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段明轩分开了一些去细辨他神色,被惊到。
“我……我……”
陶锐转过眼去看他,睫毛颤动个不停,没有泪,一切水色锐光都散得干净,清清楚楚的眼,明亮得让人崩溃的眸。
“陶陶,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瞒你。”
“不,不关你的事。”陶锐失笑摇头。
多荒唐,多可笑,是他先在他们面前说,说那是他的梦想,说他要全力以赴,说他的全心全意。他需要这样一个借口,自我催眠也催眠
别人,给原本并不光彩的现实蒙上漂亮的外壳。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成全他的逃避,从最爱他的人身边逃开。
可是,然后,他留下了这样的误会,有人拿他最爱的,帮他换取了他不在乎的。
“我,我想回家。”陶锐小心翼翼的说,表情迟疑而生涩,陶锐毫不怀疑,如果被拒绝,他会陷入怎样的崩溃。
可是段明轩是不会拒绝他的,从来不会,他只会温柔的笑,把他抱进怀里,低沉的话语有催眠式的安抚力量。
“我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陶锐在一瞬间泪盈于睫,安静的泪水,安静的滚落,这世间有无数动人的蜜语甜言,或者缠绵,或者震撼,然而没有哪一句会像这样的
五个字一般融化心灵。
我陪你,无论如何,我陪着你,一起!
属于段明轩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曾经是否被拒绝,是否被忽略,他一直都在,打开一扇门,安守一方宁静。
段明轩感觉到一双手臂慢慢的绕到自己后背上,慢慢收紧,慢慢用力,心中一直惶惶然绷紧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的陶锐,他还在。
谈峻临时得到消息,迅速的改签了机票,说起来他一直在等待着段明轩的反击,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俱佳的重击,那个家
伙的隐忍还真是让人惊叹,就在他都快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
不鸣则已,一鸣则声遏行云。
还真是个从不让他失望的家伙。
谈峻的飞机只比他们晚了一班,公司早就派了车在机场的门口等候,于是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迟到得并不多。他和段明轩在前往太平间
的走道里相遇,段明轩微微皱起了眉头,而谈峻则大方的笑了笑。
“你到得真快。”
“过奖过奖。”谈峻笑得很有分寸,他甚至还专门换上了一套黑西装:“怎么?你没跟他在一起?”
“我刚刚有点手续要办。”段明轩冷冷的上下扫了他一眼:“陶陶可能需要请几个月的假,反正他的手伤暂时也不适合训练。”
“我很好说话的,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谈峻正了正神色,走在前面,一个护士从走廊的另一端跑过来,看到段明轩便连忙迎上去拉住他:“段医生,刚刚进去的那个人一直跪
在冰柜前面不肯站起来。”
段明轩脸色一变:“我去看看。”说着拔足狂奔,谈峻看着那道背影迅速的离去,抢在他的前头,心念动了动,稳住脚步慢慢踱了过去
。
没有意料中的激烈情绪,陶锐其实也只是很安静乖巧的呆在冰柜的旁边看着他的父亲。陶爸爸的遗体被放在倒数第二层,陶锐跪在他的
身边,两张脸的距离不到一尺远。
原本温暖的身体如今冰冷坚硬,半透明的袋子上凝出了水滴,淡淡的白色雾气缓缓的腾起,又缓缓的消散。
陶锐伸出手碰了一下,被烫得缩了回来。
“陶陶。”段明轩站到他身旁,抚摸他的头发,硬硬的发刺从指间探出来,痒痒的挠着手心。
陶锐仰起脸来看他,嘴唇嗫动:“让我再陪陪他。”
“应该的,他养你半生,你跪他一天都不过分。”段明轩整理了一下白袍的下摆,跪到陶锐身旁。
49.让我陪着你(下)
“明轩?你!”陶锐吃了一惊,几乎要站起来,段明轩拉住他,与自己拉近了些。
“我陪你啊!”段明轩的语声低沉,折转中有细微的颤动,目光似乎应该是坚定的,却又有着惶惑的疑虑,然而那一切一切的情绪都隐
没在那双静水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漆黑的湖面上,只有细细的波光,所有,所有的,都藏在湖底,像火山一般的炽热的情感。
“可是,你没必要,真的……”陶锐反手从段明轩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用力的想把他托起来。
“陶陶,听我说,”段明轩捏住陶锐的肩膀,手指不自觉的用力,几乎要掐进去。
“听我说,陶锐,无论如何,无论你再要做什么,今后,让我陪着你。以前我可以当你是风筝,你飞得再高再远,还有一根线在我手边
,可是现在线断了,我不敢再松开你,否则,我们可能真的会分开?明白吗?”
