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二部 法国篇(出书版)上+番外 BY 左翎
  发于:2011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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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中午休息多久?」

「两个小时。」

思考许久,老人询问:「既然你没有明确的目标,那么陪我这个高龄五十二岁的老人走走如何?」

没有考虑,大槊一口答应。

嘴上说着走走,鲁伊夫实则有目的性地行走着。大槊没有问老人欲前往何处,只是小心不去擦撞到行人,跟在老人身后,他想就算是毫

无目的的散步,光是跟在老人身旁他的负面情绪就得以排解,方才的悲伤正慢慢地回复平静。

鲁伊夫稍微回头瞅着大槊,发现他眼眶微红像是哭过,便说:「一个人远离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土,难免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自

己要懂得排遣。」

大槊惊了一下,半慌张地说:「啊?啊!我会的,谢谢您的关心。」

在心中戳破大槊的谎言,老人又问:「你觉得在公司,最重要的是什么?」

思忖一会儿,大槊答:「能力,还有人际关系。」

老人呵呵笑着,颔首同意这个答覆,再问:「那么你觉得自己的能力如何?」

「……不是很好…还有待加强。」

以往问别人相同的问题,鲁伊夫多半会得到「嗯,我觉得还不错」、「马马虎虎」或是「我有自信和人一较高下」等回答,检验后,他

发现多数人的话都会膨胀,少部分的人则是谦虚。没有试验过大槊的能力,他无从评论他的回答属于何者,但从前两次的相处经验来看

,大槊应该是属于谦虚型的人,而且能力愈好的人愈是倾向遮盖自己的锋芒。

抬头望着叶子就快落光的树木,鲁伊夫又问:「那么对于你自己的人际关系,你有什么样的评价?」

「我想……用分数来回答的话……我连及格的分数都拿不到……」

停下脚步等候号志灯变色,老人似乎是默认这个答案。「拿不到的原因出在哪里呢?」

这是个相当简单的问题,听到的当下大槊是这样想的,不过回答前总要经过一番思考,而又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自己从没有去注意到的细

节就会被挖掘出来,顿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啊!

「卫蓝诺先生,谢谢你。我想我已经知道问题所在了。」大槊看着老人,衷心地感谢。

老人张大眼,不依,耍起老人脾性:「不不不,你怎么只能说自己知道就好呢?这样是在吊我胃口啊!快!把答案告诉我。」

「需要我明说吗?卫蓝诺先生应该很清楚才是。」大槊笑答。

鲁伊夫叹了口气,道:「小子,你是继我女儿之后最了解我的人。」

「我只是凑巧合着您的意思罢了,」大槊谦虚地说,又言:「父女是血脉相连的,令千金了解您的个性一定也是如此,时间、血缘、无

可取代的回忆,这些都是探索一个人的性格的依凭,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鲁伊夫和蔼地笑着,兴许是想起了美好的记忆,亦或是因大槊的答案而笑,他并不想作评论。「这样吧,我家里还存有安妮塔小时候用

过的课本,等我通知她以后就送给你,如何?」

「真是太感激你了,我还正愁不晓得怎么开始学法文呢!」

呵呵笑了几下,老人说:「语言是最基本的工具,人的情感交流架构于语言之上,连基本都不懂了,怎么和人沟通?无法知道对方心意

就会加深误会,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肢体语言都会变成有意的攻击。事情,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

人,为什么会被创造成无法独立存活的物种?无法远离人世孓然遗立,无法既身为万物之上又只要有自己一个就好,为什么上天要创造

出许多人?又为什么要刻意让万物有始有终、有幼有老?道理其实很简单,人总会遇到瓶颈,倘若那时没有人点通让自己茅塞顿开,胡

同也许愈钻愈深,断了回去的路又摸不着前方的道,终致迷失自我。

活了二十三个年头,大槊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见解,他也有幸过着像鲁伊夫这样的人生导师。

