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11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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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协那深绿色的瞳孔凝视着英一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着。英一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如此认真,州协伸出手来握住了英一的手,那掌心的热度让英一吃了一惊,想要收回手时,却被他强而有力地握住了。
“你……”
英一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州协这才收手,俯下视线。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他那充满祈求的神情让英一相当犹豫。不是凝视就是握手……自己如果是女孩子也就算了,但是他为什么要问一个男人的电话呢?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要是拒绝的话一定会被追问理由,英一说不出自己不想给的理由只好勉强同意。州协默记住他说出的号码之后,点了点头。
虽然也被邀请参加第二摊的聚会,但英一以缺钱为由拒绝了。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适应这个团体的气氛;另一方面,就是……
众人在居酒屋前分成续摊组和回家组后,分道扬镳。原本朝车站走了几步的英一终于忍不住,又回头去追上走在续摊组最后的濑户,叫住了他。
“怎么?改变主意了?”
州协在女孩子的包围下走在最前面,完全没有察觉英一就在后面。
“我是想问你有关州协的事……他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濑户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刚才不是还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吗?”
英一犹豫地轻咬住下唇。
“聊是聊了,不过……”
看着越走越远的伙伴们,濑户有点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英一知道只凭猜测就说别人什么不太好,但是……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的那一种……”
“啊!你在说什么啊?”
“比如说同……同性恋。”
英一小声地挤出这几个字。濑户闻言也不禁皱起眉头。
“他有对你表示什么吗?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没有听说他有类似的传闻。”
虽然知道濑户很想赶快追上其他伙伴,但是英一也迫不及待地希望把自己心中的疑团解开。
“他还问我电话号码,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问个电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他觉得跟你很投缘吧?就算州协是同性恋,只要你不理他就行了。我走了。”
濑户三言两语说完后,随即迅速地追上其他人。看着友人远去的背影,英一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
续摊的地点是在一家普通的BAR。州协抱着头独自坐在角落的半圆形椅上,听着不知道是谁唱着歌声拙劣的卡拉OK,头越发痛了。
州协气得连一句话都骂不出来,因为宫泽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霸占了他的身体,却连一句借口也没说。
刚刚在居酒屋,才从洗手间出来的州协一不留神,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消了气的汽球般萎缩下去。他正觉得奇怪想摸摸额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不能动,不管再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连喉咙都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但是,自己明明在动、在说话。州协立刻明白是宫泽强占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才一回到桌旁,他马上坐到那个女人转世的男人身边。
“喂,宫泽!你别开这种玩笑,快把身体还给我!”
不管州协在心底怎么怒骂,宫泽一概不予回应。他只热切地跟跟前的男人说话,最后还连电话号码都问出来了。
一知道那男人不参加第二摊后,宫泽就很干脆地把身体还给州协。当身体重归州协控制后,一股无名的愤怒和恐怖的复杂情绪立刻占据了他的思想。在宫泽要求州协把身体借给他的时候,州协想都没想到他能不在自己的同意下就擅自使用身体。因为他确信这个身体是自己的,一个亡灵怎能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身体呢?
然而,当宫泽占据了身体时,州协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要是宫泽就这样霸着自己的身体不放的话,一直存活了二十年的“州协义国”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过着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话,只能思考的日子;一想到这里,州协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坐在邻座的女孩子担心地摇摇州协的肩膀,他并没有喝到醉的程度,但却觉得胃里的东西好像要逆流出来一样。他粗暴地推开女孩子的手,踉跄地走进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苦涩的胃液。他擦掉眼眶中浮现的泪水,感觉到胸口的郁闷不知道是悲伤还是不甘。
对不起……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要道歉的话何必那么做……
州协无力的低语,整个人颓倒在室内窄小的空间里。

“我从一出生就不是自己一个人。”
眩目的日光让州协睁开了眼睛,时间已快接近中午十一点。就算第一节课没赶上,下午的课还是乖乖出席比较好,州协迷迷糊糊地起床准备洗脸。
他在浴室的镜子里审视着自己,发根已经变异,看来得再去染了,卸下绿色镜片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一个有着暧昧表情的日本人。
昨天的聚会只有恶劣两字足以形容。在续摊的时候吐得一塌糊涂,不但让众人扫兴还提前先走;本来就没有喝太多的脑袋里一片清明,但是心情却像倒吊的蜡像般沉重。
他替自己弄了一杯即溶咖啡靠在床背上慢慢喝着,阳光从昨晚忘了关的南侧窗户射进来,他移了移身体避开那股躁热。
他模糊地想着,每个人是否都记得自己做过的第一个梦?我就记得,想忘也忘不了。那是个自己差点被杀掉的恶梦。
那个已经不知作过多少次的恶梦是在五岁那年夏天出现的。州协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好热,自己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等到睡魔终于来袭,他开始想睡时,那梦境也随之而至。缠在颈子上的白色布条,那几乎要窒息的恐惧让他猛然惊醒,再也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尤其是在无边的黑夜和静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房间里,独立无助的感觉更让州协的恐惧爬升到最高点。
没事了。别哭了,义国。
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然而,还是无法安慰州协那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心。听到孩子哭声的父母终于赶了过来,依偎在母亲温暖怀抱里的州协,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停止哭泣,但是恐惧并没有田此消失,反而像一片阴影似地黏附在脑中一角,日日夜夜不停地来拜访。面对终日无法成眠,只是不停止地哭泣的孩子,父母只能叹息着把问题归咎于神经质上。
“我好怕、我好怕……”
“告诉妈妈你怕什么?”
