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真傻。他这个时间明明该和吕萍在约会的,他说过,就是今天。所以……是做梦吧,对,一定是在做梦。不过做梦也好,至少梦中的小武在梦醒前不会离开我,而且,是确实属于我的。
“躺好,真是……别让我操心好吗?”
我,我不会的。不会叫你操心,我很好。
“明明就有。你看你,发烧到四十度。”
没有,我没病,那是骗人的,我只是说说而已…….
“说胡话!乖乖躺好,我去给你拿些冰块。”
不。别走,别离开我。求求你,别走。至少在梦里,留下来……
终于扯住了某些东西,我才有种安心的感觉。只是,头,真的很晕,仿佛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似的沉重……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
我看向自己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顿时席卷了我,我不禁咧嘴发出苦涩的笑声。
梦醒后,真的是什么都不会存在,什么都不会遗留的啊。
“修文!快躺下,你的烧才刚退!”
端着一碗粥的妈妈推门进来,看我坐起,立刻发出尖锐的声音迫使我躺下。
“妈。”我老实地倒回床里,“小武来过吗?”
“没有。”
“是您一直在照顾我吗?”
“是啊,怎么了。”
哦……原来真的只是幻觉与梦想。是了,他明明在约会,怎么可能抛下女朋友来找我呢?易修文,别再存有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不,谢谢您。”
“傻孩子,和妈还说什么谢。”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发现我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背,连随便说个谎都成了真。
看来,人倒霉,还真是没有办法那……
10
1998年11月6日星期五微雾,寒流来袭
我疏远小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让我感到像过足了一个世纪。而不知为什么,小武也有一些回避我,这让我感到轻松的同时也感到痛苦。
是不是,我们的友谊,已经走到尽头了呢?
听说,小武和吕萍分手了,而且是吕萍甩了他。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没去问小武,因为现在,我们几乎连话也说不上半句。
今天,生物老师布置了一篇报告。我决定要写两篇,不管另一篇是否会交给另一个人或是仍留在我手中。今后,我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为自己,也为纪念以往的回忆。甜蜜,也苦涩的回忆。
放学后,华韬说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
我知道他又想做了。我默默地收拾着书包,然后连看也不敢看身后的小武一眼,便匆匆地随着华韬走出教室。
究竟何时他才会厌倦我,转向下一个目标?
尽管我讨厌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帅。虽然和小武完全相反的两种气质,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吸引人的程度又是不相上下的。
我想,如果华韬只是想要一个同性床伴的话,应该很容易才是,何必抓着我这种不受人欢迎的书呆子不放呢?
还是,由于我这种类型对他而言很新鲜的缘故……
这天,我从华韬那里回来,已经是深夜近十二点。
我知道妈妈今天去参加住在另一座城市的朋友的结婚典礼。她是那种一直高唱独身最好的不婚主义者,宁愿要孩子也不要丈夫,这次却忽然传出奉子成婚的消息,实不能不让所有人跌破眼镜。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因此,她请假连夜赶火车,周日才会回来。知道这一点的我,便答应华韬今天陪他,代替周六和周日。
我没想到这么晚还活有人站在门口等我,但是,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你……”
我愣了。他连身上的校服都没换,“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你去哪儿了?”他不回答我,只是抛出一个疑问。
我一时语塞。
我绕过他,低着头打开门,然后伸手按亮了房间的灯。“你忘带钥匙了?还是你想来我家住。”
他没有给我机会让我岔开话题,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我的心跳得很快,快到让我自己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我和华韬去了旅馆,做了那种事,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几乎是每次我们在一起的必做事项。但是,我不能告诉小武,否则,我的一切付出换得的沉默还有何种意义?可是,我却不清楚为何他会对我今天的去处有如此大的兴趣。
“放开我。”我故作平静地告诉他,“很疼。”
“你和他去了什么地方?”
小武的声音忽然提高了。
午夜十二点还在走廊中大吵大闹的话很容易吵到邻居。而我,实在不愿让那一群三姑六婆在之后对我母亲大嚼舌根。无奈,我只得将小武拖进了门,再将大门关上。
“没有,我没和他去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小声点,我不想因为你成为那些大婶的唠叨对象。”
“没有?”