能来法国真是太好了,大槊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鲁伊夫带大槊来到一座小公园,在人潮涌入餐厅用餐的尖峰时段,这里显得特别冷清,老人直入公园里最偏僻的地方,从他不失方向感

的这点看来不难猜想他对此地十分熟悉。

站好了位置,老人扭身,兴高采烈地催促大槊打开帆布袋。不解老人为何如此开心的大槊探头看看帆布袋,吃惊大喊:「蕃薯?」

活泼得不像老人的鲁伊夫既开心又伤脑筋地说:「就是啊,我一直想吃这个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吃才好吃,这既然是你们家乡的产物,你

应该知道怎么吃比较好吃对吧?」

从袋子里取出一颗蕃薯,大槊低语:「与其要说怎么吃比较好吃,不如说是怎么吃比较有感觉吧?」

听到这里,鲁伊夫立刻追问:「有感觉的吃法是怎么个吃法?」

「我们小时候都会烧土窑。」烧土窑三字大槊是用中文说出,他不晓得怎么用英文说这个名词才好。

咀嚼着这三个字,鲁伊夫感到新奇,便要大槊示范。

「首先……需要一个空旷的场所,当然还要土,土是基本的,啊,还要打火机。」

大槊的话才刚说完,就见鲁伊夫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火种,他敞开胸怀似地张开双臂,对着大槊猛笑。

愣了好一下子,大槊才惊喊:「咦——这里吗?」

「当然是在这里啰!小子你想,巴黎物价这么高,地价也不便宜,要找空旷地方除了公园还有哪里?」鲁伊夫贼贼地笑说。

所以就选在公园吗?大槊觉得老人的这个答案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垂下肩膀,说:「行不通的啦,卫蓝诺先生,这里可是公园喔!」

老人收起火种与打火机,走近大槊,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有什么关系,就试试看嘛!现在大家都在外面用餐,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的

,放心放心。」

「不行啦,这是违法的,怎么可以公然在公园里起火。」

倏地,鲁伊夫转过身,哀戚地说:「五十二岁了……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没体会过犯罪的滋味……你难道就不能忍受一个高龄五十二

岁的老人的小小任性吗?这样……说不定我会很难过……难过……然后突然死了……怎么办?小子,我死了你可就没有老师啰!」

在公园里烧土窑是小小的任性吗?大槊叹息,他真不知该拿鲁伊夫这「小小」的心愿怎么办。再说,世上有谁会说因为没体会过犯罪的

滋味而去犯罪的?搞不懂……这也算是法国人的民族性吗?

