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我每个月给你发那么多钱。”谈峻抬了抬手:“我喝酒,您自便。”
侯宇辰在窗边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雨越发大了起来,侯宇辰看到风卷着雨丝撞进来,把谈峻的身上打湿。
“你要不要干脆出去跑一圈?”侯宇辰低下头,轻声道。
“好主意啊,燥热,我现在。”谈峻把手臂伸到雨幕里去。
“要不然,索性就泄了你的火?”侯宇辰说得轻描淡写,一边查看着帐目。
谈峻转过头去看他,表情有古怪。
侯宇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诧异,谈峻却忽然笑了起来:“哈,你是说那个啊?那个还没到时候呢!”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时候?”侯宇辰问道。
“我想等他死,人死了一了百了。”谈峻的神情严肃起来,看着雨线上的层层凌光。
“会多久?”
“快了,我得到的消息说病得不轻,没多久了。”谈峻回头看向他,微笑道:“怎么,小朋友比我还心急啊?”
“我等着赚钱。”侯宇辰十分坦然。
谈峻哈哈大笑:“放心,到时候,老大归你做。”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侯宇辰问道。
谈峻眨了眨眼,眼神暧昧得如同挑 逗:“卖了我,你能有什么好处,杀了我,你一分钱都得不到。”
侯宇辰脸上一僵,转瞬间又笑了:“是啊,对了,你刚刚以为我说哪个?”
“你说呢?”谈峻舔了舔下唇,声音压低了一些,恰到好处的情 色暧昧。
侯宇辰恍然大悟,笑道:“这也是个办法啊!”
谈峻伸了个懒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去找个女人来陪你吧!”侯宇辰合上笔记本。
谈峻拿出手机来翻了一阵,又塞到侯宇辰手里:“帮我找一个。”
侯宇辰随手帮他按了一个,谈峻接了,到旁边去说话,半晌,苦笑着回来:“她把我挂了!”
侯宇辰失笑:“那找个男人吧。”
谈峻皱着眉头:“男人麻烦,好久不碰了,没感觉。”
侯宇辰想了想:“那安眠药?”
谈峻失望的捧着胸口:“你欺负我。”
侯宇辰正想分辩,忽然从旁边传出一声脆响,谈峻走过去看,原来是放在钢琴上的花瓶被风吹倒了,碎了一地,他顺手开了琴盖,用一
个手指敲击黑白键。侯宇辰舒展了一下十指,坐到琴前。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一起头,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调子,接着便是暴风骤雨一般的狂飙,谈峻靠在琴上看着他指影翻飞,然后嘎然而止。
“怎么了?音不对吗?这琴很久没人用过了。”谈峻问道。
“不是。”侯宇辰笑道:“我忘谱了。”
“哈,你忘记了命运下半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无所谓,反正我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作主,忘了就忘了。”侯宇辰握了一下拳,又张开,这一次弹起了欢快的爵士摇摆舞曲。谈峻
抚掌拍了一下手,指着他:“这个好,我喜欢。”
没什么章法,好像只是即兴的扭动着身体,侯宇辰看着谈峻跳舞,起初时,动作的幅度并不大,缓慢的,暧昧的诱惑,那种好莱坞黄金
时代的性 感,含蓄的,欲说还休。然而几次变调之后谈峻的动作变得快了起来,侯宇辰已经从五十年代弹到了九十年代,麦克尔?杰克
逊式的干脆与直接。谈峻忽然微笑,露出齐整的牙齿,他扶着胯,紧紧的咬住了下唇,漆黑的双目在一瞬间变得迷离魅惑,妖娆无比,
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是对外的,低着头,眼帘微合着。
沉醉,沉醉于自己。
像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狂欢,极度的性 感。
侯宇辰看着他,舌尖发干。
谈峻跳到最后,忘记自己还赤着脚,试图像麦克尔似的用足尖站立,一时间站立不稳,侯宇辰冲过去扶住了他。谈峻笑了起来,眼睛亮
得可怕,侯宇辰有时会觉得诧异,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眼中始终含着一层星光的水色,当他看着你,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亲吻。
他看着谈峻弯下腰,肩上的水滴滑下来,滴到他青灰色西服的袖子上,留下一个圆圆的水点。
他于是抬起脸,角度恰到好处。
谈峻似乎有点意外,飞快的扫了他一眼,缓缓垂眸,周遭的气氛在一瞬间改变,完全不同。
慢慢的靠近,呼吸在很近的距离,侯宇辰闻到他气息里的烟味,很淡的带着水果味道的酒香。
下巴被抬了起来。
侯宇辰忽然微笑:“你还没刷牙!”
谈峻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我一直在猜你小子会怎么爆了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这理由不充分吗?”侯宇辰退后了一些,靠在钢琴上。
“什么时候染上洁癖的?”
