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谈系列 I——鸫
  发于:2011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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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事实如何,佐谷送掉了性命。而在雅幸回到神社之後,地方上反常的早冬晚春,在隔年便恢复过来了。奥田之後也不想再参加商队,於是找了村中别的年轻人前去参加。娶妻之後,奥田也就搬到南方的城市去了。
最後必须要一提的,是那枚由佐谷处得来的护身符。奥田一直觉得那是个邪门的东西,不敢去碰它;但又是朋友的唯一遗物,也不好扔掉。去神社打探供奉物品的价格,当时的奥田又嫌太贵,一拖又是数年。终於在某年冬季,一样是大雪的时节,奥田作了一个十分清楚的梦。
他梦到一名长的像是雅幸的成年男子,愤怒向他伸手,喊著『还给我!』。
奥田惊醒,过去的事情一一浮上心头;赶忙将护身符翻找出来,连夜冲到附近的神社中要求供奉。神主将那个护身符拆开,发现里头只有一张泛黄泡水的油纸,但白纸里包著一样东西。
那是两根人的头发,用油纸夹在一块儿,密密的绣在护身符的锦布之中。
奥田不敢回北方打探有关雅幸的消息,在护身符受到供奉之後,也未再有怪事发生。
於是在神主的建议下,将事情的原委写清在笔记上,做为交代。
身为曾孙的奥田,在事情发生的百年之後,将这本笔记交予寺东与我一同供奉。
四十九谈+恋袖 (上)
设计每一本书的封面时,一次定稿是很难得的事情;大部份的时候,都会在出版社的要求下,多做几张不同的样版;也许是不同色调的同个图案,或是完全不同的几个风格,最後再由编辑部来决定。
有时候,多做的封面设计稿,如果看的中意的话,也会被留下来,等待别本书拿来使用。那一张稿件即是如此,原本是要给某本侦探小说做为封面,但总编说那张封面太过阴森,便退了回去;虽然没有采用,但还是将原稿留在编辑部里,希望能用在明年要出的鬼故事系列集上面。
那是一张很暗的图片,和室的一角半掩著,雕花屏风上挂著一件凌乱的豔红色和服。在侦探小说中的场景,这一幕是遗下和服的杀人现场,屏风之後藏著男人的尸体。
凶手是和男人性交过後的男妓,在得知自己其实是男人的私生子後,羞愧怨恨的谋杀了男人;男人临死前牢牢抓住他的衣角,男妓慌乱了,顾不得将男人的手指扳开,脱下和服便逃跑。
那件豔红的和服,是男人送给他的──前一位妻子的遗物。那女人因为丈夫的风流而自杀;男人拿著她的遗物四处赏赐给娼妓们,让男人的儿子因气愤而替男妓做证,替男妓脱罪。
之後的剧情大概也能猜测的到,侦探的友人意外的在不远的现场、目击到当夜脱掉衣服逃走的男妓的身影,因此被警察抓去讯问、也让侦探卷入其中。男人的儿子最後迷恋上崩溃的男妓,却不晓得他是自己的异母弟弟。
侦探在得知真相以後,没有拆穿男妓的隐瞒;将罪行推诿成了罗生门的状态後,任由当事人自己去选择下一步。
这种不拆穿真相的侦探,很久以前就开始流行了;在充满正义感的英雄圣人之外,许多人更加欣赏这种纠缠於人情事故中的小市民型英雄。在古景的哀伤之中,慢慢布出的悬疑感与鬼话似的幻觉,氛围如同烛光下的艺术品般震颤,彷佛怪物就要苏醒。
这本侦探小说後来选了一个较为清丽的封面,这是主编的意思;销售量相当的不错,并在出版社的积极推销之下,写成了系列作。
在这间出版社工作才刚满二年的直冢,在那天忽然接到通知,即将调到海外部门去当主管的前辈,将这名作家的案子让给了他。
***
明明是个超大的案子,直冢及身边的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是什麽很好的差事。听闻小道消息说,之所以会选中资历尚浅的直冢,是因为直冢没有和那位作家大人见过面──作家大人的招牌很硬,怪癖也多,据说不是很好相处。而且还有个更不好的传闻,就是作家的家里闹鬼。
这位作家大人,是以写鬼故事出名的,後来出版社发现他写的侦探小说也很有看头,正好也顺应风潮,便逼他写侦探小说。写鬼故事出身的他,整天就是泡在一堆怪力乱神的东西里头,就连住的地方都是鬼屋,据说里头作祟的很,已经吓跑了两位编辑。
那两名编辑,一位是女性,是作家的崇拜者。听见鬼屋之时还嚷著没有关系,过了几个月後的某日,边哭边递上了辞呈,後来转调去了童书部门。
说是一进玄关,就看见整排的尸体吊在天花板的梁上,排排吊进了走廊深处;而前来帮她开门的老师,好像什麽都没看到似的,笑著请她进去;穿过走廊之时,头不停的撞开尸体的脚。
第二位编辑是位高壮的男子,总编还拿他的生日去给人算命,算命师说这人命硬、於是才敢调他来当编辑。结果这名身高逼近二百的壮汉,差点淹死在作家家门口的一摊浅浅积水之中。
