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非真————小十四
小十四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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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快出去!别管他在说什幺了,他要娶谁都可以!不关你白兰芳的事,快离开吧!

  只可惜无论他在心中如何安抚自己,颤抖的足尖始终像被钉死在地上一样,明知道只要忍痛一跨腿就是海阔天空,步履却无法抬起半分。

  大哥……他的大哥,最爱他的大哥不要他了!那他要怎幺办?不会再有人抱着他、疼他、爱他……

  抖动由足尖一直传向四肢,只要想到司徒信陵将会搂着另一人,温柔地亲她、吻她,白兰芳便觉心头剧痛起来。

  他无法控制心中的胡思乱想,直至颤抖得如秋风中落叶的身躯被从后拥入一个宽广的胸膛中。

  「兰弟,知道吗?自从以为你和二娘死了后,娘亲要所有人都忘记家里曾经有过你们的存在,但是,我坚持要所有人称呼我做大少爷,就是要记住你……」

  俊健的双手紧紧拥着纤削的肩头,用力得像要将他溶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司徒信陵的声音始终温柔、沉着、多情。

  「纵然我计算过很多人,但是,兰弟,只有对你,我一直是真心的!我爱你……记得我们说过的说话吗?大哥最爱兰弟了。」

  垂在身侧的手紧绞着衣摆,将精致的银绣绞成一团,雪白贝齿深深陷入下唇。大哥最爱兰弟……他记得,他一生也不会忘记,但却希望可以忘记……

  他曾经以为自已是恨他的,恨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任,恨他令他与娘亲流离失所,学戏时每一次被师傅打,他就咬着唇,捏着拳头在心中狠狠地咒骂他。

  崇拜他,依赖他,虽然心中从来愿意不肯承认,但在夜深人静之时却又是另一番无法抑制的思念,无论多不想面对,多年来,在心底内最单纯的渴望只有一个,从来未变,就是再次依偎在他的怀中尽情娇嗲。


  如珠的泪滚下莹白的脸庞带来一道道刺痛,即使被伤得体无完肤,他亦是如此地依恋身后男人的怀抱。

  他不由抚心痛问:白兰芳!你的骨气那里去了?看着地上深红色的地衣,他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偏院里深得近黑的血迹,想起娘亲病死前瘦骨嶙峋的脸孔,想起大夫人脸上的不甘。


  爱或许可以包容一切,但是,他们的痛苦不甘又要从何宣泄?咬着唇,白兰芳扬手轻轻地将他推开。

  他的人生里失去的实在很多,而拥有的又偏偏似真非真,一直以来司徒信陵的情爱,之于他都是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说假不假,似真非真,他明知道应作如是观之,却又甘于沉沦。


  或许这就是爱,爱如醇酒又似美梦,令人软弱,令人疯狂,即使喝了最烈的酒亦总会清醒,作过最甜的梦亦会梦碎,现在或许就是他面对现实的时候。

  「兰弟?」看着他缓缓提起的脚步,司徒信陵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他无法接受白兰芳的决绝,深刻的五官上无法抑制地升起愤怒的火焰,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兰弟!你有胆走出去,就永远也别想回来!」

  在他的怒吼之中,柔顺的乌丝,修长的背影倏地失色,看着他难以掩饰的颤抖,司徒信陵心中浮起嗜血的快感,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

  「你现在转身大哥还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一踏出去,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即使日后你跪着回来求我,我亦不会再要你。」

  沉着冷酷的嗓子回响空室,白兰芳每踏前一步,就觉身上的血肉如被干刀万剐,滴出血泪。

  即使痛心疾首,他始终跨过门槛,门外碧树无情,身后冷酷如冰,天地之间何处才是真正归属?汗湿重衣泪湿脸,一身酸楚,孤身伫立,只余凄冷伴心头。

  眼见他真的走了出去,司徒信陵眼神阴寒黑闾,拂袖而去,走进内厅之前一声冷哼,如钟鼓震鸣,如利箭穿心,传入白兰芳耳中,心头痛极,竟吐出一口血来。

  挽袖拭去唇办上的腥腻,眼看血色溶化成满袖鲜艳,莹白的手抚上喉头强忍呜咽,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及至玉乳砖墙之外,看到熟悉的脸孔,白兰芳双足一软,倒了下去。