“最近。”侯宇辰把笔记本装进包里。
“嘿?你等一下,我去刷牙。”谈峻笑嘻嘻的。
“不早了,明天吧。”侯宇辰笑容可掬。
“住我这儿啊。”
“我睡不惯别人的床。”侯宇辰拉开门,最后回头时,看到谈峻抱着肩膀,微微挑眉而笑,他转身撑开伞走进暴雨中。
在侯宇辰驱车离开谈宅的路上,他打开蓝牙耳机拨出一个号码:“少松,帮我查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
邢少松的声音顽皮:“历史上的今天吗?1960年8月16日 塞浦路斯独立,1967年8月16日 四大家族的孔祥熙病逝,1977年8月16日 伟大
的“猫王”离开了人世……”
“有关于谈峻的。”侯宇辰打断他。
“好吧,这个,需要一点时间。”邢少松道。
一个小时之后,侯宇辰赤脚踩在阳台的积水里,把他种的龟背竹移进屋,电话响了,他跑回去接。
“历史上的今天,1995年8月16日谈家的大小姐意外身亡。”邢少松直奔主题。
侯宇辰沉默了一会:“那时候他16岁。”
“是的,16。”邢少松忽然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
“没什么,今天看到他的情绪不对头,想查一下。”侯宇辰一手扶着电话,左手的指尖滑过植物光滑的叶片,叶脉上沾了水,灯光下一
片莹晶,侯宇辰想起谈峻肩膀上光裸的皮肤。
“好机会啊,趁虚而入吧。”邢少松笑道。
“我回来了。”侯宇辰道。
“唉。”少松做惋惜状。
“怎么了?”
“为你可惜啊,你看,他正在感怀生母的忌日,多么的脆弱而忧伤,你应该把他抱在怀里,用你的温柔感化他……”
“我把他抱在怀里?”侯宇辰尾调上挑,带着笑意。
邢少松嘎然而止,过了一会儿,笑道:“是蛮不正常的。不过搞不好也会有用,你不是喜欢他么?”
“他是谈峻。”侯宇辰温和的说道。
“这个……兄弟,我真觉得你的审美有点问题。”邢少松亲切诚恳。
“不,我的审美没有问题,”侯宇辰慢吞吞的吐字:“我的脑筋有问题。”
5.狭路相逢(上)
第二天是周六,段明轩原本打算晚上带陶锐去好好吃一顿,可是那小子居然百般推脱,这反应实在太不正常,陶锐一向都是杂食动物,
而且无肉不欢,而且很贪吃。
段明轩拎着他严刑拷打一番,终于问到了一个惊人的坏消息,这小子今天晚上居然还要打一场,这样的擂台怎么可以连天打?段明轩脸
色一下子沉下去:不行,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陶锐的眼神飘移了一下,还是转回来看定了他,声音虽然不算响亮,但是平静而坚定:“医生说,遇到合适的肾源换肾的话,可能要上
千万的手术费。”
段明轩顿时哑然,他学的就是外科,知道这个数字一点不夸张,他低头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去。”
“啊?”
“我去看看,从来没看过!”
“这样不太好吧!”
“要么带上我,要么,你今天哪儿也别想去。”段明轩扶着陶锐的肩膀,纯粹的璨黑色眸子在阳光下闪着棱光。
“哦!”陶锐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
段明轩的运气其实不太好,或者,应该说陶锐的运气真是不太好,这天一共有三场,前两场通通打得惨烈,陶锐坐在段段的身边看着血
淋淋的人被抬下去,捏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手就开始越绞越紧,一开始还能忍耐,到后来是真的有点疼了。
陶锐试着转动了一下,段明轩猛得把头转过来,抿着嘴,脸板得很硬,眼神锐利得几乎有点凶狠。
“段段!”陶锐笑得尴尬:“那个……也不都这样的。你看哈……我不是都还蛮好的,那是他们技术差。”
段明轩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快受不了,那拳拳到肉的打击,如果都落到陶锐身上……
前两场打过,陶锐被人叫到后台去换衣服,服装其实很简单,黑色的背心,黑色的拳击裤,头上淋了水,每一根短发都倔强的翘着,湿
漉漉的闪着光。
陶锐从后台里走出来,拨开拳台的围栏走了上去。
段明轩坐在台下眯起眼睛,拳台上有无数的灯,全都聚在陶锐的头顶上闪着光,于是斯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全身上下都飞着一
层金灿灿的毛边,那光线很硬,像锐利的剑一样割人的眼。
莫名其妙的,他又想到了那个词:灼灼其华。
陶锐的神色很平静,嘴角还带着一抹笑,完全可以称得上轻松。
一件事如果做过太多遍,人们总是会从容起来,所以说,经历很重要,所谓阅历,就是阅完还要历。
陶锐站在拳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他的对手就从对面通道里走了出来,很高大,非常的强壮,这种商业赛不管等级,也没有章法,没有
护具,甚至连拳套都没有,只是在手上缠一层白布。上拳台就等于是上了战场,生死由命。
那人上了拳台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陶锐,眼中有点不屑:“我听说你很能打?”
“一般一般。”陶锐笑道。
“你才多重?有没有70公斤。”
“差一点点,”陶锐笑嘻嘻的:“你不会嫌弃我吧?”