我还来不及反应,小武已抓着我的肩将我扳在墙上。
“你胡说!我明明看见你和他进了旅馆!”
我的神经顿时断路。
我愣愣地看着从小武的眼中喷出的怒火,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跟踪我?”
“不是。”小武咬着牙,“我想到有事情找你,就想追上去告诉你一声,却想不到你和他——”
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
他看见我和华韬进入旅馆。那——我该说什么?解释什么?
我的口才一向很差,所以我总是说不出完美的谎言。难道……要我对小武摊出实情吗?那怎么可以……
“你什么意思?最近你常常和他在一起,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我并不想说出这种话,但是我的语气冷淡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你怎么能说这不关我的事——”
小武喊出的话顿时停住,眼光定定地掠在我的胸前。而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惊讶了。
方才的挣扎拉扯,将我上衣的几颗纽扣扯断了。散开了衬衫之后,便很容易看见从项颈蔓延至前胸的暗红色痕迹——
“这是什么?”
他一把制止我慌忙拉上上衣的手,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从没见过小武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火。
一般来说,当知道自己的朋友是同性恋,不是鄙视就是接受认同吧。可是,小武此刻的反应,简直像足了情人对情人背叛自己而生的怒气。
“这是什么!是吻痕吧?混蛋,你和他都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仍然愣愣的,一时间无法整理脑中杂乱的思绪。
“什么叫没什么!你跟他是不是——”
“这关你什么事?”小武的激动让我的脑中猛然形成一丝模糊的意识。难道说……我,还可以有一点的期待吗?“我是你什么人?难道我和他在一起与你跟那些女朋友在一起有区别吗?”
“这当然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忽然发现今天的我十分歇斯底里。我想知道,想知道小武为何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想知道为何他的反应并不像对待一个朋友该有的态度。
“那是——”
“是什么?”
“是——”
“你在乎?”我的声音有一点发颤,难道我真的可以期待吗?
“我当然在乎!”小武忽然吼了出来,“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上不正常的歧途!”
什么——
霎那间,我从云端跌到了地底。
我呆住了。
歧途?原来小武果然认为这是歧途。
“你的……意思是,男人喜欢男人就是天理不容的行为吗?”
我的心在沉。这等于小武亲口否认了我爱上他的事实,否认了我的感情,否认了我的真心。
尽管我清楚小武的性取向,也明白小武不可能接受男人。但是,不管我之前在心底告诉自己多少次,说服自己多少次,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一切。可是,当听见小武真实地从口中说出来时,无法抑制的痛苦始终超越了一切范围内的忍受。
“你是说,男人喜欢男人,是错误的,是不该的吗?”
我笑了。
我知道我不想笑的,但我却笑了。
小武否定了我的一切,否定了我对他十几年的感情,只因为我的性别,只因我生为男人!所以,他便全盘否定了我。
但是,我又无法在出生前选择性别,我是男人,爱上了男人,这有错吗?
他的反对,他的否认,彻底地令我的世界崩溃了。
世上若有千人,九百九十九人说爱我,却只有你不说,那,这个字意义何在?
世上若有万人,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说恨我,却只有你不说,那,此生便足矣——
谁说过的话,我已不记得。
但我,却只有他——我宁愿世间中人都不齿于我,除了他。我,便心满意足!
“修文……你听我说……”
“但是我爱他,我爱他不行吗?”第一次我不受情绪的控制,将所有一股脑地倾泻而出。“我爱他,很爱很爱他,爱到失去自己,爱到快疯了!”
我疯狂地倾诉着对一个男人的爱意,一个小男孩对另一个小男孩产生的不该存在的爱情。
“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不正常又怎样?歧途又怎样?我就是爱他,我从来没像爱一个人那样地爱他,没有!”