学生冰冷的反应刺伤了老人的心,刚才的话显然没有被他所采纳,咕哝着「没办法」的鲁伊夫再次走到大槊面前,搭着他的肩,说:「

越是禁忌的事人们就越是想做,难道你不会吗?哎呀,小子,偷偷做一回吧!我保证不会害你的。」

就算不会害到自己,我也不是一个眼见老人家有难而不去解救的人啊!大槊二度叹息,终于屈服:「好吧……就这回……一次而已。」

确定四下无人后,大槊跑到树下挖松土,接过鲁伊夫递来的工具,开始堆起土窑,直到蕃薯烤好都不见老人转移过视线。

看样子卫蓝诺先生真的对烧土窑很有兴趣。一面想着这点,大槊一面拨开土,把一颗烧烫的蕃薯用掉落在地的叶子包好拿给鲁伊夫:「

卫蓝诺先生,已经好了,请小心烫。」

惊呼几句「烫」,拿不住手的鲁伊夫只好把蕃薯暂且放在土上,边问着大槊要怎么吃。大槊拿起一颗烤好的蕃薯,剥开皮,呼了几口,

再大大地咬下,一张满足又开心的脸呈现在老人面前。

鲁伊夫目不转睛地瞅着大槊的表情,就像要烙印在心底似地,等到差不多都记在心中后他也跟着大槊剥开皮吃蕃薯,那种甘甜和入口即

化的绵密的口感,和大槊说的一样,这么吃果然很有感觉。

享用美食的过程里鲁伊夫更和大槊讨论起蕃薯和烧土窑等事,大槊将一些细节都巨细靡遗地告诉鲁伊夫,简单的两个话题说完后,两人

也将蕃薯通通吃完。

用土将余烬盖住后,大槊开始收拾善后,鲁伊夫没有帮忙,坐在树下休息。

瞅着学生,老人好奇地问:「话说回来,小子,想到怎样为调香师画下完美句点了吗?」

将蕃薯皮放入垃圾袋中,大槊苦笑:「说来惭愧,我还没有什么主意。」,迟疑半晌,他又补充:「啊,现在我被岳小姐派到经理身旁

做助手,多多少少会参与到香水的事情,做的事情虽然微不足道,我却很开心。」

「参与到那些事情会让你感到开心,继而重拾自信心吗?」

大槊停下动作,停顿一会儿,答:「我也不知道自己参与这些事情会不会让自己有信心,但是回忆倒是很多。」

「难过吗?」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那么你会希望自己从没接触过调香师的世界吗?」

「不会。」大槊肯定地回答。

「那就对了,那个眼神,你刚才的回答很有自信。」老人呵呵笑着,再言:「虽然是我叫你为调香师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评分的人却

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千万不要想着怎样让大家知道,怎样让我满意,你只要不让自己后悔就好,要这么想才对。」

不后悔吗?大槊想着,黯然低头继续清理着烧土窑后的残局,对他而言,放弃调香师或是维持现状都会令自己伤感,句点或逗点都意味

着要暂且搁下调香师的事务,实在……很舍不得。也许这个老人就是清楚这点才要他「不让自己后悔就好」,做抉择的人是他,承担结

果的人当然也是他,人生很难两全,上上之策就是挑选最不会后悔的那边。

想着想箸,大槊笑了。

尽管和鲁伊夫的接触还不多,他却可以感觉鲁伊夫是个很深奥的人,深奥到有的时候让他似懂非懂,记得之前和菲蒂亚的首席接触时也

是这样,是他太过肤浅吗?总觉得他们的话都需要经过一再思考才能明白。

鲁伊夫起身,伸伸懒腰,从大槊那接过残余垃圾,说:「这个我丢,你去上班吧!」

向鲁伊夫道谢后,大槊低头看着手表,再过十来分钟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他不能再惬意下去,要是迟到绝对会被骂的。

与大槊道别完,鲁伊夫踩着健朗的步伐走了几步,忽然扭身看着大槊,咧嘴笑道:「小子,我很期待继续教你课程,千万别让我这个高

龄五十二岁的老人等太久啊!」

绽露最棒的笑容,大槊颔首:「是!」

第五章

一路跑回克罗馥亚的大槊,直到见着那熟悉的建筑物才停下喘息,他一手靠着人行道旁的树木,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吸气喘气,已经

很久没这么运动了,体力看来也衰退不少。

几分钟过后他挥拭挡去视线的汗珠,打算要进公司时,忽然听到:

「吴槊乐!」

喊住自己的人确实是用中文喊他的名字,语音别扭,又有浓厚的外国腔,他却不会听错,那是他的名字。

大槊转过头,映入眼底的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对方留有一头棕发,两颊与鼻准上带有不明显的雀斑,是过去和自己下过战帖的男人

——普旺斯弗列迪克。

蓦然见着这个人,大槊毫无防备,更不清楚对方来意,手足有些无措,仅懂得伸手打个招呼,这以后的话题动作全部停摆,只等普旺斯

现招而他拆招。

普旺斯走到大槊面前,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名片。「这是我的名片,现在我在JUIN担任调香师助手,等你想清楚、愿意和我比一场的时候