对方显然是被他这种态度堵得有点恼火:“想活命就快点滚,就你这样子,你行吗?”
“可不就是不行吗?别欺负我……啊?”陶锐撒娇似的眨了一下眼睛,把拳头伸出来。
那人咬了咬牙,和他碰了一拳,然后迅捷的跳开,战火一触而发。
陶锐刚刚与他对了几个来回心里就暗暗叫苦,这人出拳极快,力气还大,躲起来很吃力。这种重拳如果击中要害,一拳就能把人放倒。
而且陶锐总惦记着台下还有段明轩在看着,出击时便有点犹豫,生怕被人一拳反扣了回来,他倒是没什么,段段可能会马上跳起来,可
是高手过招,拼得就是一闪而逝的瞬间,他心里有了惦念反而成了负担,越不想受伤就越会受伤,双方探底这几拳,互有攻守,陶锐身
上被扫到好几下,火辣辣的疼。
没有中场休息,比赛直到一方落败为止。
因为台上那两个人动起手来委实有点快,段明轩不是此道中人,也看不出门路,他只看到两个人相碰又离开,周而复始,可是都还没挂
彩,他也不知道谁占着上风,心里没底,忐忑纠结到死。
对方探完底之后马上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套组合暴拳,重量级对付轻量级最适合的策略。
强攻!正面作战压死你。
陶锐一路闪躲,动作虽然不至于凌乱可是一派狼狈,难得在商业拳里遇上这种迅速和力量兼济的高手,双方还差了十几个公斤级,他是
真的很吃亏。段明轩在台下看着风头不对,已经站到了椅子上,陶锐眼风一扫就能看到他,总觉得很不是滋味,打架的时候有个人老是
牵着你的视线,那感觉实在不爽。
他一路躲着,手肘上已经挡了好几拳,一个不小心格得慢了一点,一下膝击顶到侧腹,整个人马上被撞得飞了出去,摔到拳台上。
‘轰’的一声,台下一声爆响,嗜血的看客们兴奋得挥起手。段明轩被人群携裹着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这时候什么感觉都没了,只有
一根针悬在心头上,试探着刺进去又拔出来,反反复复的折磨,像是要找到最痛的那个点,给出一下重击。
陶锐趴在拳台上喘了口气,在晃动的人群中找到段明轩的脸,真他 妈的倒霉,往常的时候如果遇到这种对手,再撑个几会回,小挡一
下,假装落败输了了事。不过是求财,他必须为将来考虑,为了输赢受了重伤这样不值得,可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台下有一双眼睛看着
,他就不想输。他不想在段明轩面前输掉比赛,这是一个古怪的念头,但是他执行得很彻底。
陶锐慢慢的从台子上爬起来,他从对方眼底看到一点惊讶的光,于是懒散的笑了一下,嘴角抿起来,眼中有了杀气。
其实太拼命是不好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他想赢,没什么别的办法。
主动出击的代价是更容易被打到,两拳换一拳,或者值得,或者不值得。
对方显然更擅长拳击,而陶锐是格斗的路子,手脚并用,侧踢时的力量即使是一个八十多公斤的壮汉也无法消受。
陶锐的嘴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渗到他的嘴里,咸咸的甜腥滋味,刺激的神经末梢一阵惊栗,他挑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汗水混合着
血水在皮肤表面镀了一层的莹亮的膜,在灯光下晕起一片光雾。
节奏,节奏很重要,举手投足中暗合某种音律,像将军令的战鼓,陶锐一脚踏在重音上,下勾拳击出,侧身躲避直冲而来的长拳,没有
躲尽,被拳尾扫到一下,肩膀上撕裂似的生痛。可是他那一下重拳把对方打得深深弯下腰,上半身的防护一下子被打乱,手肘没有护头
,陶锐找到机会张开手臂把对方的脖子挟住,用力一提,一个八十多公斤壮汉被他倒着提了起来。
“断头台!!”
段明轩听到身边有人在惊呼。
6.狭路相逢(下)
的确是断头台,但是陶锐只做了半个,如果在对方双脚离地时手腕施力,再坚硬的颈椎也会马上折断,不过陶锐直接放了手,把那人重
重的砸到了地上。没什么大碍也没受伤,只是自己知道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再不认输,恐怕台下坐着的人也看不下去,索性就不
再抬起头来。
陶锐等了一会儿,终于确定是自己赢了,转回头冲段明轩笑了笑,拨开拳台的围栏,若无其事的跳了下去。等陶锐拿了钱披了衣服出来
,段明轩已经走到门口的角落里去了,离开了乌烟瘴气的喧嚣,这城市的空气忽然变得可爱了起来。夜风中有种带着湿意的清寒,台风
过境,让夏末变得像秋深。
陶锐心怀忐忑,有些战战兢兢的挪过去站到他面前,段明轩低头抽着烟,街灯只照亮了他半张脸,从额头到下巴那一道侧脸的轮廓线看
起来特别的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