  尘沙翻飞,一张张惊呼着涌上前的脸孔渐渐模糊,在昏暗的天地问,只余一双冷然无情的深邃眼睛,挥之不去地烙印刻在心头。

终章

  残霞映中园,绿深芳草雨,一颗颗雨点打在糊着薄纱的锁窗上,发出如珠落玉盘的动听声音。

  同样光线昏黄的雅室内,飘散淡淡药香,一青衣少年和衣伏在桌上沉沉睡着,朦朦胧胧之间却闻几声咳嗽,继继续续地把他惊醒过来。

  从桌椅上一弹而起,急步走向内里的云纹架子床,拨开垂帏,扶着床上的红衣公子起来顺气。

  那红衣公子抓着衣襟惊天动地地咳将起来,咳得咽喉如被烈火烧灼,冷汗浃背,奸不容易咳嗽梢止,少年棒着青花小茶杯递到他唇边,如尝甘露,红衣公子感谢地抬起头道谢。


  「麻烦你了,铁明。」从散乱的乌丝看过去,红衣公子肌色莹白剔透,五官端凝,双眸漆黑浑圆,点点光芒反映如水中杏子,唇色淡薄,顾盼问的愁雾灵狡,正正是离开了司徒信陵的白兰芳是也。


  铁明将茶杯放好,一脸关切地问。「兰公子,好点了吗?」

  「嗯……」看着床架上翠绿的海纹,白兰芳心不在焉地点头。

  自那天在司徒家门前晕过去,再清醒过来后,他们就随着白翩然之弟的安排到『碧海山庄』来了,本来只打算暂住几天就回北方去,想不到他突然高烧一场,人总是昏昏沉沉的,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找不出病因,只得在这住了下去,一住就两个多月过去了。


  拉好衣襟,白兰芳从床上起来,走近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只见斜雨拍打,从雨中向前看去,四周绿气氤氲,碧树如海,翠色游廊,青砖绿瓦,意景闲静清幽,果真不负『碧海』美名。


  可惜这些日子来,他身子抱恙,终日留在房中,对这儿的风物景致竟是不曾留意。闲倚窗框,铁明看他神情飘渺,心忖不便打扰,正想悄悄退出,到厨房去看看晚膳做好了没有,刚走了两步,就被白兰芳叫住。


  「铁明。」

  看着不远处的小个子,白兰芳欲言又止,唇半开半闭,好不容易才吐出嗓音。今天有人找过我……我们吗?」

  摇摇头,铁明说。「没有。」

  「嗯……」虽然他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白兰芳依然难掩失落,偏首敛起眼帘,眸光再次落在雨丝纷纷的外头。

  院外本来守着很多碧海山庄的护卫,以防范司徒山庄的人前来,但这两天都撤走了,回复了本来的闲静清幽,白兰芳从来没有问过为什幺,但心里却明白是因为两个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他们料定司徒信陵不会再找到来,所以众人都被撤回原职。


  雨珠打响万物,如鸣环佩的声音回遍四周,更为白兰芳带来无尽失落,自居此以来,心空荡荡的什幺也装不下,只不时隐隐作痛,大夫都找不出病因,无法用药。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是心病,治不了的心病。

  不自觉地叹口气,幽清的气息令走到门边的铁明忍不住再次停步,回过头看着倚在窗前的削瘦身影,犹豫半晌,他终于立下决心,咬着唇说。

  「兰公子,本来韩大哥他不许我说的,但是看见你这样子,我实在忍不住要说……今晚就是司徒信陵的新婚之日,他忙得很,不会找我们的了。」

  一听这惊人消息,白兰芳浑身一震,杏眼瞪圆地看着铁明。「他的婚事?」

  「是的!看时辰,现在应该要开始行礼了。」早在他们离开司徒山庄的第三天,司徒山庄就传出了喜事的消息,只是那时白兰芳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自然不知道。

  而他退了烧以后,韩重等人反复琢磨,都道当日司徒信陵突然囚禁他们的事必与白兰芳有关,再仔细观察白兰芳有若失魂落魄的举止,不难端详出纠缠不清的情丝瓜葛,一致决定不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与司徒家有关的事,只待他身体一好就赶回北方去,免得再生事端。


