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二部 法国篇(出书版)上+番外 BY 左翎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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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之前听见新上司打算举行测验的紊乱心情此时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大槊直视着评审,保持着平常心的态度看来像是在说自己已

经准备好了;从测验开始就坐在位子上的里欧突然起身,随意在桌上挑了一样植物给测验者看。「请告诉我这样植物的特性和名字。」

瞅着眼前有些圆润的叶子和长须的茎干,大槊马上就认出来这样植物,回答:「Violet(紫罗兰)。」

「特性?」

「紫罗兰拥有胜过其他花朵的香气,强烈、但又可以和其他花香搭配,不过味道消散得很快。平均分布在北半球,开花期是二月,最适

合的香精萃取方式是……」大槊将自己知道、关于紫罗兰的知识一项又一项地说出。

「经常使用紫罗兰的香调是?」

「木质花香调、花果香调、果香调和冷香调。」

几道问题问完后,里欧放下紫罗兰,拿起一瓶香精,他不将瓶子交给大槊,只扭开瓶盖让香味散发,只见站着或坐在大槊后面的调香师

都胸有成竹地点头,不是调香师的岳文桦也知道答案,当事者却什么都不说地站在那儿。

迟疑了两、三分钟后,大槊才开口:「Peppermint(薄荷)?」

里欧德克劳斯没有理会那听来极没信心的回答,锁紧香精瓶盖,另择一瓶,也不晓得是他故意或是疏忽,香精瓶上贴着名称的标签就这

么大剌剌地让大槊瞧见。

大槊的答案就如同标签上标示的那样。

「我想,结果应该很清楚了吧?」放下香精瓶,里欧就此打住,不再询问。

「……」岳文桦沉着张脸,低头看着桌面,凝滞的空气里隐约可以听见她的叹息声。

「吴槊乐,你可以回去了。」既然岳文桦不想说什么,里欧干脆代她把话说出来。

「回去?」他要自己回去哪里?巴黎?还是……

毫不同情大槊的里欧重申:「是的,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岳文桦很想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就算只能让大槊多停留几个钟头也好,说不定几个头之后大槊就能恢复原有的实力,在这之前……她

得替他想方设法地找出继续待在这里的借口。看穿身旁的东方女性的心思,里欧并不给她机会,抢在她开口前对大槊说:「我想你应该

有疑惑,为什么我会这么说,是吧?」

停顿半晌,大槊颔首。

德克劳斯拿起那瓶被大槊说是薄荷的香精瓶,说:「这个不是Peppermint,而是Fannel(茴香)。」接着,他拿起最后测试大槊的香精

瓶:「我想你是被这个贴有丁香字眼的标签给左右了,所以才说是丁香。没错吧?」

方才里欧的解答已经让自己脸上一阵青紫,后来又听见这问题,大槊知道他上当了,那是别人故意混淆自己的判断的陷阱……

无法辩解的大槊只能承认,面对失败的痛击。

「一个优秀的调香师,先天就必须拥有过人的嗅觉,判别得出一定范围内传来的气味种类,且不受其他味道混杂的影响。所以就算在你

之前有几位调香师接受过测验,空气中弥漫了十几种味道,要判断香精瓶内的味道也不是问题……我听董事长说你的嗅觉很好,现在看

来好像不这么回事。」里欧的话再度刷白了大槊的脸,如同躺在灵柩内的尸体一样,男人吝于同情,不愿到此结束似地补上一句:「这

个不是丁香,而是Myrrh(没药),瓶子上的标签是我用来扰乱你们的。当然,会被这种小把戏给骗到的人只有你吴槊乐一个而已。」

新任上司的话既像巴掌般掴得他伤疼,也像利爪般撕开他的身体、掏空无措肉体的五脏六腑,重挫任何目及之处,让他伤得体无完肤,

可最痛的却还是心头。

明明就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状态了,为什么还要去追求梦想?

