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上——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1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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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太阳雪亮得晃眼,小弟子咿咿呀呀地拼命摇着头被几个长衫翩翩的青年拖走,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声音惨烈而绝望,光听着就刺

痛了人的耳膜。

他终究消失在光烟深处,如同一场噩梦。好像他是活,是死,仅仅取决于一颗丹药那么简单。

清歌瞠目结舌地发了好久的呆。

到最后婆婆走了,老头儿也走了……只剩流景一个人在室内,他方才想起来抬眼瞧瞧,闷不吭声地夺门而去。

20

其实这孩子高兴不高兴,又与他何干?

脑子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流景却还是中了邪一般,跟在少年后面出门。

“生气了?”他单单跟在少年身后,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

清歌闷头朝前走着,语气很冲:“我为什么要生气?”

流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死的又不是我。”顿了顿,他又道。

越走步子越是飞快,前头隐隐现出一座桥来,边上有花有水有石山。

流景折扇探出去拦住他:“前面去不得。”

清歌没好气:“为什么去不得?你家禁地可在那头。”

流景笑道:“前面是温先生的居所。”

他们对温羲诺都很是客气,一口一个先生,也不会像对待其他弟子那样随便。

清歌吸一口气,停下脚步。

流景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这么喜欢温先生的话,改天我让他抽一天空闲出来陪你。但没跟他说好是不成的。”

清歌低下眉眼看流景的袖口。他今日穿了一袭白衣,那白衣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不忍心多看。

忽地那袖口一动,犹如翩然的蝴蝶,飞到眼前来,把他挡眼的碎发朝后拨了拨。

“干什么要生气?师娘是为你好。”

一听这话,清歌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头大声道:“她才不是。”

流景微微地笑了:“你不懂。”

少年皱紧秀丽的眉头:“一个人要对别人好,必定会想尽办法让对方感觉到平安喜乐,但我却只觉得难受。真正的对我好……绝不会是

这个样子。”

流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当即新鲜地挑起眉峰:“你怎知道你服下那些灵药之后不会觉得开心?说不定你还会感激师娘一辈子。”

“那种拿人血做的东西,我死也不会吃!”清歌难得发脾气,双眼瞪得滚圆,倔强地咬住死理不松口。

“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效用么?”

“我为什么要管这些?”

流景盯住他,淡淡一笑:“你要是知道了,才不会这么容易地耍小孩子脾气。那是……”

清歌反应极快地堵住耳朵:“我不听,我才不要听!”

“你真是……”流景不再勉强,微勾着唇直起身来,用一个字评价:“傻。”

说完他也禁不住自嘲地一笑。

明明知道那是个实心眼,却一路跟到现在,还莫名其妙去劝解……自己也是够不可理喻。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面,人命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我不喜欢你们杀人,更不喜欢牵扯到我身上……”小孩儿慢慢放下堵住耳朵眼的

手,咬紧牙关直视着面前的青年:“娘亲说过,人死了之后,罪孽都是要还清的。”

流景终是笑出来一声:“哦?”

“所以,你也不要再做恶事了……你才比我大几岁,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流景轻轻压低了视线:“我要回心转意做什么?”

“如果再不收敛些,等你老了,死了……会被扔到很可怕的地方去。”认真地劝诫着,清歌想了一下:“那样的日子,很苦。”

“你以为我怕么。”

“咦?”

流景伏低身子,拉住少年白嫩的脸颊往两边扯:“这些胡说八道的事情你也信?”

清歌痛的眼泪直打转:“这不是胡说八道,是……是那年桥头底下一个老先生给我的书上说的!”

“那也是胡说八道。”

“你不信我,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苦的苦头我都吃过,再可怕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流景的声音竟一下子淡薄起来,松开双手,望向远方:“何况

,我做的罪孽,再还一辈子,也不可能还得清了。”

他是对的。

他杀过那么多人,沾了满身满脸的鲜血,长生殿的里里外外都布满谩骂的冤魂……这些无止境的孽,绝不是就此收手,就能画上句号的

“可以的。”突然,他听见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道。

略微吃惊地低头,少年格外认真诚恳的脸孔微微仰起来,正朝向他。

“一定可以的。我能帮你。”

帮他?这是怎样可笑的言论。他需要谁帮?

年幼痛失双亲,带着弟弟穿过千山万岭,那漫长得好似无尽的黑夜,他也独自熬过来了。那时候,可曾有人伸手帮过他?