“有鬼,有一个好恐怖的鬼。”
孩子用他所有的表达能力来叙述他的恐惧。
“那是骗人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啊!”
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每天作这种恐怖的梦?
他在心中问着宫泽。小孩子的舌头不够灵活,在上小学之前州协都把宫泽叫做宫。他经常在心里跟“宫”说话,但父母都把州协这种行为当作是孩子的幻想而一笑置之;州协不用出声就可以跟宫泽交谈,只要在脑中发出声音即可,而宫泽的回答也是直接在脑中听到。因为宫泽几乎是在州协还无记忆的时代就自然产生,所以州协一度以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宫泽”存在。
“宫泽啊,为什么我每天都会做那个梦?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不再作恶梦?”
每当州协这么问,宫泽就困扰似地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州协做梦的理由,更无法对年纪还这么小的孩子说明梦境的内容。
既然宫泽不肯告诉他怎么办,那州协只有学着保护自己。他单纯的想只要不睡就行了,不睡那可怕的梦境就不会来袭。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忍耐睡魔终究降临,恶梦当然也如影随形。那像破碎的万花筒般的梦境,州协就在梦中不断地重生后再被杀掉。
“对不起!对不起!”
每当自己被杀的时候,州协总会听到宫泽道歉的声音,既然要道歉又何必让我做这种梦?
“那不是你的梦,而是我的。”
宫泽于是说。
“不对,那是我的梦。因为那种恐惧和痛楚实在太真实了。”
他总是哭着醒来,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恐怖。
直到后来,州协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作的梦是前世的记忆。
是州协“前世”的宫泽在悲惨殒命之后,保存着前世的记忆和人格寄生在现世的自己中。
简单的说,就是“前世的记忆和人格”和“还在成长中的现世的自己”共处在一个躯体内。
在国中时,知道长久以来的恶梦,就是自己前生的记忆时,州协也由于叛逆期的缘故,开始没来由地反抗起宫泽。他单方面责备着宫泽,宫泽则一句辩解也没有。
州协经常情绪化地叫宫泽不要出来、不要跟自己说话。但是,当自己有需要,比如说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时,就会任性地把宫泽叫出来。在没有被呼叫的情况下,前世的亡灵是不会主动出现的。对于身为独子的州协来说,宫泽就像一个遇到困难时可以随时现身帮忙的大哥哥一样。州协虽然高兴,但是一想到自己长久以来受恶梦骚扰的原因就在宫泽时,却怎么也抹不掉那种恶心的感觉。
在多次梦到宫泽的人生之后,宫泽的过去和人格就深深地烙印在州协脑中,他知道宫泽是个聪明又交游广阔的人。州协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但潜意识里又不想输给他。
他和宫泽都喜欢看书。只要州协发问,所有旧时代流行的书籍,宫泽在知道的范围内都可能地告诉他。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的宫泽在州协看书时,总会进入他的视觉中一起享受文字之美。
在大学开学典礼那天,州协跟宫泽约法三章,宫泽既然无法离开他的身体,也不能让他从此不再梦到前世的记忆,起码从此之后就沉睡在他身体的最底层,别再出现,也别再跟我的人生有任何瓜葛。遵守约定的宫泽真的从此关上那扇门,不再打开,没想到就在前天一直安静无声的房间突然打开,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宫泽找到了他前生所爱女子的转世,在无法克制情感的状况下,才打破约定跑了出来。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喜欢的女子在现世却转生成男人。
州协虽然恼火宫泽的任性,但是想想反正也只一晚,忍忍就算了;而且,自己明知他的情衷却坚持拒绝,或许也是迫使宫泽出轨的原因。

州协起身,随便选了件衬衫,到学生餐席吃过午饭,再晃晃就可挨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他套上NIKE球鞋走到室外,耀眼的光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今天的天气跟昨天截然不同,从早上就开始下着微凉的冷雨。看看雨势不大,州协从教室出来后就快步穿过中庭。
下午还有课的州协考虑着要到哪里吃午饭。是可以到学生餐厅吃,但是昨天才刚吃过,而且最近的菜单没什么变化,也差不多吃腻了。州协想到反正好久没到外面用餐,就快步往正门走去。
“喂!州协。”
州协在正门前被友田叫住。友田跟他一样同属工学院,也相当会打扮自己,今天他身上穿的就是绣着某知名商标的名牌衬衫。他的性格虽然有点轻浮,不过本性不坏,也满会照顾人,所以朋友不少。
“你要到外面去吗?”
