,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如此煽情还是第一次。
洛亦轲先回过神来,抽回自己的手指,劈手夺过创口贴,气呼呼地胡乱裹着伤处。
一点点的红晕却在脸上浮出来。
象刚画完桃花的毛笔,浸入装了清水的笔洗里,一丝一缕,浸染出几许风情。
苏惊涛笑着象一只偷了腥的猫,不错不错,还会脸红,还没有真的冻成冰块儿,有救有救。
7
两具年青的躯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苏惊涛平日能言善道,在这般旖旎的时刻却是格外的沉默。
大手一寸一寸地在洛亦轲身上游移,从脖子,到锁骨,到纤瘦的腰腿,仿佛述说着千言万语。
洛亦轲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黑暗中其实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看着那个男人。
第一次,在与人做爱的时候,细细地用身体感受对方的点点触摸。
他其实心中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呵护,即便在第一次的时候,他也不曾粗暴,聪明如亦轲,何尝不知道他的在乎,甚至是爱?
只是,在自己短短的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最大最可怕的伤害,无一不来自于那名为爱的借口。
被深入的疼痛瞬间而来,亦轲微微抬起头,急促地呼吸两口,以减轻那种椎心刺骨的痛。
苏惊涛停下动作,轻吻着男孩子布满细汗的背,让他汗湿的柔顺的发在手指间水一样地滑过。
“轲轲,”他俯在他耳边说,“放松,放松。我们可以一起快乐。”
疼痛来自于拒绝的姿态,而拒绝的姿态来自来拒绝的心。
但是,夜是这么长,这么黑,而一天一天独自渡过的日子,是那么地孤独,那么无助。就让我释放心灵一次吧,只一次就好。
洛亦轲慢慢地放软了身体,也放软了心。
一切平息之后,两人清洗了身体,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着。
苏惊涛知道洛亦轲怕冷,早买好了电热毯,开了低档,温温地熨贴着。
苏惊涛说,“轲轲,跟你打个商量。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团成一团睡觉。这样,我就不能抱着你睡了。”
洛亦轲翻了个身,继续着蜷缩的姿势,“你抱着我干嘛?我又不是汤婆子。不是有电热毯吗?”
苏惊涛捏捏亦轲的耳垂,那种棉软之极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这么个聪明人,偏偏总要装傻。来,你试着睡平,我们靠紧点,来,试一试。”
洛亦轲心里想,就只这一晚,只有这一晚。
苏惊涛把舒展开了身体的男孩抱过来,“嗯,这样多好。睡觉睡觉,我的小神童。”
“我也跟你打个商量,苏惊涛,别叫我神童行不行?”
“行,那我叫你轲轲。”
洛亦轲从鼻子里哼一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