没有。在别人眼里他是个怪物般的存在。避之不及,敬畏有加。

而此时此刻,竟有人说要帮他,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愕然到只想骇笑,嘴唇略略朝上提起弧线,却渐渐渐渐笑不出来。

“……你要怎么帮?”

连自己不可置信,他竟会问出这句话。

清歌只感到他放到肩头上的手,很温暖,很沉重。

“我……”少年一怔,随后开口言道:“你跟我来。”

21

在这世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不愿意下手杀人,那么总有一天就会被别人杀掉。而你愿意对别人好,却不一定能等到他对你好

的那一天。

流景听这句话听得太多太习惯,对于人的生死,便自然看得很淡。

十二岁时他杀了平生第一个人,猩红的鲜血像一把火,浇在手上都是滚烫的,怎么拿清水去洗,似乎都隐隐遗留着一股子腥气。那人的

琵琶骨被他拿扇柄洞穿,大睁着灰暗的双眼,似乎要用怨毒的目光追寻他到天涯海角。

忽而暖风拂过,挟带着股凉生生的花香。前面,赫然是一倾波光粼粼的玉湖。

湖水清冽。暖色的阳光浮在水面上,安静得一丝波纹也难以瞧见。

他停下步子,略略扫视一圈:“这里是?”

清歌走到湖边蹲下身:“这是沉花湖……它的水是大兴城中最清的。”

身后没人回应,他不禁回头去看,流景白衣朗朗地站在原处,衣角被清风吹得翻飞开去。

“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青年笑了笑,细长而俊秀的凤眼一瞬流光,便将那笑容映衬得无比耀目。

“嗯。”清歌用力点点头:“原来你知道啊。”

流景稍微沉吟:“难道不是有传言说……这湖里的水是碰不得的?”

“是。”小孩又用力点了点头:“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因为在很多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

流景听着好笑:“那是多少年前?”

“……反正就是很早很早以前,观音菩萨路过这个地方……”

流景又笑起来:“原来她还来过这里。”

“你听我好好说完……菩萨来到沉花湖,见湖水被太阳照得白光大盛,不禁摇头叹息——‘此处戾气甚重!’……于是将杨柳枝蘸了瓶

中甘露,洒下三滴在这湖里,湖水登时清冽见底,且能洗净一切苦痛罪孽……”

他一本正经地陈述,学菩萨说话时细细的眉尖还微微沉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流景倒觉得看他还更有意思些,颇感兴趣地俯下身,拉住他的一只手:“菩萨来过了,动这湖里的水就得折寿?”

“不是。”小孩儿认真地摇摇头:“菩萨本意为善,想要喝水取水的人都能平安喜乐活过一生。但此情此景却不意间被人看到。两边居

住之人竟为沉花湖归为谁有而大打出手,误伤不少人命……结果菩萨一怒之下,就,就定了个碰湖水减阳寿的规矩……”

一口气说完,他抬眼去看流景,但见青年眉目在光晕下似精雕细琢过一般,闻言却只是淡淡地一笑:“这种传说,也只有你才信。”

“这是真的。”看清歌的样子,实实在在是确信不疑。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既然碰不得,你带我来这里又有什么用处?”流景还是微笑。

“我,我是来给你取水带回去的。”

“……”这回,他倒是真的愣了一愣。

少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细颈瓶子来:“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郎中开的药方里就有沉花湖水这么一样药引。娘亲为了我

,虽清楚地知道会折寿,还是冒着寒风给我打回来一瓶……后来我的病好了,筋骨也比之前活络得多。人家都说,因为湖水进了我的肚

子里,我起码增了十年的命。”

“……”流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把瓶子浸入湖水中。

水上跳动着星点光亮,凉丝丝地滑落进白净瓶口。

“其实如果我娘的药引子里有这湖水,我定要把十年的命还给她。可是她的药稀奇古怪的,似乎没有湖水这一条……”清歌还在自顾自

地言语。

“那你有什么理由要给我?”

