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二部 法国篇(出书版)下+番外 BY 左翎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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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中就是异类分子。

青春期的时候,他的确为「怎么说话才是正常人的表现」这个难题苦思了好一阵子,他好想好想融入人群,和大家和和气气地相处,但

是不管他怎么做,身上就好似有一层隔膜,阻绝了这个渺小希望的实现。

师长说他是个正直的孩子,同学说他是个难以理解的怪人,为了这两极化的评价,他也曾归咎于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的缘故。

「怎么了?你怎么都不说话了?」压低着头,艾玛挨近大槊,关心着。

猛然抬起头,正出神的大槊的脸上红晕又更加明显。

「我……对不起,我刚才在乱想事情……嘿嘿……」

「是这样啊,那是我打扰到你了。」

「不、不会……」尴尬的大槊不晓得怎么解决这个窘境,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艾玛阿姨去过克罗馥亚在葛拉斯的香精工厂吗?」

不晓得对方为何突出此言,艾玛摇头,说自己并没有去过。

「那里也是木造房子喔!要说时尚感其实只有里头部分摆设算是,其他的地方则保留着传统的法式风味。」

「那里没有做多余的拆解重建吗?」艾玛阿姨吃惊地问。

「在我看来并没有,但实际上如何就得询问了。葛拉斯那里除了贩售香精外还有开设一些课程对外招收学生。可能是独立营运的关系,

就算要拿大笔金钱出来维修房子也不成问题。」

凝视着大槊,艾玛直接问:「你希望我也这么做吗?」

大槊惊然,慌张地挥手:「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在说葛垃斯那里的状况……艾玛阿姨千万不要误会……」

放下杯子,将双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的艾玛叹息:「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当初法国废除法郎改用欧元,许多店家懒得更正兑换欧元后

的正确价位,纷纷都以欧元计价,一下子物价涨高,每个月吃饭的费用连带也攀升,加上坐落在市中心的房子每年被征收的税……转眼

间,我的退休金就要告罄,过去还算充裕的生活再不复返……

会把房子租出去当工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这房子之所以看来破烂,也正是我没有多余的钱整顿的关系,看着它一年一年

地老旧,我除了感伤也没有其他办法,要是能像你说的那样,或许它过去的风貌还会再回来吧!」

「艾玛阿姨……我只是假设……假设而已……克罗馥亚那边应该也有对你说了一些改建的好处吧……为什么你不要呢?」

对于这点,艾玛相当迅速且气愤地回答:「态度!」,她又接着说:「德克劳斯下头的员工曾多次在取货的时候对我建议,可是他们提

议的态度太过市侩,满脑子的利己思想让我倒尽胃口,那一阵子把我气得七窍生烟,所以只要自称是『克罗馥亚』的人我都不给好脸色

看!」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第一次见面的艾玛阿姨会气得连扫帚都拿出来当攻击工具。

「平心静气听你剖析,我也比较能接受,要是能在不动用这里一片木板一块砖头的情况下让这幢房子变得更好,或许我还能考虑。」

听见艾玛阿姨的话,大槊心生欢喜,但又觉得抱歉,他好像在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一样。

「对不起,艾玛阿姨……是我太多管闲事了,糊里糊涂地跟你说这么多……」

「为什么要道歉呢?」听到大槊的话,艾玛只是这么问。

她笑着摸摸大槊的头,再说:「刚刚和你说话时我就感觉到了。你在忍耐什么呢?我并不觉得你多管闲事,怎么就让你畏缩起来呢?放

开心胸吧!孩子,人类发明语言就是为了要沟通,为了要传达心声给对方知道,放大胆去说吧!真的关心对方就明说吧!没有人会责怪

一个如此关怀自己的人。」

莫名的冲击袭上心头,大槊只觉茅塞顿开,好想痛哭一场,好想把自己想说的话全说出来。

「如、如果自己的心情是言语所无法传达的呢?还是要说吗?」咬着下唇,大槊问了艾玛这个问题。

「说不清楚的,用行动表示吧!一次不成就再做一次,直到可以明确地说出自己想表达的为止。学会这一课,就别再强忍下去了。」轻

拍着大槊的肩,艾玛鼓励着他。

自己到底在忍耐什么他其实不完全明白,只是莫名地、奇怪地被艾玛阿姨的话所感动,像是有个人突然撬开你的心门,对你伸出温暖的

双手。

原来他……一直在等待有人明白自己发出的悲鸣吗?

应该是这样吧……后藤的事……后藤的事他总不晓得如何处理才好。后藤这么过分地对待他,他应该要生气的,他却恨不了,气不了,

因为他知道后藤爱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决定来到巴黎后,他并没有多大的欢喜感,甚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会猛然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管他在心中说了几万遍的对不起还是

传不到对方耳里。他说不出口,更无法面对那个人,他怕自己见着后藤会崩溃,别离时后藤那像在看着背叛者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情人分手不是错,被人辜负了自己也不能说是对方的错,错的是自己无法从这当中跳脱出来,无法轻松地对自己、对他人说「我没有错

」,更抛不开过往回忆。他自责,痛恶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罪人,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报应、是他辜负

了后藤的报应,所以他独自忍下所有不公平的对待。

这样日子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呢?