“可是,可是我……”陶锐张了张嘴,眼中有悲哀在漫延。
“怎样都好,别让我碰不到你。”
“可是我已经,我已经……”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让你觉得骄傲的,单纯美好的陶锐了。
大颗的水滴,在陶锐的眼底凝聚,最悲伤的时候,连哭泣都没有声音,不断的错过,在左右之间,为生活所迫一路的狂奔,不断的妥协
,不断的向左而去,直到天涯海角。可是站定回头,原来生命中的右翼就在自己手边,触手可及的距离,然而脚下有鸿沟,跨不过去。
“让我陪你!”段明轩轻轻拉了一下,将陶锐按到自己肩膀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淌,平静而汹涌,将衣服一层层湿透,热度一直烫到
他肩膀上,把皮肤融化。
太蛊惑了,这样的邀请,如何去拒绝,可是……
“陶陶,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我们长大,都会改变,可重要的是,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告诉我你要什么?陶锐,给我个机
会,我花了那么多年去等待,我真的不行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无论如何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可以不再出现,可是
真的不行了吗?回到以前那样,让我陪着你。”
要如何去拒绝,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言,陶锐忽然发现从小到大他都没能拒绝过段明轩,从来都是段明轩在宠着他纵容着他的胡闹和任
性,可是任何时候,如果段明轩坚持了,他从来都没有能力去拒绝。
任何他想要的都会给,哪怕没有。
谈峻站在门外,门内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那画面美好和谐得不像话,好像离开他们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墙,在那里面空气是胶着的
,任何试图要插入其中的物体都会被碾成粉末。
刚才一起跟过来的小护士站在他的对面,手放在门把上,但是不敢推门。
谈峻轻笑了一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慢慢的抽,苍蓝色的烟雾慢慢腾起来,有种与世隔绝的孤寂。也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口袋里的烟都快要抽完了,他看到段明轩从里面走出来。
“嗨!”谈峻打招呼。
“你好。”
“有个问题啊,需要问你。”谈峻有些夸张的把烟咬在牙间:“你还在坚持你那个简单的人生的梦想吗?那个美好的,受人委托的,好
好照顾?”
“哦,好像不行了。”
“真是遗憾啊。”谈峻凑近他:“那你和我还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
段明轩点了点头,微笑,镇定自若:“所以,与其把陶陶交给你,我宁愿相信我自己。”
“哦,你倒是很坦白。”
“在你面前,很难不坦白,你会接受敷衍吗?”
谈峻苦笑:“看来是我给了你勇气。”
段明轩道:“不,是你毁了我最好的梦,而我无法放手。”
“说得真漂亮,我讨厌你这种人。”
段明轩不置可否,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我说过,你永远不懂我们之间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需要懂。”谈峻挑挑眉毛,一瞬间他的妖惑又从他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丝丝入扣的漫出来:“你知道你是什么吗?雪白的,干净
的一尘不染,像一个骨瓷杯子,是啊,人们都喜欢这样子的,可是你只要沾到一点点灰,磕破一道纹,你就一钱不值。”
谈峻微笑起来:“我会等着你磕到的时候。”
他摇了摇手,转头就走,走到转角的时候才发出一声轻笑,有些尖锐的,听得人发瘆。
段明轩静静的看着他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一贯温和镇定的脸上渐渐变了神色,他咬一咬牙,转身推开门。
陶锐还在里面,他的陶锐。
天不算冷,可是当谈峻穿行于那条长长走廊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空无,又在这一瞬间里出现,心脏
被抓住收缩了一下,微微窒息的痛,然后又放开。
谈峻抱住了肩膀。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在抽烟,苍蓝色的烟雾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指尖上有一点红色在闪耀,谈峻在经过他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惊讶
的转过了脸。
50.别让我觉得不值
侯宇辰把眼前的烟雾拨散,露出寒星似的眼,笑:“你又喜欢上陶锐了?”
“呃?”谈峻莫名其妙。
“要不然,你喜欢段医生?”
侯宇辰微笑,向他走过去,一点点靠近,谈峻莫名觉得想退,两步之后,他的背后贴到了墙。
然后他笑道:“这怎么可能?”
“那么,你在嫉妒什么?陶锐?医生?还是他们两个?”
侯宇辰站在他面前,呼吸可及的距离,谈峻几乎可以闻到他呼出的带着薄荷气息的淡淡烟味,谈峻心想,他可能真的是太久没有见过侯
宇辰这张脸了,要不然怎么会单单看着他眼睛就会有想法呢?
“呃,你今天没戴眼镜?”谈峻说道。
“谈峻!”侯宇辰抬起谈峻的下巴,看着他的脸:“从小,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有什么东西是你真正想要的,
可是我找不到……所以我现在不想再找了,我开始想,我到底想要什么……”
谈峻忽然觉得心软,心头在涌动的感觉,某些温柔的情绪,侯宇辰专注的表情越来越动人,被他看久了,会想要跟从,谈峻伸出手想要
拍拍他给出一点安慰,毕竟看到他难过,也不会让他觉得开心。
侯宇辰拉着谈峻的手圈到自己腰上,又靠近了些,原本相隔一毫米的距离变成亲密无间。
“所以,谈峻,抱紧我。”
他低下头,吻上他的嘴唇。
“我爱你!”