他甚至还没能进的了作家的门,就出局了。
直冢拿著作家的地址与电话,前辈肯定也是做过某些考量才交棒给自己的;身为新人的直冢没有那个身份多问,忙著出国的前辈只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如果不行的话,就说不行,会再把你调回来。
对於直冢来说,这真是温馨到会让人痛哭失声,转身逃跑的保证。
据说前辈是做的最久的一位编辑,也是很不要脸逼迫作家写这写那的元凶;他从来没有在作家的宅第中遇见什麽怪事的样子,至少没人听过他提起。直冢捏著同事送他的清水寺护身符──贩卖部卖的那种,头皮发麻的将钥匙插入作家的大门。
木门牌上刻著七暱字。作家有著奇怪的名字,叫做七暱疖氤IF原本以为是笔名,但今日见到门牌,居然是本名。
已经有了这样的姓氏,还雪上加霜的取名叫做来生,这作家的父母还真是看透了孩子的未来发展呐……,碎碎念著,老旧的门锁发出喀的一声,转开了。
映入眼前的,真的是非常大的一间房子,完全是和式的木造建筑;周围的古老樱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彷佛身处在什麽百年世家之中的直冢,一下望著屋顶发呆了。稍为回神之後,他照著简图上的指示,很快的进了玄关;和他约好要谈论稿件的作家,已经在书房中等著了。
直冢要交给他的,是数十张没有取用的封面原稿。作家前两日来了一通电话,要求编辑把以往淘汰未用的封面拿去给他看;说是有著和服的一张封面,接电话的人问说是那一张和服的封面?作家一听见还有别张封面是有和服的,便要直冢全部都带来,但没说自己要的是那一张。
要是没找到作家要的那一张,即使找到别张也没有用;花了两日时间将所有的封面影本从资料室中挖出来,还打电话去向设计师调请原稿,上头有和服花样的封面图总算才找齐,一共有十一张之多。
大部份是古典风的设计,也有一张是极具现代感的照片。恭敬的捧上去给大牌作家过目,作家挑出了那张红色和服的封面稿,很满意的观看了起来。
「就是这一张呐,多谢啦。」
讲话有些大阪腔的作家大笑了出来,直冢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状况,却让直冢足足三天笑不出来。
作家拿起放在书桌上的黑色漆盒,打开上头绑著的绳子……那绳子怎麽看都像是神社里用的柱连绳,吊著几串白色的方型纸片;而绳子拆下来之後,漆盒上居然还贴了张白色符咒。
盒子里拉出来的,是一件豔红色的和服,花样和那张封面照里的和服一模一样。
就连那在阴暗处所显露出来的浓厚血色,都完全相同。
「你可以帮我连络这张封面的作者吗?」
像是毫无感觉似的抱著那件血色和服,作家爽朗的笑道。那和服握在作家的手中,明明就是块红色的布,直冢怎麽看却都觉得,那是一滩血,是女人和小孩的血。
和服上的丝质光泽流动著,血上浮著樱花草。血池似的染在作家的手中,直冢一阵反胃想吐,铁锈的味道猛然冲上鼻腔。
向作家连声说好,推拖著社里还有事情,直冢几乎是用狂奔的逃回出版社中。他根本不记得之後发生了什麽事,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同事仲泉的家中,头痛的像快要裂开。
四十九谈+恋袖 (下)
仲泉是直冢的前辈,大直冢三年资历,是个风评不错的业务。直冢做的是纯文的编辑工作,和仲泉没有什麽交情,所以醒来看见仲泉的时候,小小吓了一跳。
「我看见你蹲在路边灌酒,就把你带回来了。别担心,我没对你做什麽,只有帮你换衣服而已。」
身上穿的是仲泉的衬衫,大上两号的尺寸,松垮垮的挂在肩上。
「……谢谢你。」
仔细回想,直冢模糊的想起,自己回到出版社後便一直心神不宁;提早离开之後,看到贩卖机卖的啤酒,就伸手买了一罐。
之後只记得自己打开瓶盖,喝下第一口。
看到一旁的电子钟,似乎已经是隔天早上了。幸好昨天是星期五……今天不用上班;仲泉的公寓里好像还住著另一个人,一阵男孩子的声音从门後响起,仲泉便应声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是另一个男孩子,和仲泉长的有几分相像,猜想应该是仲泉的弟弟。他走进房里似乎是想叫直冢去吃早餐,但直冢望著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很不合适的套著一件血红色的和服,小小的身躯在西式的普通公寓中闪著豔火般的红色,那花样正是直冢在作家那里所看到的那一件。
和服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密密的吻合著;仲泉与男孩好像都没有觉得奇怪的模样,男孩拖著和服的衣摆朝直冢走来,直冢在心里不断的解释这是幻觉,却又清楚的那麽可怖。
「你、你身上的衣服……你不要过来!你怎麽有那件和服!」