就用这上头的联络方式联络我。」

持着一张英法文都有的名片,大槊虽是感激但也有无论如何都得说清楚的事,他不希望普旺斯白白浪费时间等着和他比赛。「弗列迪克

先生,我……」

「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过度的震惊让大槊放大了音量,他赶紧捂着嘴,和路人致歉。

「打探别人私事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值得炫耀的行径,可是我非常想知道你拒绝我的真正理由。」

「这么说……你……」

棕发青年平肃着脸孔,再次从口袋里拿出张名片,交给大槊。「这是我打听很久才发现的,这个医生专门治疗嗅觉上的问题,你可以去

找他寻求治疗。」

光听到这里,大槊就明白对方的来意,他知道自己丧失嗅觉的事了,不过他并没有对普旺斯这个举动动怒,反正这也是克罗馥亚人人皆

知的丑话,差别就只在有没有流传出去罢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有时间我一定去。」大槊收下名片,和青年致谢。

「那么,我先告辞了,再见。」

「再见。」大槊挥手道别,站在行道树旁目送着普旺斯离去。

比赛吗?

能为一个只见过一次面、彼此还都不认识的对手去寻找名医,光是这点就很让大槊钦佩,他想普旺斯对比赛的坚持一定非比寻常,能蒙

受这样的对手青睐也算是他的荣幸。

「谢谢你,普旺斯,要是我的嗅觉真的可以恢复,我一定堂堂正正地和你比一场。」宛如喃喃自语般的音量,大槊悄声说着。

瞅着手里拿着的两张名片,大槊露出了笑容,慎重地收入口袋内。

「好了,上班吧!」扭头看着行道树对面的雄伟建筑,大槊冲劲十足地喊着,将之前与上司发生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才踏出第一步,大槊就感觉到有人轻敲着他的肩膀,他以为是普旺斯有未交代完的事所以突然折了回来,便带着笑要扭身询问,岂料,

敲他肩膀的竟是个黑人。

黑、黑人?

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冻,形成一股尴尬的气氛。

「抱歉,请问你找我有事吗?」微颤着嗓音,大槊以英文询问着对方,他告诉自己也许对方是问路的,问完了就走。

黑人顶着一头再显眼不过的阿夫罗头,黝黑的脸上有着两颗明亮如钻石的大眼,高挺的鼻翼下有着浑厚饱满的双唇,脸色不甚好看的男

人仗着自己高过对方一颗头,由上朝下睥睨着活似哈比人的大槊,粗哑的嗓音加上刻意压下的怒火,两者交织成奇特的声音。「有事…

…当然有事啊……」

闻此音者,地狱不远矣。大槊赫然联想到此,不懂对方为何如此气愤,又着急上班时间将至,他陪着笑脸,说:「那个……这位先生,

要是没有事的话可以让我先去上班吗?」

男人止住如两犬相斗前的低鸣,吼:「你这该死的亚洲人千万别跟我说你忘了我!我曾经以我在天堂的老娘发誓,我绝对要痛揍你一顿

!」

「以在天堂的老娘发誓」这句话大槊似曾相识,他撑着头,千想万想的就是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的,唯独这事他像失忆般脑中

空白。

抬起头瞅着黑人,大槊禁不住恐惧地打了个哆嗦,内疚地说:「对不起,可以请你直接告诉我吗?」

黑人大吼:「我就知道你们亚洲人偏爱装傻!上次在车站你撞到了我还不跟我理论清楚就逃走,这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一听到车站,大槊立即联想起上回要到葛拉斯的事,他确实撞到人,但是没能来得及看清被撞者的长相,加上男人的身影被来来去去的

人群所挡,除了声音,实在没有其他辨识对方的依凭,现在给男人这么一提醒他倒是记起来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啊!」

「没错!」男人点头说道,揪住大槊的衣襟,「既然想起来了,那我们就来算帐吧!亚洲人。」

不经意瞟到手表上的时间,大槊急如热锅蚂蚁,压制住黑人的手,诚挚地说:「那个……这位大哥,我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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