“是啊?”
友田探出头一脸好奇地问道:“上次的聚会怎么样?有没有看上哪个美眉?”
他指的是被宫泽霸占身体的那次聚会。一想到那次不愉快的回忆,州协的表情自然僵硬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女孩子。”
可能是担心长相不差也挺会说话,却没什么女朋友的州协,友田经常找他参加类似的聚会。上次也是由友田经手。
州协不讨厌聚会时轻松的气氛,所以只要有人找都会愉快地参加,不过就是没找到感觉不错的女孩子。不……!应该不能说没有,只是有时气氛虽然不错,但州协总是无法更进一步,或许这就是他老交不到女朋友的原因吧!州协冷静地分析无法更进一步发展的原因,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对女人有着恐惧。
他有意改善,但到最后关头夹着尾巴逃跑的总是自己。他惧怕跟人有更深一层的交往。像是察觉他的心事一样,友田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落空了啊?我还以为你这次一定可以找到呢!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你究竟喜欢哪种型的女孩子?可以当作我下次找女生的参考。”
州协面对朋友的热心真的打心底觉得过意不去,他无言地低下头。
“对了,我听文学院的人说……”
友田突然降低音量。
“你在上次聚会时无视于众女子的存在,而跟个男的聊得很开心,有没有这回事?”
这是州协最不愿被触及的部分。那个人不是我,我没有做那种事,是在我体内的家伙任意霸占我的身体所做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你真的跟那家伙那么投缘啊?”
不是。州协好想把自己现在的想法全部说给友田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办不到。在跟宫泽共同成长的过程中,他学习到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还很得意宫泽的存在,到处跟朋友说自己体内所谓前世的故事。但是,没有人相信,大家都说他脑筋有问题,或是爱说谎。
大家都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有点烦,所以才跑到角落休息。”
他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但友田很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继续追问:“听说你还问了那家伙的电话,而且死缠着他说个不停。我本来不这么想……不过,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
一听到这里,州协气得血气上涌。
“你胡说八道什么!”
州协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极度不甘心地用脚猛踢地上的沙子。受到不必要的误会已经够冤枉了,为什么还得为宫泽的怪异行为一一解释?
“你别这么认真嘛,我是开玩笑的。”
看到州协发怒,友田才慌忙道歉,耸耸肩,暧昧一笑。
“啊,友田,我正好在找你。”
也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异样的气氛,来人从州协身后开朗地向友田打招呼。友田和州协对望了一眼,尴尬地咋了一下舌。
“今天有社团聚会,你们有没有空?”
一个熟悉的声音。州协转过头去,认出是上次聚会那个文学院的主办人。州协跟他说过几次话,知道他好像叫濑户,该不会就是他跟友田说自己举动怪异的吧?还没进入状况的濑户和州协视线一接触,立刻微笑地打招呼:隐身在高大的濑户后面的细瘦身影……有田英一。一看到他,州协心中的躁郁立刻膨胀了二、三倍。
……就是因为他……
州协才一这么想,宫泽的视线立即与他同步。州协想要转过头去不看有田,宫泽就在心里哀求让他多看几眼。
“关于文化祭的展出作品,要是不赶快交出来可就糟了。”
有田站在濑户身后不安地摇晃着肩膀,被州协猛盯了几眼后才生疏地点了点头。看到濑户和友田暂时还没有说完的迹象,有田附在濑户耳边说我先到学生餐厅去。
让我听听他的声音,让我多看他几眼……
“等一下!”
州协叫住了有田,脸上浮起一丝故意装出来的亲切微笑。感觉到胸口的骚动,州协知道宫泽一定在期待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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