身后显得骤然淡漠的声音让他怔忪地转眼,流景的目光锁在他手中的瓶子上,表情却是趋近于空白的。

“帮别人也是帮,帮你也是帮……有多出来的命,那就多帮几个人好了。而……而且你不是说,想要我帮你……”手伸在冰凉的湖水里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样子呆呆的。

“你帮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流景不经意间,语气就恶劣起来:“你别忘了,是我强把你抓进殿里。”

“可,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依据从何而来,仅仅是直觉,便冲口而出:“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流景倏忽回过头来,眼神眯起难解的犀利。

“云、云珂说的。”他赶快改口。

“她说你就信么。”

“她……不像是会骗人的人……”

被那眼神看着,他的声音也越压越低。一瓶水灌满了,却还动也不动地浸在湖里,反射着岸边青草的光彩。

22

蓦地小臂激痛,已被流景五指狠狠攥住。那痛感没遇到阻拦,一路径自向下,直接通到指端的最末处。

清歌忍不住痛呼出声,手指陡然一颤。那瓶子立刻像一尾灵活的鱼,沉浮两下便朝湖心栽去……无影无踪。

“你干什么啊。”清歌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跟我回去。”他顺势抓起少年湿淋淋的手,强拉着他站起身。

“我……我都碰了这水了,你还故意把瓶子弄掉……”

“因为,”他笑了一笑,温和而迷人的:“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是好人。”

更不喜欢刚刚一瞬间心怦然而动的错觉。

那种揪紧到发痛的动摇,是他多久以前体味过的多余感觉?太久太久,久到已经不记得。

“你是不是头脑不好用啊……我好不容易才……”小孩被他拖得跌撞起来,对着他的后背张牙舞爪。

“嗯,这倒也是。”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微笑:“用不着浪费。”

“什……”

话音未落,清歌就感到手指一暖,被柔软湿润的什么东西轻轻含住。

酥麻的战 栗感从指尖一直通到脊背上,少年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暖洋洋的橘红色。

流景轻含着他的食指,挑 逗似的舔了两下,见他脸红得厉害,方才放开他去:“好了,沉花湖里的水,我已经喝过了。”

“我……我……”他本来想说“这是用我的命换来的”,话到口边觉得太傻——流景又不信的。

但委屈实在憋在心里发泄不出来,唯有睁眼恨恨喊道:“你自己要我帮你,又突然这个样子……你耍着我好玩是吗?”

不想对方头也不回地笑道:“嗯。确实趣味十足。”

“你……你……我说你……”

流景忍笑拽住他朝前走,走着走着却觉得身后太过安静。惊觉地转头,小孩儿竟气得胸口起伏,满脸通红的颜色,嘴唇都快要被咬破了

“……没事么。”他察觉到哪里不对头,伸手想要摸上那白皙的脸颊,却被对方一让避开。

“拿我好玩这种事,也该适可而止了吧?!在你眼里面,除了苏解语,其他的人就不是人了吗?”不由分说甩开他的手,清歌拿手背飞

速抹了下眼睛:“你也知道我容易受骗,这种事根本不能拿来说笑,我本还以为,你不是个坏人……”

流景愣了一愣,下意识想要捉住他一片袖角,却又一次被他避开了。

“为什么非要是我?!”这下总算压抑住了哭腔和眼泪,小孩儿忿忿地冲着他大声质问:“你手下明明有那么多的人!”

愿意找谁找谁去啊。

他后退一步,绕开白衣如玉的流景,头也不回地跑进前方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去。

明明很清楚不可能逃的开,但就是想逃,想逃……想头也不回地逃。

铺天盖地的失望,比什么都来得迅猛,霎时间弥漫了整个心脏。

23

流景自然是跟上去了——师父师娘还留在长生殿里没走,人丢了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它发生的。

九重的木丛郁郁葱葱耸立着,眼前左一片树叶,右一根树枝。虽然构不成多大的伤害,毕竟还是有些碍事。

他只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在丛林中隐约一闪,而后好像一阵风那么干脆,消失在茫茫的绿影中。

流景心头一紧,开口欲唤。却不知唤什么才好——解语?他根本不叫解语。那他叫什么?不管叫什么,似乎此刻都不足以成为呼唤的理

由。

树枝还是逆方向地层层叠叠涌至眼前,比起来时似乎更加密集。流景不停抬手挥开,渐渐烦了,折扇一翻,直接掷出去将前方挡道的通

通斩断。

霎时间,一路败絮乱飞。

只听不远处“哎哟”的一声,赫然便是清歌的音色。流景拨开最后一丛树枝赶上前,但见少年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

他的步伐却猛然刹在了原地。

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森寒而亮闪的剑尖,直指向少年白皙的咽喉,纹丝不动。

灌木丛中闪出个身姿妖娆的人来,唇边噙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朝少年又走近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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