夜幕之下谈峻在台湾的大屋像一只黑黝黝的兽,陶锐站在铁门之外往里看,曾经他就是这样走进去,最终失去他所有的天真。他其实不
太明白为什么他还是兜回到这里,他对段明轩说他还要再想想,他的这种再想想不是指我们通常意义上的考虑与犹豫,他只是受不了那
么大的冲击,脑中一片空白,他需要缓一下,找一个地方问问自己是谁,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陶锐?
陶锐苦笑了一下,按响门铃,门卫上有人过来给他开门,表情淡漠。走进客厅的时候他才发现气氛非同异常,诺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
的烟味,谈峻最爱的那种细雪茄的味道,酷烈而苦涩的刺激。陶锐有点惊讶心慌,他并不认为自己要与段明轩在一起这个事实会给谈峻
如此重大的影响,而万一果真如此的话,那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埋头思索,盘算自己手上的筹码。
“回来了?”谈峻在烟雾重重之后哑声问道。
“哦!”陶锐谨慎的点头。
谈峻低声咳嗽,把燃尽的烟头按灭,又点上一支新的。
陶锐踌躇了一下,站着没有离开。
“那个,陶陶,帮我去花园看看侯宇辰走了没有?”谈峻低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侯宇辰?”陶锐一阵惊讶,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在谈峻的周围消失很久了,他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一辆莲花,本来以为是有人撞车了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陶锐从后门里出去,看到侯宇辰一手插在裤袋里,站在花园的中心抽烟。他最近开始习惯抽烟,细长的那种,气味清淡的薄荷烟,这人
做什么事都有些洁癖。
“你怎么来了?”陶锐急匆匆走过去,好久不见,他几乎有点惊喜。
“来找他的。”侯宇辰转过头,这夜月华很盛,全落在他的脸上,干净瘦长的手指间夹着烟,向屋里指了指:“我刚刚告诉他,我爱他
。”
陶锐张大嘴,整个下巴几乎都掉了下来。
当然,侯宇辰喜欢谈峻这不是什么秘密,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可是……可是……陶锐张口结舌:“你,你,你打算要怎么爱他?”
侯宇辰马上笑了起来,笑容斯文而柔和,他说:“陶陶,你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陶锐呆滞着,一头雾水。
“怎么爱?这是个好问题。”侯宇辰抽着烟思考,薄荷烟的颜色很淡,像雾一样,于是他的眼睛在薄雾中显得越发锐利:“我爱他,从
今往后,我会保护他,不让他觉得寂寞与孤独,快乐与他分享,苦难为他承担。”
陶锐目瞪口呆的看着侯宇辰,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可是很快的,他发现侯宇辰的目光早就越过他落到了他的身后,陶锐转过
身去,看到谈峻表情复杂的站在门口。
“考虑好了吗?”侯宇辰从陶锐的身前绕过,站到谈峻面前。
“这个……”谈峻的喉节滚了滚,脸上浮出一丝笑,侯宇辰没听他说完,直接挑高他的下巴吻了上去,陶锐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半晌,侯宇辰微微偏头,抛了一个诧异的眼风过去给陶锐:“你要在这里看着我怎么上他吗?”
陶锐大窘,逃命似的直奔二楼,把自己锁到房间里。
谈峻不是个会被压迫的人,他像弹簧一样,好像很柔软,可是随时会反扑,仅仅是一瞬间,侯宇辰觉得他看到了他眼底的慌乱,可是很
快的那双狡猾的黑眼睛里又璨出了光。于是,当两双火热的眼眸咫尺相对,有些事变得如此顺理成章而无法回避,一路纠缠,陶锐听到
外面好像打架一般,然后哐的一声房门大响,一切归于平寂。
这是个疯狂的夜晚,陶锐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想。
谈峻从彼此凌乱的衣服中抬起头,略定了定神,伸手到床头的抽屉里摸润滑剂和套子,侯宇辰则忙着把自己从纠结的袖子里挣脱出来。
谈峻咬着润滑剂的封口忽然大笑:“哎,我要不要先去洗一下,你这个洁癖男?”
侯宇辰随手扯飞了袖口的纽子,把谈峻按住去抢润滑剂,满不在乎的:“再说了,你这人再怎么洗也不会干净。”
谈峻一缩手让了过去,笑得停不住,他咬着侯宇辰的下唇小声嘟哝:“我 他 妈像个疯子。”
侯宇辰觉得疼,于是下手更加干脆利落,手掌沿着谈峻的脊柱线往下滑,却意外的发现指尖一片粘腻。
“这么自觉?”侯宇辰几乎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