直冢惊呼了出来,用力的挥手想要赶走男孩。「什麽和服?你在说什麽?」
仲泉见到情况不对,想要伸手抓住开始发疯的直冢,却又抓不住他。
「小杉、快出去!」仲泉吼著男孩的名字,身上紧黏著血色和服的男孩,惊慌的转身跑出房间,却又不敢跑的太远,愣愣的站在门口叫著哥哥。
直冢又再度昏了过去,只是这次是被仲泉给揍晕的。
醒来之後他仍旧在仲泉家,这次他被牢牢的绑在床上,仲泉还不客气的拿著球棒坐在他身边。仲泉似乎以为直冢喀了药,所以产生了幻觉;但基於同事的基本情谊,并没有将直冢送去医院。
直冢一醒,他就不客气的训起话来,喃喃说著喀药酗酒有多麽的可恶。直冢被他这麽一叨念,脑袋反而清楚多了。
「外面那男孩子是谁?」
「你说小杉?我告诉你,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他是我弟!」
仲泉相当不客气的挥著球棒,在直冢的鼻子前绕啊绕;直冢模糊的望见那个叫小杉的男孩站在门口一角,手上的袖子仍是血红色的樱草花案。
「他身上那件和服是那里来的?」
「什麽和服,你还在晕吗,谁穿和服来著!」
「不……当我没说。」
直冢沉默了,他不晓得要怎麽解释自己看到的景象。向仲泉兄弟道过歉,他说明自己是去了那个作家的宅第,似乎是碰到了不乾净的东西,才会有些迷糊。仲泉虽然听的满脸狐疑,但後来仲泉表示──那个之前撞鬼的男编辑,现在是在他的部门里上班,所以他也有听过那间房子的传说。
「讲的和真的一样。」
仲泉有些不屑的回答著,但他的不屑却让直冢觉得轻松多了。
只是在仲泉的眼底,小杉的身上却仍旧包覆著那件和服。一直到直冢离开仲泉家里,这奇异的错觉都未从直冢眼中消失。
***
星期一时,直冢连络上了那张封面的设计者,表明七暱师想要见他的意愿。设计师是个很年轻的小夥子,好像以为自己受到大师的赏识、就要飞黄腾达了,高兴的约下见面的时刻。
但如同直冢所预料的,设计者与作家的见面可谓是败兴而归,设计师难过的说,作家只是不停的问著那件和服是打那来的,对他的作品根本是支字未提。
「那麽那件和服究竟是从那里来的?」直冢也同样有著疑问。
年轻人搔搔头,很不好意思的说,那件衣服是从神社中借来的。他有个家里是开神社的学长,反正神社的仓库里堆了很多有的没的东西,每次拍摄如果有需要用上道具,就会去学长的家里翻找。
那件衣服是有在供奉的,但设计师一见到便深刻的觉得感觉很对,於是偷偷的拿去拍摄。直冢找了些藉口问他说那件衣服现在在那里,设计师说他也不知道,更套不出那间神社的资料。
但直冢敢肯定,那件和服是流落到作家的手中了,就是当日所见到的那一件,绝对不会有错。
他不敢再问,也不愿意再问,有阵子他看到红色的东西,都会感觉到颤抖;夜里他会梦见那件红色的和服,轻飘飘的飞在他家的窗外。
编辑的事情,他毅然的推掉了;後来换了一个新人去收稿,听说新人做的不错,也没再换人了。除此之外,只是偶尔在出版社里撞见仲泉时,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以前那麽的有精神。
然後悲剧便发生了,直冢至今仍然责怪自己,因为自己的躲避与沉默,一定是因为如此,才会造成悲剧。
在仲泉家发生的事情,过了大概三年以後,小杉自杀了。
直冢在认识小杉之後,因为担心和服的事情,也有藉机回去找过小杉几次;小杉身上的和服已经消失了。但那也许是不祥的预兆,割腕自杀的小杉,身体里验出了仲泉的精液。
於是仲泉被捕,他坦承和自己的亲弟弟小杉有不正常的性关系,长达二年多。
时间算算,就是直冢见到小杉穿著和服之後不久;仲泉说他怎麽也控制不了自己,他与自己的弟弟长年以来相依为命,完全无法解释这种变态的感情是怎麽来的──突然有一天,小杉在他眼底的模样变了,他好想要抱小杉,完全无法自制,简直像疯了一样。
仲泉还没来得及被审判,便在看守所中上吊自杀。
完全就像是那本小说中所写的情节,迷恋上穿著女人和服的弟弟;但也只有直冢会立即的想起那本书。而出版社也因为仲泉的事件而上了版面,受到不少的池鱼之殃。
直冢完全不敢多说,事情发生後一阵子,他私下的前往七曂猜訵拜访。根本是抱著一死的决心,幸好这次并没有再发生奇怪的事情。
他恳请作家告诉自己那件和服的下落,於是作家跑去仓库翻找,许久之後挖出了当年的那一个黑色漆盒,但打开之後,里头没有东西。
红色和服不见了,作家堆著的东西太多,少了几样也很难发觉。
直到今日那件和服还是没有被找到,那张拍有红色和服的封面稿,也在不久之後印成了某本鬼故事集的封面,埋没在成堆的畅销书之中。
而封面的原稿,则被作家要了回来,代替那件失踪的和服,关闭在漆盒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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