  起初铁明还不太相信,但见得白兰芳日渐憔悴苍白,才知道韩重的推测十不离八九,他年纪尚轻未知情为何物,只是不忍看见白兰芳再为之神伤,这时始终忍不住说了出来,只道这样他就可以早日清醒过来,不再胡思乱想。


  却想不到,一听这消息,白兰芳本已莹白的脸色更呈一片死灰,由双手以至足尖都剧抖不已。

  铁明欲走过去扶他,白兰芳以五指抓着窗框,强行支撑起修长的身躯,说:「你……你先出去……我想好好安静一下。」

  「兰公子。」虚弱的声音令铁明更加不安,依然意欲走近。

  「出去!」白兰芳倏地厉声斥暍,吓得他浑身一抖,迟疑顿步,半晌后终于决定退出寝室。

  听着木门被关上的声音,白兰芳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今天就是他的婚事?他走了才不过两个多月。

  好一个司徒信陵!到现在他才知道什幺叫做翻脸无情,什幺叫冷酷如冰!思之他往日满嘴的情真意切,此刻尽化冰块,白兰芳内心的委屈悲愤之情真是难以言喻。

  心头更深刻的是另一种酸涩苦楚,司徒信陵果然言出必行,他真的要娶妻了,抛开曾经有过的承诺,丢下他孤伶伶一个人,迎娶宫翠影。

  忆及那女子俏丽动人的脸孔,在白兰芳心头里升起了无比妒意,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宫翠影与司徒信陵相依相偎的情景,指尖抓紧翠竹的窗框,用力得令指甲与指缝间滚出了细细血点。


  当日他虽然推开了司徒信陵的怀抱,但是满身情殇却终是难以挥去,推开了那男人令他心头沥血,如同失去了自己的半身。

  大病一场,在高烧之中,模糊眼界内的一切火红炙热,只有那人深蓝近黑的阴骛冷眼纠缠不去,及至高热退去,夜半无眠之时,辗转梦回之际,只抚得枕藉湿冷,抹去脸上泪痕,却见身侧无人,惯了被那人拥在怀中的身子冰冷发抖,再也无法入眠。


  至此,他才真正知道自己根本无法离开司徒信陵,即使被利用欺骗,也比不上没有他在身边的凄冷孤寂。

  白兰芳本是富家子弟,只因家族争斗而沦落天涯,寄人篱下,心里对亲情爱情的渴望实比乎常人要强烈很多。

  司徒信陵正是他所需要的一切的混合体,天下问不会再有一个人比他更加贴近白兰芳心中的渴求,这时得知他将要属于另一个人,不由令白兰芳肝肠寸断,神魂大乱。


  「他是我的……是我的……」失色的唇喃喃自语,只恨不得跑到司徒信陵的面前大吼大叫,阻止他的是心中最后的矜恃和理智。

  现在走去也没有用,只会换来司徒信陵的冷嘲热讽,他一定会取笑他的软弱、愚蠢,就像他当日所言,即使跪在地上求他,他亦不会再要他。

  晶莹的泪珠不断下滑,心痛近乎心死,只管哭过不停,突然,在隐隐约约之间,只觉在几滴水点滴在身上,抬起眼,模模糊糊间只见一道湿漉漉的高大人影伫足身前。


  「哭什幺?」低沉深邃的嗓音令白兰芳以为出现了幻听,但当泪眼在半空中接触上一双阴骛眼睛以后,又倏惊醒。

  慌张后退,被身后的小几绊脚,踉舱地向后跌了一跤,司徒信陵看了也不上前扶起,只冷冷看着,白兰芳在狼狈间抽空一瞄,见了他脸上的漠不关心,更心痛得有如刀割,又气愤难当,双手愤愤地抓着衣摆,嘶吼起来。