他也许就会一直这么逼着自己直到崖边,再由自己担任刽子手,亲自强戕自我为止。

但他不是圣人,他的忍耐最终还是有极限,在他忍住所有情绪与不满的同时,另一个自己会问他:「够了吧?你想做滥好人到什么时候

啊?就明白地告诉自己吧!后藤的离开不是你的错,不是吗?每个人不是都这么跟你说的吗?有完没完啊?想自怨自艾到什么时候?你

认为有人会费工夫理你吗?快点自己站起来吧!」

艾玛的话虽不是救赎,但对他来说是条明路。

如果他无法对后藤道歉那么就用行动表示,不管要多久,不论什么方法,他会告诉后藤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颜色有多绚烂,已经不需

要再把自己关进去那个黑暗世界了。

能当上调香师固然好,不能从事的话也还有很多路可走,幸福不会只有一个,更不会只能以一种方式取得。他想,也许要在后藤可以亲

手拥抱这分实感与触摸不同于自己所在的大地之后,那时,他才能真正地解脱,好好地让自己走下去。

不是要获得原谅,而是要获得宽恕自己与对方的心。

正处在谁也不退让的激烈对决下,兄弟俩的争吵逐渐转为扭打,进行到一半,眼尖的毕卡索注意到艾玛阿姨的不对劲,沿着她的视线看

了一眼,便立刻拍拍兄长的背示意让他看去。

发现朋友潸然泪下,巴布顾不得还在跟弟弟争吵,他松手跑到大槊面前,担心地问:「怎么了?大槊,该不会是被巫婆欺负了吧?」

惊觉到自己在落泪,大槊伸手拭去,他但笑不语,弄得其他人紧张不已,直到巴布再三催促,大槊才笑答:「我……我只是……觉得自

己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好像终于可以好好呼吸……」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不解个中涵义的巴布露出一张困惑的脸,又问:「你该不会是喝了艾玛巫婆没看清楚煮成的毒茶、然后脑袋出

了问题吧?」

艾玛阿姨微愠地说:「你那是什么意思?真的想喝那种茶我去煮给你喝。」

兄弟间的争吵才刚停歇紧接着就轮到艾玛与巴布斗嘴,直来直往的话里搭配上朋友无心做出的滑稽表情,大槊转悲为喜,频频笑着。

这时毕卡索突然将手搭上大槊的肩,轻拍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你能走出心中阴影,那我就先恭喜你了。」

大槊对他道声谢,转身阻挡要再吵下去的巴布,提议:「巴布,现在离下班还有段时间,不如我们趁现在来帮忙艾玛阿姨整理工厂吧?

「你疯了吗?大槊,刚才是哭现在是笑,这会儿又要整理房子,你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啊?」

个头高大的巴布迟钝的模样像极了一头抓不准方向的熊,迷迷糊糊的样子逗笑了其他人,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掌握住事情发展的他才是

让人发笑、让人释怀心中不舒坦的主因。

瞧见秀气的眉线不再蹙着,艾玛莞尔,脱下自己的大衣卷起袖子。

「好,决定了,大伙儿一块来整理房子。」

「怎么连艾玛巫婆都这样?」

「巴布,再让我听见你喊一次巫婆,你就当心点了。」艾玛凶恶地看着巴布,恫吓着说。

仗恃着大槊在身旁,巴布朝艾玛做了个鬼脸。

毕卡索则笑说:「巴布,我看你就顺着大家的意思去做吧,反正你跟人搭不上线也不是头一次了。」

「你说什么!」

被踩着痛处的巴布再度欺身和弟弟扭打起来,快把这当正常情况的大槊和艾玛大笑,听着兄弟俩如相声般的对话。

「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吧,刚才我也决定了,要在不损坏这里一砖一瓦的情况下让这房子变得更好,你愿意帮我吗?」

大槊颔首,破涕而笑。

「请务必让我帮忙,艾玛阿姨。」

雪季来临前的冷冽温度光是从脚下踩着的石板路就可感觉到,街上行人匆忙疾走不全是赶时间的缘故,不愿意在同个地方伫立太久,是

因为不想被来自大地的寒气所掳,单单等待个号志灯就可以从脚底感受到的低温,莫说等待时间再长些会是怎样的情景。

被冰霜般寒冷空气包围住的都市看不见阳光的美好,灰蒙的天空压得人心头一紧,连带的脸上也难以展露笑颜,淡漠不友善的气息蔓延

在城市间,从星状道路分散出去,终将整个花都束缚起来,像朵紧闭的花儿,必须挨到那春阳高照之时才能展现娇颜。

这样看似一分一秒都长如一年一日的煎熬,是为突显花朵绽放的美好还是幸福来临前的磨难,人们很难得知,也正因为习惯这样的气候

,人们从大自然里学会了忍耐。

抬头仰望着干枯的枝头,单看树木无芽的外貌总觉得它已死去,它的死让人漠视不在意,像个不相干的人,一旦它开始冒芽,人们才会

感受到它蕴藏的生命力,只有短暂的赞美,接着的还是漠视,享受着树木庇荫却又认为它们可有可无,这是人性,也是人与人的互动关

系。深知这个丑陋的真相的树木、花草和大地依旧忍耐着严冬,待春天一来他们又可以恣意地绽露笑容。

那他呢?他的忍耐最终可以换得一个无拘无束的春天吗?在前方等待着的真的是美好的远景吗?