这跟对于失去双手的人来说,要攫住飞翔在空中的气球,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他还是做了这个梦,且梦醒时分,察觉别人识破自

己做了个可以将气球紧紧抓在手里的美梦,埋藏在心底的自卑与羞耻从伤口流出,再度厉创了自己。

强忍住泪水,心里的伤疼导致大槊的脸略微扭曲,他朝着岳文桦鞠躬,也感谢德克劳斯把答案告诉他,转身提着自己的公事包离去。

岳文桦起身,想要挽留大槊,里欧适时出声阻止她。「董事长,看清楚吧!这就是你无论如何都要举荐的人选的实力。说不准,小月亮

也不是吴槊乐的香水,而你只是被学生的高超骗术所蒙蔽。」

「真是不好意思,我对我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还有,德克劳斯,人是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的,要是小月亮真的是吴槊乐调出来的,你

刚才的话就足以构成名誉伤害,会吃官司的。」

里欧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退让,他仅收回刚才说小月亮不是吴槊乐调出来的这句话,并且在最后补上一句:「你想要相信他是你的事

,可是那改变不了今天吴槊乐的表现,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那个人的能力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每回看见右手,他的心就犹如针扎似地纠结疼痛,明明痊愈了的伤口却莫名地隐痛,高兴的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朝前迈出的步伐不

自觉地退缩,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原地踌躇,担心四周关心自己的人忧虑所以强装无事,恐惧再次被人抛弃所以故意与人疏离,曾经是那

么喜欢碰触他人体温的自己畏缩了,不可以去喜欢上人,哪怕只是朋友情谊都不好,在心里,他无故惶恐着。

潜藏在心头的黑暗在梦里出现,他的梦是黑色的,带着不安的灰蒙,像是大雨前的灰蒙圆顶,自己则是躲避在屋檐下等待雨停的路人,

大雨过后是一片青色的晴空,然而他心头的雨总是迟迟未停。

那个总在梦里现身的人盘据了他整个梦境,带着笑容,令人生畏的笑容,缓慢地走到他面前,重复着离别前所做过的事,好不容易感觉

到噩梦将去,男人却重述着那句话,让他就算清醒,也被全身不自然的冷汗所布满、被深植于灵魂的恐惧所统治,对现在的他而言,沉

睡与清醒是漫长而永无止尽的轮回,罪孽没有消除前轮回不会停止,大雨不会降下,晴空不会来临。

后藤……梦里的男人在他的右手刺下一道长约五公分的伤口,穿过手心,留下现代医学所无法愈合的伤疤,在他的内心,后藤也同样给

了一道伤痕,是一句话,一句足以让他从梦里惊醒、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话。里欧当着所有人的面揭晓答案时,他其实听不清楚他在说些

什么,只晓得后藤的话逐渐在他心湖泛起涟漪,慢慢地扩大,一点点地渗透到骨子里。

「大槊,这是什么味道?」

倒在血泊中的自己被及时赶到的孟鹏翰与岳文桦救了一命,清醒后必须支付的代价就是自己最宝贵的嗅觉。

任凭他如何努力,将东西紧贴着鼻子,他就是嗅不到味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摆在病床旁柜子上绽放的花朵而闻不到花香、餐盘上热腾

腾的食物飘着热烟而闻不到喜欢的菜色的香味、每次走进去都要捂住口鼻的医院的消毒水味现在也都无法刺激鼻子了,他将其视为与生

命一样珍贵的嗅觉……已经赔在自己的性命上了。

同样的风景,不同的感受,失去长处的自己自那时候起就一直在体验这件事,从未感受过的痛楚教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比外表带给

他的自卑更教人抬不起头的羞辱……嗅觉是调香师的性命,而丧失这项能力的他跟失去半个身体在过活的人有什么差别?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竟然走到了比以前更落魄的地方。

天真地以为自己正顺遂地爬上山顶,岂料反被错误的指标带到了比起点还要陡峭险峻的地方……

站在新的起点,在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先前奋发的勇气前,他欢喜过,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窃喜过,明明知道活下来就得面对许多难关,

他却没有后悔过,此刻回想起来,一定是跟岳文桦有关吧!