是的,我就是爱你。尽管你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可我仍然无法控制,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爱上了再正常不过的你,爱上了名叫武纪轩的那个男孩。
“他……华韬可是个男人!”小武似乎被我吓到了,好久才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
“男人又如何?”我不停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我爱的就是男人。你去爱你的女人啊,干什么来管我的闲事!”
我知道我也伤害了小武,因为我看见了他眼中受伤的表情。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无法忍受了。十二年来你在我身边,关心我,保护我,像个大孩子似的撒娇赖皮,却是以一名朋友——
是的,你只当我是朋友,你认为男人爱上男人是歧途,是不应该也不正常的行为。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对一直爱着你的我来说有多么残酷?我的心,始终不够坚强,始终不够宽容。知道你永远无法接受我,我也只能选择离开。
“你走!我和你不再是朋友了,你只要有那些崇拜你的女人就好!那么多人欢迎你,喜欢你,何必和我这个只爱男人的肮脏变态当朋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是彻底的宁静。
他呆了。
我也呆了。
小武打了我,这恐怕是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他打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11
1998年11月16日星期一阵雨
我与小武持续冷战着。
在上个星期内,我向华韬提出了分手。我告诉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对谁说就对谁说去吧,就算他拿着扩音广播或是上电视去宣布也随便他,总是我绝不会再受他的威胁了。
我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我将自己封在自己设定的套子里,像副没有灵魂的空壳般生活了一个星期。
直到——今天,又是星期一。
我从没见过华韬狼狈到这副地步。
他十分注意外表,是那种与其身体残废也不允许损坏到他的脸的那种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那种无论何时也要将头发梳得整齐光洁的花花公子。
但是——今天!
他的那张脸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嘴角红肿,脸颊青紫不匀,鼻梁上贴着胶布,还有他的左眼——说实话,我实在无法不将他与熊猫联想在一起。
今天,小武却没来。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仍然将他的伤联系到小武身上。
“你的脸……”
“问他。”华韬用嘴努努那个空荡的座位。
“小武?为什么?”我忍不住惊讶。
“我怎么知道,他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动手,口口声声说我是个混蛋。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他被我打断了手臂,估计这几天是上不了学啦。”
华韬一脸愤然地哼着,“虽然他挺厉害,但还是差那么一点。他的伤比我可是要重多了。嘿!那家伙,活该!”
我留下他一人继续说着,独自默默地回到了座位。
小武受了重伤!我的心乱了。
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地过着,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有停进去。脑中的所有全是关于小武的伤势以及——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与华韬动手,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我不知道。
放学后,我整理好一天的笔记,然后来到了小武家门前。
其实我不该来的,我也没有理由。那一天后,我已经不知道再用哪种表情面对小武。
我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摁下了门铃。
在我想着第一句话要如何开口时,门开了,一张没比华韬好看多少的脸露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但到了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老套透顶的开场白。
“呃……老师让我拿笔记过来。”
这种时刻,老师的好处便表现得十分清楚。将一切责任推到老师身上,我的尴尬多少可以减轻一些。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侧开身子让我进屋。
我脱鞋进去,开始从书包中拿出一本本的笔记。
“这是语文的,数学,化学,还有物理的……”我口中不停地说着无关紧要的废话,脑中却在想着要如何开口询问小武的伤势。
华韬说他骨折了,可是……
我不禁装作自然地抬眼望向小武的手臂——上面既没有打着夹板也没有缠着纱布。难道说,他根本没有接受治疗还是——假的?
当我注视小武的同时,他也在注视着我,一双黑眸动也不动。当我发现到他的专注时,我的全心已经被他的眼眸吸进去了。
我的心有些发毛。小武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甚至丝毫没有转移的意思。
“我……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再放任他看下去,我保证发疯的人是我。
“没,没有。”我的话仿佛提醒了他什么,我讶异地看着他一张青青紫紫的酷脸窘得通红。
我说了什么令他脸红的话吗?
我狐疑地看向他,他开始回避我的目光。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呐呐地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那天打了你,很抱歉。”
我只是摇摇头,没有开口说话。我现在介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奇怪的态度。
奇怪……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