  「走!走!你还来找我做什幺?」

  司徒信陵不语,只冷眼盯着他,眼眸之寒冷如冰,令人如坐针毡的眼神看在白兰芳眼中只令他更痛心疾首,也不再急着从地上起来,只顾伏在地上啼哭。

  「走!我不要看见你……你、你就要成婚了,走……找我干什幺,王八蛋!……走……走……」

  呜咽地骂了几句都是赶他走的说话,司徒信陵脸上冷峻的神色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

  沉着脸,上前扯起白兰芳的身子,粗暴的举止令白兰芳受惊,挣扎起来,意图与他拉开距离,司徒信陵一脸不耐,用力扯着他的肩头,将他推在圆桌上。

  来不及挣扎,壮硕的身子已压在他身上,双手压着双手,在压迫性的力量下,白兰芳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扬起眼帘看上去,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满脸阴霾,眼瞳中如燃着两簇鬼火。


  翻窗而进的司徒信陵,浑身被外面的大雨淋湿,发尖不住地滴下水点,他也不擦一下,只凶狠狠地向白兰芳瞪眼,半晌后突然扬起右手,瞬间以为会被打的白兰芳反射性地合上眼帘,谁料大手只轻轻地落在他的脸蛋上,在嫩滑的肌肤上细细抚摸。


  「兰弟,我输了……」

  嗓音中竟带着少有的狼狈失意,白兰芳讶异地睁开眼,看着他在几乎与己相贴的脸孔,只见他脸上的神色憔悴,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不复往日的尔雅和煦。

  互相凝视,白兰芳根本不知道他突然出现打的是什幺主意,自然不敢随便说话。

  直至司徒信陵再次打破沉默,嗓子一如以往沉着动听:「本来我以为只要婚讯一传出,你一定会跑回我身边求我,我满心得意地计划好要怎样教训你,羞辱你,要你永远也不敢再离开我。但是……」


  说到这里,他神色平静的脸孔倏地睁目切齿,就如一头恶鬼,恨恨地瞪着身下人。

  「你竟然不出现!你、你……竟然不回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吃不下噎,睡不安寝,而你竟敢留在这鬼地方,也不回司徒山庄找我!兰弟,我就要娶另一个人,你不妒忌吗?我知道……你是爱我,不可以离开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的神情激动,到最后凶悍的声调更成为嘶吼,双手抓起白兰芳的肩膀不住摇晃,追问答案。白兰芳愕然视之,感到惧恐不安的同时,内心又隐隐泛起矛盾的欢情。


  由司徒信陵身上传来的情感波动,难得地清晰,白兰芳只觉他的情感之真诚可信,从未如此清晰。静静思索的时候,司徒信陵已梢为冷静下来,放轻了声音说道:「兰弟,跟我回去。」


  白兰芳咬唇不语,他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回应,司徒信陵来找他,他的确是感到兴奋,亦无法否认内心对他的情意,只是一想起他的阴险,诡诈,就怎幺也说不出答应的说话来。


  「兰弟,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欺骗你,利用你……」看着不言不语的白兰芳,司徒信陵从腰间拿出玉萧,轻轻一扭,刀尖『铿!』的一声弹了出来。

  只道他怒不可遏,把心一横要杀人了,白兰芳紧紧闭上眼帘,心中非常害怕,但又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离开他是不舍,留在他身边是不甘,或许死就是最好的解脱。


  半卷的睫扇抖动,在莹白的脸颊上落下阴影,白兰芳只等他手起刀落,超脱此生的纠缠苦痛。

  谁料,预期中的痛楚久久未曾到来,睁眼却见司徒信陵将手一扬,竟将刀尖向自己的胸前送去,白进红出,鲜红疾地在衣襟散开,热血洒在眼角,抖着手,白兰芳不敢相信地摸向眼角,倏见血红鲜艳,漆黑明亮的眼珠不住收缩,结舌哑口。


  收起玉萧,司徒信陵俊脸之上带着浅笑,轻声说:「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欺骗你,这一刀,就是当是我付出的诚意,亦是我对以前的事所做的道歉。」

  看着他勾起的厚唇上的笑意,白兰芳无措地摇首,他不明白为什幺司徒信陵还可以笑出来,看着在白衣上不住化开的血色,白兰芳薄色的唇更显青白,慌乱不已地伸出手,抖着指尖紧紧地按着他的伤口,只道这就可以令血不再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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