她给了自己一辈子都作不到的美梦,想让他去法国、去见识调香师的国度,还要让他在法国立足、扬名整个世界。

那是……多么美妙的梦想啊!

正因为它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冲昏了头,用仅存的半条命来到这个异乡国度,才知道不踏实的感觉是什么,终日战战兢兢、无时无刻

不去想秘密揭晓的时候,仿佛是个走在钢索上的马戏团艺人,要用笑容走完全程,能闯过就好,没办法闯过就会摔下,在数百双眼睛的

注视下跌落。受了重伤的自己不会有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就像他的秘密被里欧戳破,弄得全场皆知一样,他感到羞耻,身体却意外地

麻木了。

气喘如牛地奔到租给大槊的公寓,岳文桦撞见了她想像中的场面,怒火冲垮了理智,她连高跟鞋都不脱、急忙冲进去阻拦。「吴大槊,

你想做什么!」

大槊惊闻上司的声音,下意识地胡乱擦去泪水,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乱编个理由:「我、我老家有急事,不回去不行。」

「你少骗我了。」岳文桦大吼,一脚踢开破旧的行李箱,将自己阻隔在大槊与他老旧行李箱之中,揪着他的衣襟,忍不住咆哮:「给我

说清楚,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无法看着对方的眼睛撒谎的大槊支吾许久,这才把答案吐了出来:「我要回台湾了,为了不让岳小姐困扰下去,我必须回去,当然我很

感谢你的照顾,也谢谢你曾经给我的梦想……」

岳文桦无法按捺将要爆发的怒火,下属的举动无疑是种背叛,他背叛了她,她无法接受他的背叛,故就在大槊要把话说完前她忍不住打

了他一拳,出拳后,她没有后悔的意思,反倒拿起脱掉的高跟鞋对准大槊的脑袋砸去,看看这样是否可以敲醒他的神智。

「你这个浑帐、死没良心的!别忘了你欠我三千四百三十万台币加上两千欧元再加上六万多块的飞机钱车钱!」扔出去的高跟鞋离自己

太远,手边没有武器的岳文桦开始动手打着大槊。

挨打的大槊一面闪躲一面回答:「我没有忘记,我回去之后会努力赚钱还你的!」

听到这个答案,岳文桦冷笑:「哈,赚钱?你以为你这样子能赚什么钱?做工吗?你有那个体力做工吗?就算让你做一辈子的工也还不

了我这么多钱!你是白痴啊?」

架起双手承受着绝非寻常女人拥有的力道攻击的大槊哽咽半晌,低吼:「是,我是笨蛋、是白痴,明明知道自己丧失了嗅觉还想要跟你

来法国,明知道自己丧失了名鼻的资格我还是想要来看看这个香水王国!我是白痴笨蛋的事我也知道啊!可是我能怎么办?岳小姐,你

告诉我啊?被喜欢的人甩了又丧失了嗅觉,你说我该怎么办?」

兴许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反击使然,大槊脱口说了自己一直不愿意让人听见的丧气话,而这话一说出口,暴躁的岳文桦顿时停下攻击,瞅

着不知何时泪水已悄然落下的大槊,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大槊的异状,岳文桦早就感觉到了。

从他在医院清醒、她看见自鬼门关抢救回来的大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在逞强。被情人如此残暴对待有谁不难过不伤心?哪怕对象

换成是自己她也会揪心绞肠地痛苦度日,可以确定的是她在振作后铁定会让负心汉遭受万倍打击,然而那个人不是她,遭遇这种事的是

大槊,他做不出这种事,连告诉别人都不愿意的笨蛋想必连怨恨后藤也不会,更或者,他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我没有事的……岳小姐,被甩已经不是第一次,只要过几天就会好的。」