等待时间太长,长得他不敢幻想这样的结局,苦得他失了勇气去挑战自己严厉得如大自然的家族。

不想放弃,也放弃不了,面对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里欧德克劳斯依然在他的冬季里漫步,探索着前方可能会有的希望。

他揪紧黑色大衣,穿梭在人群间,在一幢包浩斯风格的建筑物前停下,他推扉而入并表明来意,接着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像会客室

般的雅致小房间。

软硬适中的沙发尚未坐热,鲁伊夫便带着笑脸进到房间,坐在里欧对面,两人的对话则从助手将咖啡送上后才开始。

不愿意拐弯抹角的里欧选择开门见山,直截地说明来意:「卫蓝诺先生,我想请您替我的香水作广告。」

老人拿着烟斗,笑答:「我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这么说。你的目的,也可说是整个德克劳斯的目的吧!」

置于膝上的双手十指交叉,拥有这双秀气双手的主人肃穆地说:「整个时尚界都知道我的过去,那件事……始终是我突破不过的高墙,

那之后也没有人愿意用一个德克劳斯家的败类……」

听到眼前年纪尚轻的男人将自己归于「败类」,老人颇感意外,反问:「一直到文桦找上你,你才有足以越过高墙的梯子吗?」

「进入克罗馥亚,接着才要开始我的磨炼,我会向我父亲证明我是个不输给任何人的调香师,就算失去家族的庇荫我还是可以在业界崭

露头角。」

含着烟斗,瞅着阵阵白烟散出,老人思忖了许久,问:「在克罗馥亚,你的第一瓶香水已经做出来了?」

「等到成分确定清楚后就完成了。」

加上眼前的俊俏男人,鲁伊夫相信自己大致上已经过目了所有德克劳斯家的成员。

作为一个广告人,他有他不为任何人事物破例的原则,哪怕对方砸下重金或出言胁迫,他就是不屈服,让他自信的是,这样的自己所做

出的广告则则都是业界佳话、件件都是他的人生写照,不管对方的出身资历,只要他认可,他都会出手帮忙,综观整个媒体时尚界,至

今没让他点头制作广告的只有德克劳斯家族,和一些给功名熏昏了头失了自己原先方向的无名小辈了。

不替德克劳斯制作广告的理由倒也不是和那家子过不去,而是他一直提不起劲去做,换言之,他怎么瞅都觉得那家子人做出的商品都是

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香水、服装都带着浓厚德克劳斯气息——顽固又不知变通。

「晓得我为什么从不帮德克劳斯做广告吗?」瞅着里欧许久,鲁伊夫询问。

淡漠的脸上闪过几丝错愕,再转为镇静后的里欧回答:「想必是我们的香水您看不上眼吧?」

鲁伊夫摇头否定:「我的血液里流着的是正统高卢人的血,可我的知识来源包含了法国以外的国家,我崇敬法国贵族如同其他人,」指

着自己的脑袋,老人又说:「但我又讨厌这样的阶级,贵族的自尊常创造所谓的高傲来,德克劳斯是香水世家,又同时是历史悠久的贵

族,你们调出的香水很经典的……是贵族的香水,一个带有可笑尊严的香水,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香水,既然不接受,自然也不做广告

。」

老人这个答案里欧并不满意,他当面指责:「既然是法国人,自然知道历史悠久的可贵,就该以自己的文化为傲。」

同样身为好辩的法国人,老人也正面回应:「法国文化确实让我骄傲,可是香水呢,是从以前就有的,现在更成为时尚的代言商品之一

,呵呵,不过呢,资本主义当道的世界,自尊有时是必要舍去的东西。」

「我无法舍弃我的自尊,少了自尊,就不是我里欧的香水了。」

「那么,你是以你的香水为傲?还是以你那高傲自尊去调香水这件事为傲?」

岁月的累积除了在老人脸上刻划下痕迹,也在他的心底留下一页页无可取代的经历,凭着多年来的社会历练,鲁伊夫在识人这方面上也

算有相当程度的精准,他将这个问题扔给里欧回答,岂料却考倒了里欧。

在鲁伊夫的选项里,前者与后者看来并不矛盾,身为香水的创造者他当然对自己的心血予以骄傲,也以自己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去调香水

这件事为傲,这看上去似乎是同一件事,然而里欧从老者的话嗅到了那么点不对劲,他提到后者的时候似乎是加重了语气,对他而言后

者才是可耻的吗?

里欧思忖,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应答才好。

将对方困惑的脸孔看在眼底,鲁伊夫并不急着听到他的答案,反而转移话题:「呃……我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曾有杂志说我排斥德

克劳斯家的香水。德克劳斯,你记得我是怎么反驳的吗?」

「您说:『我只替自己认为最棒的商品做宣传广告,这是我对我的作品的尊敬。』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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