大槊曾经在住院期间这么对她说过,当下她就明白,眼前的笨蛋下属绝对没好得比他说出的时间快,他的心,一辈子都会停留在那个时

间点,裹足不前。

摸不清上司的心思,听不到她的臭骂和诅咒,大槊无从得知她的想法,在他来看,岳文桦的沉默极有可能是气急败坏的表征,又或者在

盘算如何处置自己,他并不害怕,甚至可以说他希望岳文桦处罚他,如果这样就能让她消气的话,他甘愿领罚,隐瞒本身就是错,他也

没有借口逃避责罚。

出人意料的是岳文桦没有惩罚大槊的意愿,她只骂大槊一句「笨蛋」,并露出罕见的难过神情赏给下属一个爆栗,不久,她第三次骂他

打他,挥出的力道不及方才一半,第四次要骂,她停口,自觉已经骂不下去,一只要挥过去掴人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才撤回。

「你真的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白痴!」她骂着,语句里毫无半点怒意,只有心疼。

将手搭在大槊的肩头,岳文桦酸涩的情绪哽住了咽喉,只得奋力才说得出话来。「就算被甩、丧失嗅觉又怎样?这样就想死了吗?这样

就受不了吗?你这个大猪头!我早说过了,不准你再这么没用地寻死寻活,听不懂人话吗?」

低下头,大槊轻轻地回声:「我知道」。

干咳了几声,一向光鲜亮丽自信满满的美人露出少见的真面目,她瞅着大槊,用逞强般的语气恐吓:「我告诉你!我既然都把你带来法

国了,就不会轻易放你回去。

如果你想要回去,就靠你自己的努力先把欠我的钱还清!要是你没本事在法国出人头地,那你就一辈子给我待在这里,拼死拼活地开辟

出自己的道路!」

「……对不起。」低着头的大槊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岳文桦正想问清楚,大槊就先抬起头看着她,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如此,岳文桦就是想骂也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她抽回双手,随意箕坐在地,唠叨念着:「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你没嗅觉的事?害得我在

众人面前丢脸,堂堂一个克罗馥亚董事长兼总裁在下属面前丢脸能看吗?而且还是在开业头一日……你这浑帐!」

「我一直希望这是暂时的、只是一时丧失嗅觉,却没料到会拖这么久……」

哼了一声,岳文桦别过头,转移话题:「现在怎么办?被人这样羞辱后你可以当作没这回事吗?被人看不起后就想这样走人吗?」

这个问题大槊选择沉默作答,很是在意的岳文桦扣着大槊的臂膀,边摇晃着边问:「被人家这样说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躲开那双比自己还要白皙的手,大槊颓废地说:「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失去嗅觉……」

两只手赫然一左一右地挥往那任谁看了都不爽的脸上,岳文桦训斥:「不要一直说失去嗅觉,你这大白痴!」她硬扳起大槊的脸朝向自

己,大声骂着:「难道你就只能依赖嗅觉吗?失去嗅觉又如何?给我振作一点!我都带你来这个香水王国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

我在这里重新开始!」

真诚冀望大槊不要因为丧失嗅觉而灰心的岳文桦不停地鼓励着他,一个人在消沉的时候最容易往死胡同里钻,她知道,所以才要避免大

槊走入绝境,不管他能不能在这个异乡寻找到自己的第二才能都必须如此灌输,惟有努力向前才能觅着那难以看见的希望之光,她希望

他就算做不成调香师也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惟有这样,她才能稍微原谅他的过错。

重新……站起来?

瞅着在眼中放大的美艳女性,大槊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他总认为失去嗅觉就等于失去在法国的生存技能与意义。

「凭着你的香水知识,就算不靠嗅觉也可以生存啊!」岳文桦又言,试图启发大槊顽固不知变通的脑袋。「当初我在菲蒂亚是做什么的

?」

「香水的企画……」

岳文桦颔首,说:「没错,我做的工作不靠嗅觉也可以生存,不靠嗅觉也可以扬名国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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